红尘艺人 作者:边云山-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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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兰听到了泽兰的话倔强起来。
“妹子,你眼气吗?”
黄花又醒了过来,手在空中乱抓,但谁也没看见。
草兰自己把干草往车上抱,身后哭哭啼啼的泽兰也想把陪送草兰的两床粗布被
子放到大车上去。草兰冷不丁踹了泽兰。
“不识抬举的臭丫头,又不是嫁你,你哭个啥?你想让我把眼哭成烂杏似的,
让我汉子不欢喜,你心里才好受?”
泽兰不敢再哭,她觉得草兰真可怜。
大车辕子上有个石臼,不是捣蒜泥的那种,要比那大得多,也深得多。石臼牢
牢地绑在大车辕子上,就是再颠的路也纹丝不动。那是用来插松明火把的。如果走
夜路少了火把,狼群就会接近把人和畜牲都吃掉。
槐山浑身颤抖,他也不知为何要抖,也许是草兰已答应他让他做管家的缘故。
也许还有别的。他好不容易把一匝松明插进石田里去。草兰从灶膛里抽出了一根仍
着着火的木头把松明火把点着了。
草兰女草兰女草兰女呀
坐上大车嫁走啦
快回头看看娘吧
她的肠子都要哭断啦
……
泽兰一急也唱起了二人转。
养大了闺女做啥
嫁到人家做婆娘了
为汉子铺被暖脚
再生一堆胖娃娃
……
她在夜色中看到了一幅灿烂的景致,她们家的草兰当上了槐家庄园里的小奶奶
了。穿着细布滚香缎边的衣裳,吃着腊黄的黏豆包和大黄米饭,还有喷香的酸菜饨
粉条子。她不用就着破锣和胡琴又扭又唱了。
“自种,站下!”
黄花大叫一声,跌下炕来。
泽兰又哭又叫的声音草兰也听见了,可她没打算回来,她想她是找到娘所说的
那种东西了,她可不能丢了。
泽兰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把铜瓶递给草兰。
“娘让你带着这个。”
“到了槐家,我要金的都有,要这个破玩意干啥?”
“你一定得带着。这是娘说的。”
“我不带!”
“娘还说,你若是那有造化的,就会知道铜瓶的好处。”
“一个破瓶子,死沉的,有啥好处?”
黄花的哭声极悲。
草兰再不想听了,她要冲出这个穷窝,享福去了。她把铜瓶接过去,那分量差
点使她失了手。
……
王二姐 泪盈盈
手扶楼门望南京
从南来个骑马汉
头戴乌纱身穿蟒龙
远看好像张延秀
近观还是张二相公
喜得我向他招一招手
该大死的 还大愿的
头没抬 眼没睁 扬鞭打马直奔了正东
……
2
松明火把一闪一闪地投进草丛里,眼见着走远了。
草兰闻着野猪油味儿心里说不出是啥味道。这毛头小子也稀罕我哩。
草兰突然对坐在一侧前辕赶车的槐山说:“你想听我唱吗?”
槐山的嗓子眼儿被什么东西烧着了,对着哩,他想。可她是槐仁堂的。他终于
咽下一口唾沫。
“我没钱。”
“傻东西,从今后我还能缺钱?我不要你钱。”
草兰感觉大车在往森林里走,她、槐山以及整个马车随时会被野兽吃掉。
天哪,草兰想,我是一朵花,到今天就要让槐仁堂连根拔去了。谁都知道他想
儿子都想疯了,可几十年间他也没能生出一个来。我可是带着犊的。草兰把滚烫的
脸抬起来,看见了僵直地坐在那里的槐山。
松明火把速度极慢地燃着,一匝松明走出十里地去也灭不了。火光烤得槐山头
上的野猪油味儿十分浓烈。
槐山像疯了似地在不停地絮叨:“我不敢,我可不敢,除非我不想活了。”
草兰终于在马蹄子和各种虫鸣中听清了他的话。她笑了,笑得全身不停地颤动。
她不愿跟个老头子呀,娘呀。她老想哭,为使自己不想这些,她开始逗槐山。
……
上前捂住兄弟嘴
我连把兄弟叫了好几声
起来吧快起来吧
你下跪姐姐我心疼
倘若有个好和歹
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兄弟你快把办法想
搭救美莺出火炕
……
槐山被草兰脆灵灵野生生的嗓音弄傻了,心里刺痒,气也喘不均了。
火光迷迷蒙蒙地映出了草兰。他惊喜得险些昏厥过去了。
那白身子在暗夜的火光中散发着腾腾香气。那一双大奶高耸着,让草叶、微风、
飞虫,让一切有知觉的东西都想抚摸。这样好看的女人跟槐仁堂真是白瞎了。
槐山跳起来,稳稳地站在大车上。
草兰突然想出个主意。
“你要乐意,咱两个跑吧?”她不安分的心忽然这样怂恿她。
槐山赶紧摇头,“我可不敢。”
草兰咯咯笑,可她脸上却流着泪,每滴泪里都有一丛火。她才不跑哩,她还要
当小奶奶哩。
马车走得很慢,但也走出有一半的路程了,遥遥地可见槐家大门的红纸灯笼。
草兰把马喝住,她把他整个地抱住。他是那么有力,两个人的骨头都在咋咋响。
草兰欢快地大声喊唱,再也不会有男人这样喜欢她了。他们在大车上滚动,好
几次都差点掉下去。
……
瑞莲一旁正擦汗
水影里照见行路男
一顶方巾头上戴
身穿蓝衫绣花团
白绫小扇别脑后
一眉清目秀美少年
哪家有福裙钗女
得配这样读书男?
