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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预谋杀人-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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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出了中国人的志气。信是新四军的陶铸、杨学诚写给一二八师王劲哉的,倒没谋划什
么机密军事行动,就是劝王劲哉与共产党团结抗日。信写得情义恳切,慷慨激昂,用词
遣句之中可见才华横溢。丁宗望本是个读书人出身,读了这样的好文章哪能不感动。
    丁宗望当即就决定将信背了下来,然后再毁掉信纸。日后送信只要人到信就到了,
没有一点危险。这个主意既妙又迂,只有像丁宗望这样好读书的夫子才想得出这种办法。
    主意一定,丁宗望丝毫不敢懈怠,盘膝面壁一坐,就用心默记起来。同牢房的人不
是以为他有精神病就是以为他在练功夫。
    一个上午,丁宗望已经将信背得烂熟于心。然后,学了通讯员榜样,吃掉了那张薄
薄的毛边纸。午饭时候,突然冲进一伙日本军官,提了丁宗望出去,搜了身,剥下他全
身衣服洗了个澡,澡毕给了他一套囚服,送到了另一间牢房。丁宗望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不住口地念“阿弥陀佛”,感谢菩萨有眼,让他又从死亡边缘逃了回来。
    新牢房比较整洁,同牢人也都有些礼貌。丁宗望一问,原来都是政治犯。送牢饭的
是饶六指,两水镇的老厨子,饶三的叔祖父,一见丁宗望移到了政治犯牢房就抹起泪来,
说:“这里的人都没活着出去的呀。”
    “不要紧的。”丁宗望说,“我家东西送到后他们就会放人了。”
    “送到了。丁少爷,你家粮食猪肉清早就拉来了。”
    丁宗望说:“那就耐心等一等吧,人家总得要办个手续。”
    日子过去了两天,看守哗啷啷打开大铁锁,叫道:“丁宗望出来。”
    丁宗望“哎”了一声,去收拾自己的小包裹。看守见了不耐烦,说:“提审一下带
包裹干嘛!”
    一瓢凉水浇在头顶,丁宗望只好浑身乏力地去了审讯室。
    又过了两天,又提审一次。每次总是问他与共产党通信员及王腊狗的关系,最后总
要问及信件在哪里?丁宗望也总是说:“信么?不是那人吃了么?”
    第三次提审是又等候了好几天的事。丁宗望已经气愤之极。不等龟本队长开口,他
就质问起来。
    “请问龟本队长,我家的东西早就如数送来,为什么您还不放我回去?我家祖祖辈
辈在沔水镇经商、种田,治家严谨,为人清白,从不与社会各色党派帮派有丁点瓜葛,
这在沔水镇是尽人皆知的。为什么龟本队长还让我身囚黑牢,使我及我的全家人蒙受耻
辱?”
    龟本就是刀挑通信员的那个日本军官。他戴副眼镜,胖墩墩脸庞,时常带点微笑,
动作举止慢条斯理。丁宗望明知他是只笑面虎,但他实在太气愤,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怎么毫无凭据地囚禁百姓呢?
