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谋杀人-第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王劲哉说:“你一个堂堂男子,哪来的妇人之仁?况且他一直要杀你呀。”
丁宗望说:“咳,没念书的庄稼莽汉一动脾气就说杀呀砍,哪能呢,再说,他要杀
我,我要杀他,冤冤相报何时了?还是以仁服人的好,我们待他一家都不错,这他心中
还是有数的。”
王劲哉摇头苦笑,军人的悲哀由衷而生:“我们国家的男人就是这种样子,希望在
哪里呢?我在为谁打仗啊!”
“好了好了,就当我没说。”丁宗望无法理解王劲哉,但他不愿意惹他不愉快。丁
宗望说:“王师长啊,您又没有派人押着王腊狗,他一个人还不早就跑掉了。”
“他敢!”王劲哉说,“他动了逃跑的念头也不敢跑!三天之后非回到我面前不可,
除非他要死不要活。丁先生,我莽撞地给你一句预言如何?”
丁宗望忙说:“请讲请讲。”
王劲哉说:“你虽家道殷实,虽勤俭勋劳,虽文才武略,可你保不住你的家业。”
“为什么?”丁宗望到底年少气盛,很是不服气。
“为什么?凭你这个性格就保不住,况且时下外侮内战,国家前途莫测,国不立,
安有家?”
“恕我不相信您的话。我持家理事已有三年,家事一切都顺当。”
“好。那就记住我王劲哉今天的话吧。”
丁宗望又觉心里虚落落的,说:“斗胆请王师长指条路。”
王劲哉爽快地说:“你就此留在军中,抗日保国。你的家小日后必逢凶化吉。”
原来是王劲哉想留住自己,丁宗望这么一想,也就释然了。“我还没想到过要当兵
呢。”丁宗望一笑,以为此事就算一笔带过去了。
第三天清晨,王腊狗回到驻地,手里拧着一颗日本小鬼的人头。王腊狗不是没闪过
要逃跑的念头,但他不能再一次弄巧成拙。他坚信王劲哉在他周围布下了看不见的罗网,
只要他逃,一粒子弹就会穿透他的心脏。王腊狗还年轻,大仇未报,奶奶还在日夜等待
他,他决不能此刻就死。
不过事实上王劲哉根本没派人照看王腊狗。他对王腊狗的心理掌握得一清二楚,用
不着派人。
王劲哉看也没看人头一眼,唤过狼狗叼了出去。
“那么,王腊狗,你的一条命就算保住了。”
王腊狗“啪”地行军礼,振作精神,说道:“谢师长大恩。”
“不过,就这样了事,也未免太简单,军中将士会对我心生不满,说我姑息养奸。”
王腊狗身子一矮,跪下去再也立不直身,只是不住气叩头。他又一次后悔,后悔自
己没趁机远走高飞,又自投了罗网。
王劲哉踢了王腊狗两脚,说:“你好歹不分,认敌为友,卖身投靠,害死我同胞,
这简直就是瞎了眼,既然瞎了眼,就该挖掉。好在你还认得路,回到了我一二八师,那
就留一只眼吧。”
马上就上来两个人,拉出王腊狗绑在树干上。王腊狗最后用完整的双眼扫视了一周
连天的茅草和耀眼的太阳,扫视了几年前的那个血红黄昏,他在这块地方仰望着王劲哉
的情景。他怕极了王劲哉,他还痴心妄想学习王劲哉,王劲哉是你能学到的么——王腊
狗!王腊狗在失去一只眼睛的前一刻终于认输了,懂人事了,明白人是有高低贵贱的了。
他的眼中凸出一珠很大很圆的泪。
一柄雪亮的匕首在王腊狗脸上飞快扭了一扭身子,一颗噙泪的眼珠“嗒”地掉在地
上。王腊狗惨嚎一声,就晕了过去。军医立即包扎了王腊狗的伤处。在担架抬离师部时,
王劲哉拦住担架。他在王腊狗头上抚摸了片刻,吩咐军医说:“好好照顾他。”
一个月后,独眼王腊狗出勤了,他被调到军需处做副处长。王腊狗从此寡言少语,
锋芒全无,见了王劲哉就打颤。但他把所有的帐都算到了丁宗望身上。
我一定要杀掉丁宗望,王腊狗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发誓。
12
王腊狗吃了这一次大亏,便长了许多智慧。他暂且把誓愿深埋在心里,一方面休养
生息,一方面深谋远虑。设想了将来复仇的种种方案。他再也不是毛头小伙子,再也不
会有前次的失误前次的冲动。万没料到的是,第二次机会突然出现了。
右眼瞎了才半年,王腊狗在襄河边突然碰上了丁宗望。
那是一个细雨迷蒙的中午,在一段荒无人烟的堤边,王腊狗押着三船军粮逆水缓行,
丁宗望在岸边正要爬上一叶孤舟,站在船尾朝河里撒尿的王腊狗忽然和十步开外的丁宗
望打了一个照面。两人都惊呆了。
凭王腊狗过去的机灵莽撞劲儿,只要掏出枪一梭子过去,简单到只是举手之劳,他
的心愿便了了。
可王腊狗拔枪之际想到了许多问题:丁宗望怎么在这里?在这里的背景是什么?丁
宗望一个阔少,如何孤身一人?真的只是一个或者附近有埋伏?丁宗望出现在一二八师
地盘上,是否与王劲哉有关系,杀了他王劲哉会怎样?