瑞莲心中正盘算
思想起婆母家法严
公子饮水快点仗
我国家晚了要挨皮鞭
……
她东一出西一段地唱,唱得真情实意,唱得泪水涟涟。越唱心里越难过,紧紧
抱住槐山,暗示了他一些什么。
槐山的莽撞说明他没有接触过女人,草兰心里隐隐地欢喜又隐隐地疼痛,但她
却从未有过地动情,她诱导他,把世上所有情话都说尽了。因为她从此就再没有机
会说了。
槐山一直以为脚底下的乌拉草是天底下最软最暖的。可她的身子比那还软还暖。
他还想听她唱,听到明天,后天,听一辈子。
槐山是个穷人,要不是草兰说不定这辈子他都沾不着女人的边。他对她的感激
只有荒原知道,老天知道。
马安静地扯掠着嘴边的草,全然不管车上的人。他们青春的激情传到远处去,
加入到野兽的叫声里,与荒原上的夜和谐得如出一辙。
在草兰家里,黄花站在院中央泪水不干。她喊不回她的闺女来了。
“就像一头牲口似地给人拉走了。”
黄花哭得十分伤心。她边哭边倾听,磕磕绊绊跑进屋里。
“我听见野狼在哭,草兰也在哭。”
“是她乐意的,娘。”泽兰企图把一块破布补到一件烂衣裳的胳膊肘上去,可
手在抖。她是想安慰娘安慰她自己。她也听见了草兰在唱。
“她以为她一步登天了,她该有多傻。”黄花几乎欲死。
泽兰愣愣地看着跳动的野猪油灯的微弱火苗。
“这就是嫁人吗?”
狼是在嗥,十分苍凉。一轮半圆的月升起来,如水的光亮把荒原上的草都淋湿
了,各种各样的鸟兽的呜叫也湿了。
黄花又走出屋,还想看看大车辕子上的火把光亮。可她却没看到,只看见无数
绿森森的狼眼。”
“傻闺女呀,你把娘的心都弄碎了。”
黄花坐下来,靠着自家被雨水就要冲塌的墙。泥墙上爬着的小虫子钻进她的衣
裳里去了,她也不去留意。她真切看到了槐仁堂的歹毒。”
狼嗥得越发凄哀了。
“狼也在嫁女吗?”
黄花嘟嘟哝哝地注视着月下的荒原,想起许多鬼界和人界的事。
“都在轮回!”黄花又昏了过去。
少年人把他从未得到过的好事做过了还想做。他渐渐地从灵魂深处恨了槐仁堂。
这年轻人感到世事的不平来了。他就把事情做得十分凶狠。
可那正合了草兰的心,她要在进入槐家大院之前好好做回女人。
再没男人这样爱她了。草兰呜呜哭,声音一抖一抖地,如一个人背着山一样的
草捆在边走边哭。前路又满是泥泞,她一次又一次陷入,又一次一次地挣扎出来。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软弱的。
但是,她同所有唱蹦蹦的女人一样不都在盼望做个良人吗?她如今就要活出人
样儿来了。她又咯咯地笑了,似无限开心。
月亮悬于荒原之上,似在垂钓世间的空无与苍茫。因为所有的纷繁都在月光中
化掉了,只有纯净的天籁之声。那是深陷各种烦恼和欲望里的人所不能领会的。
一切又都存在着。
男人和女人又回到尘世中来,浑身湿漉漉。
槐山慌慌张张,他是想到了槐仁堂。
“就说,就说咱们走差了道儿,掉进水泡子里了。”
“傻东西,掉进了水泡子里还能活?”