    龟本哈哈大笑,说:“问得好问得好!你一问我就明白了你还在按过去的观念过日
子,还不知道现在的天下是谁的天下,现在的山河是谁的山河,现在的道理在谁手里。
那是应该清醒一下的。”
    丁宗望当即就被带到刑讯室。刑讯室是间昏暗低矮的屋子,没有窗户。室内一只大
炉子,炉火正红,上面烧着几只烙铁和铁签。另有一条大条椅十分醒目,上面血迹斑斑,
搭着铁链和绳索,地上是一堆砖头,丁宗望理会到这就是传说中的老虎凳了。皮鞭,木
桩,木棍,几盆肮脏的辣椒水,散了一地的竹签。刑讯室原来是这般零乱不洁和简陋,
丁宗望的屈辱感几乎不下于恐怖感。行刑手是中国人,外地口音,剃个青皮头。一边绑
丁宗望一边吭吭吐痰,趁监督行刑的日本兵喝水的工夫,在丁宗望耳边说:“别怪我。
我会里轻外重的。”
    行刑手的职责是打五十皮鞭。他若真打,五十鞭可以打死人,半真地打也要皮开肉
绽全身翻花。正像他说的,他使用了打的技巧。皮鞭一下一下挥得劈拍脆响,落到身上
却不重。日本兵只数次数,并不懂行。丁宗望又将学过的气功用了上来,尽量放软肌肉,
泄尽皮肤下运行的阳气,耷拉着头,像个死人,让鞭子就像打在棉花上。
    五十下打完,丁宗望衣衫尽碎,遍体伤痕。不过伤都在外表,内里却无一点损害。
这时龟本又来问他密信的事,丁宗望还是先前一套话。
    牢房里的难友替丁宗望分析,说这次用刑之后定然会放他了。一个少爷受这种苦哪
有不说实话的?还不说那就真是无话可说了。
    难友中有一二八师三团的一个副官,陶家坝战斗中受伤之后被日本兵抓获的。还有
一个教师,自称是共产党,老是编发印刷抗日小报,已多次坐牢了。这两人最有治疗鞭
伤的经验,在饶六指送饭时托他带来一些野草树根,嚼碎了敷在丁宗望伤处,丁宗望又
暗自运了气,伤势就迅速好转了。而这二人由此也看出了丁宗望是个会家子,对他又尊
重了几分。
    丁宗望每天都以为牢门会为他打开。军人和一个老百姓较什么劲呢?
    一个晚饭时刻,饶六指送来了许多饭菜,菜里头还埋了几块炸排骨。饶六指在递给
丁宗望时抓住了他的手,说:“丁少爷,多吃一点,好做个饱死鬼。”
    丁宗望一追问,饶六指便又眼泪潸潸,说是给龟本送饭时听他们说今晚枪毙全部政
治犯。
    果然,天一黑,隔壁牢房的六个政治犯全部被带走了。这边牢房马上骚动起来,哭
的笑的在墙上写遗言的乱成一团。丁宗望真不敢相信自己就要死了,他木然地坐着,认
为自己死得毫无道理,大冤枉了:
    为他疗伤的两个人过来坐在他身边,鼓动他说:“你会武功,干嘛要等死?栅栏是
木头的,试一试弄断它,警备大院也不大,路又熟,一冲不就冲出去了!”
    丁宗望说:“就是冲出去了怎么办?他们还不是知道我家。”
    “跟我们走嘛!到一二八师去嘛!日本人不敢惹王劲哉嘛!”
    一下子提醒了丁宗望。他可不是正要见王劲哉!
    处决了头批政治犯的行刑队还在回来的路上。这边丁宗望已经在发功。丁宗望学武
功二十年,根基本来就不浅了,加之生死关头,全凭这一搏,所以他全神贯注,凝望着
碗口粗的木栅栏,将一股股真气运输到双腿双脚上,当他“嗨”地一吼飞脚踢门的那一
刻,一双赤脚竟是石头一般惨白发亮。
    木栅栏中间的两根应声而断。犯人一轰而出,哨兵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已
经被人撞倒,踩了个半死。
    沔水镇从没出现过越狱的事情,日军压根就没有一丝准备。一群亡命的犯人奔到警
备司令部大院子门口时,院子门口的卫兵还觉得非常有趣,朝院子内的游动哨兵大声问
道:“你们干嘛像轰牲口似?轰他们去哪儿?”
10
    沔水镇对丁宗望来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一跑进小巷里头,日本人哪里找得着他。
    丁宗望领着一副官一个教师七弯八拐,转眼就到襄河边,跳上一条船,叫醒船老板。
船老板一见是丁家少爷,二话没有,扯起锚,张开帆,顺风上路了。一路上没遇上任何
波折,天刚蒙蒙亮,脉旺嘴就到了。
    船靠码头之后,副官坚决要请大家过个早。包括船老板一行四人就上了岸。岸边有
个小集市,贩鲜鱼就是要赶个早,所以集市已经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了。地上到处是活
蹦乱跳的鲜鱼,几家饭馆子挂着灯笼,酒铺子挑出了酒幌子,腾腾的热气从饭馆子一阵
阵扑出,肉包子的香味和鱼腥味混成一团怪温馨的富裕渔家的味儿,闻着就叫人安稳乐
和。
    丁宗望这才觉得脚疼,大家一看,右脚整个乌紫肿大了。丁宗望叫了声“疼”,走
路都走不动了。
    副官安置大家坐在饭馆子里,要了四斤鲜肉大包,切了五斤透味烧腊,配了馆子里
所有的几样小菜,如花生米啦,宝塔菜啦,酒也上了一壶,鳝糊米粉也上了几碗,花花
绿绿,热气腾腾摆了一桌。
    大家举杯敬了丁宗望一盅,丁宗望到此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活着出来了!”
    “活着!”大家说。几个男人都抹了一把死里逃生的泪。
    王劲哉秘密接见了丁宗望。
    丁宗望一个细节一句话都不遗漏地回忆了这一段经历。整整讲了大半天。王劲哉自
始至终声色不动。
    “你说你背会了那封信,还记得吗?”王劲哉问。
    “记得。好文章怎会不记得。”
    丁宗望不仅流利地背诵了一遍陶铸、杨学诚的信,还自告奋勇默写了出来。
    晚饭是王劲哉请的。在王劲哉卧室里,几碗好菜,两人对酌,月芽儿就挂在窗外的
杨树梢头。王劲哉说:“我是极少极少请一个人在卧房吃饭的。丁先生,我佩服你。我
赏识你。你是民族的英雄!”
    丁宗望说:“不敢当。将军过奖了。”
    但丁宗望心中的确万分激动。和王腊狗一样,他这一辈子是永远也忘不了与王劲哉
见面的这一刻情景了。酒水镇的传说把王劲哉塑造成了一个嗜血成性的阎罗形象,这个
神话一般的人忽地就活生生站到了自己面前,是个军仪威严整肃,字字重似千金的军官。
丁宗望甚至有点庆幸这一次的遭遇,不然,他这一辈子哪能进到兵营,哪能与一位骁勇
善战的将军共饮!哪能看到这千军万马领头人小窗边的月亮?兵营的月亮真是和沼水镇
的不一样啊!那么孤高清亮冷冽。后来丁宗望在暗处观看了王劲哉对王腊狗的处理,就
更加加深了对王劲哉的印象。原来男人还有这么个世界!
    王腊狗在岁月的流逝中渐渐恢复了平静。他又与往日一样开始勤学苦练,完全是个
好兵好军官的典范。王劲哉传他传得很随意,王腊狗一丝戒备也没有。
    “报告。”
    “进来。”
    侦察处的一个侦察员在屋内。王劲哉说:“让他告诉你一个消息。”
    侦察员说:“我在沔水镇活动了一个礼拜。了解到共产党新四军鄂豫边区党委派出
的通信员,在接头后被出卖,日寇剖肚开膛杀害了他。”
    “他死了。”王腊狗沉重地说。
    接下来是沉默。王劲哉抽烟,侦察员及屋子里其他人都将手按在手枪柄上,沉默地
望着王腊狗。
    王腊狗嗅出了危险,“师长!”他说,“师长,还有事吩咐吗?”
    “有。”王劲哉说,“记得我的训条吗?”
    “记得师长!”