草兰对他的这种怯懦是生气的。想男人都坏。她的空落像月下的荒原无边无际。
她想抓到些什么。她一直都在想抓到那种东西,她在满足了人们的欲望后的劳顿中
尤其想抓到那种东西。她垂手在大车旁抓到了乌拉草。
“就让我永远做你的乌拉草吧。”草兰热烈又有些恶毒地抱住了槐山的腰。她
以为她抓到了那种东西。
3
姥爷死了,数姥姥哭得最凶。我不相信姥爷已经死了。
“冬冬,放学了。”姥爷在叫我。我放下书包到屋里去看姥爷,屋里有种怪怪
的味儿。我说:“姥爷这屋什么味儿呀?”“空气不流通的味儿。”姥爷说。“是
不流通的味儿。冬冬,学习怎么样了?长大后,把所学的东西要有所用,像你妈妈
一样,多做点实事。你妈也是大学毕业,可是她仍在学习,社会变化太大了,真是
跟不上了。”姥爷说着好像又糊涂起来。“冬冬,你说是吧,那时候艰苦一些,同
志们的感情多好呀,从不计较什么。哪儿苦、哪儿累抢着去,都像亲兄弟一样。现
在这亲兄弟,见面像有几辈子仇一样。这日子,挣的钱比过去多了,房子比过去强
多少倍,可是怎么就不够花,有这么多人一下子没有工作了。还是过去好啊……”
我也觉得小时候好,过年的时候,妈妈抱着我回到姥姥家。全家都齐了,大表
姐抢过来抱我,把我往高处扔,我又害怕又高兴,拽住大表姐还让她扔,大表姐说
好了,快累死了,你看大舅拿什么回来了?大舅拎了两个大箱子,里面全是各式各
样的鞭炮,两响的,放花的,旋转的。我说,这些我全要了。小姨说,都是你的。
小雪姐姐才不稀罕这些呢。小冰姐姐我们放鞭炮呀?姐姐说。你放吧,我在窗户这
儿看。
我在楼的阳台上向黑色的夜空放蹿花炮。对准那个半明半灭的星星使劲儿地向
那个方向发放,五颜六色的,一朵比一朵远。星星总是眨着眼,向我笑着,没打着
没打着。几乎家家都在放着烟花,一片片的楼房都在花朵之下,瞬间的绚丽飞向天
空,又飞上天空。大表姐总是在身后拍着手,告诉我这个好看,你看那一朵。小冰
姐姐双手捂着耳朵,贴在窗户上鼻子都扁了。二舅拿出一万响的鞭炮挂在竹竿上,
伸向外面。这回我也不得不捂着耳朵在屋里听了。
吃饭了,姥姥喊着,妈妈、舅妈忙着往桌子上端菜,大大的桌子放得满满的。
香按、葡萄酒都打开了。这时门开了,一个戴狗皮帽子的老头儿站在那儿说:“好
热闹。”姥爷和屋里人一愣。姥爷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桦林峪村花万树老爷爷来
了。“今天买年货没挤上车,回不去了,只能到你这儿过个团圆年了。”姥爷说正
好,来把最好的北大荒酒打开。二舅说,我也助助兴,陪您老人家喝点。姥姥端上
来两盘饺子说,谁愿吃谁吃,这饺子里可有铜钱,谁吃到了,这一年都有福。我和
小冰姐姐挑着。抢着吃,不时还和大人们碰碰杯。不知什么时候,肚子撑得不行了,
叫妈妈抱我。这没出息的孩子,妈妈笑骂着我。刚才,铜钱已经被姥姥吃着了。姥
姥怕你们光唱饮料不吃了,就没有说。好了,起来活动活动,给姥姥唱支歌。这是
从我记事时候就有的惯例。姥爷和花爷爷他们的酒也喝到兴头上了。姥爷和花爷爷
一起又唱起了抗战歌,气不太够用,声音还算宏亮;二舅唱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学来
的慢悠悠低沉沉的情歌;大表姐就不用说了,你点什么歌,她就能唱什么。最热闹
的时候就是让我妈和舅妈唱的时候。妈妈唱歌跑调,以前还能挤出几句。大舅舅和
大表姐非让妈妈唱,我知道这是出妈妈的丑。我最喜欢这时候,妈妈红着脸,肯定
说,让我儿子代唱。姥姥也乐呵呵地说,让冬冬替唱吧。让舅妈唱的时候,舅妈说
让小冰姐姐唱,小冰姐姐贴在她妈妈的身边,忸忸怩怩地好不容易唱了一首。其实
小冰姐姐唱歌挺好听的,就是害羞。
……
金定一见喜心中
伸手掏出红绒套
照准君保头上扔
只听咕咚一声响
马上栽下小高琼
刘金定刀压脖子问亲事
应不应下快说明
……
大车往敞开的大门里走,槐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出来看新人。
槐仁堂看见了草兰怀里的铜瓶。他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他一把扯过草兰,
在灯下仔仔细细看。
“是那贱货结的瓜儿!”
草兰不知他在说啥,极力想让他稀罕自己,便想法讨他欢心。
槐仁堂抢过铜瓶,那沉使他趔趄了一下子。他把它放在挨炕的后窗台上,好使
他一眼就能看见。他把草兰猛地掀翻在炕上。
“得先把你的骚气打没!”
他脱了鞋,用鞋底拍打她光溜溜的身子。
草兰啥阵势都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