    “大声背一遍。”
    “是,师长。”
    王腊狗立正挺胸,目光平视前方,背道:
    “我是爱国人,爱国人是我。
    我是良心人,良心人是我。
    我是劳动人,劳动人是我。
    我是勤苦人,勤苦人是我。
    杀少人,救多人。
    杀坏人,救好人。
    实行勤苦,绝对听命令。
    吃饭不做事的人,是国家的罪人。
    营私舞弊的人,是国家的敌人。
    抗战四年,失国土大半,羞愧万分。
    王劲哉宁死不当亡国奴!
    当了汉好的人,儿子儿孙不能在人前说话。
    听我们师长的话,服从我们师长的命令。
    绝对能打胜仗,绝对能打敌人。
    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掀起全民抗战,争取最后胜利!”
    王腊狗背完,大汗淋漓,惊惶不安紧盯着师长。
    王劲哉说:“背是背得不错,做到了没有呢?”
    王腊狗何等聪明一个人,顿时明白事已败露,连忙跪下求饶。说自己确实是尽了全
力想拿信回来,可共产党的通信员就是不给。陷害丁宗望是故意的,因为他和丁家有世
仇。王腊狗又一字一泪讲叙了与丁家的恩恩怨怨。王劲哉一支接一支抽烟,以少有的耐
心听着王腊狗的故事。王劲哉的耐心使王腊狗胆大起来。最后说:“用一个共产党的通
信员做饵子报我的深仇大恨有什么要紧?我想师长不也讨厌共产党吗?我就只恨没能诳
出信来。”
    王劲哉喝道:“狗屁胡说!来人掌嘴!”
    王腊狗的脸颊顿时像发面一般,在两个彪形大汉的巴掌下一点一点红肿起来。直到
鼻孔嘴角都流出了血,王劲哉才抬手示意停下。
    王劲哉走近王腊狗,端详他一会儿,叹息说:“都说你聪明,其实你好愚蠢!做了
汉奸害死同胞的人理应处死,我念你救过我的命,给你一条生路:三天之内,你去杀一
个日本小鬼,提头来见,让他替你抵一条人命。否则,你就抵命。”
    王腊狗匍伏在地,后悔得不行,他为什么回来?这么傻!他怎么是王劲哉的对手呢?
    丁宗望在厢房里看着这一幕,内里三层衣服都汗湿透了。
11
    离脉旺嘴八十多里地有个龙家湾。孤零零一座小村庄却花木繁茂,六畜兴旺,五谷
丰登,女人生得个个水灵。这种情形持续有百来年了。江汉平原这一带有句话,就是:
脉旺的棉花酒水的鱼,红潭的稻米龙家的女;吃红潭的饭,咽沔水的鱼,穿脉旺的衣,
搂龙家的女,要当皇帝(我)也不去。日本鬼子侵入江汉平原之后,当然也就知道了这
段典故。经常就有三三两两日本小鬼偷偷离开据点来龙家湾找花姑娘。
    王腊狗在龙家湾湾前的芦苇丛中潜伏了两天两夜,挨冻受饿,终于在第三天杀了一
个日本小鬼。前来龙家湾的日本小鬼一行四个人,王腊狗不敢动手,他跟踪着他们,瞅
准有一个独自进了一户人家,他便从后门摸进去。王腊狗非常有运气,这个日本小鬼正
在后面厨房劈柴。王腊狗拨开厨房后门时看见了一张十分年轻的日本脸,日本脸上居然
洋溢着爱意,笨拙而又殷勤地在中国农家劈木柴。王腊狗等到他转成背面时,一个饿虎
扑食,三下两下干净利索地割下了日本小鬼的头,包袱裹巴裹巴,溜回了芦苇丛。
    当王腊狗潜伏在芦苇丛中受苦的时候,丁宗望终于鼓起了勇气找王劲哉替王腊狗求
情。
    “王师长,打他骂他一顿就行了,让他一个人去杀日本小鬼太危险了。让他回来吧。”
    王劲哉说:“你一个堂堂男子,哪来的妇人之仁?况且他一直要杀你呀。”
    丁宗望说:“咳,没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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