就在王腊狗思绪纷纷的片刻间,船已走远,丁宗望也返身消失在防波堤那边。
事情有时候非常复杂,节外生枝,有时候又非常简单,一是一,二是二。丁宗望在
一二八师客居了半年,王劲哉一再表示出希望丁宗望从军的愿望,丁宗望却一直支支吾
吾。有一天却说出了一套“父母在,不远游”及“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话来。
王劲哉冒火了,在丁宗望屁股上踢了一脚,说:“赶快滚蛋!别让老子再见到你这土豪
劣绅!”
丁宗望对王劲哉的突然翻脸毫不意外,半年时间,他已经非常了解王劲哉的暴戾性
格。他不怪王劲哉,所谓兵匪兵匪嘛,军人就是匪气十足的。丁宗望被王劲哉踢出门后
就没有回头,一个人离开了一二八师,在龙家湾躲了一天,不见王劲哉派人追杀,心里
明白自己与王劲哉甚为默契:他只要自己滚蛋,自己也就静悄悄滚了。于是,丁宗望就
租了一条小木划子,准备过河后再想办法偷偷回家。这个时候,丁宗望是只孤雁,没人
知道他在哪里,没人认识他是谁。这个时候,王腊狗若果断地给丁宗望一枪,丁宗望就
将永远失踪。永远成为一个失踪之谜,世上只有王腊狗一人掌握着这谜底。
第二次机会就这么过去了。事后王腊狗作了一番精心调查,调查结果使他倍觉悔恨。
他宽慰自己第三次机会将很快来到的。谁知从此之后,一晃几年他都不再有缘接近丁宗
望,连听都听不到关于丁家的一丝一毫消息。
这是一九四一年,抗日战争正打得艰苦卓绝。参战各方的领袖及一些将领自然是高
屋建缅,将敌友看得一清二楚,底下却有许多糊涂兵,弄不清谁是谁非,忽儿与这支队
伍打又忽儿与那支队伍打,在兵荒马乱中疲于奔命,累得都差点不认识自己,许多希望
许多梦想无形中就给撇在了一边。王腊狗就是这样一个人,他除了明确知道“誓死不当
亡国奴”之外,对于皇协军,对于维持会的维持大队,对于新四军的游击队以及土匪苏
振东,都闹不清与自己所在的一二八师是什么关系。王劲哉下令打他们,王腊狗们就去
打,王劲哉下令与他们讲和,王腊狗们就去讲和。一来二去,王劲哉的人马就有了三万
多人,编成了十个旅。却是累坏了王腊狗。王腊狗在白庙、沙湖、彭场、通海口。胡家
台等地来回打仗讲和,讲和打仗,一眨眼就是春去冬来,一眨眼又是冬尽春来,时间就
这么过去了。并且过去得没多大意思:一会儿打人家脸,一会儿又朝人家笑。小孩过家
家一样,真不知有什么意思。
一二八师有个旅长叫古鼎新,驭下不严,所部两位团长的副官玩弄了民女,吃餐馆
老不给钱。王劲哉知道了,命令那两个团长杀了各自副官,又命古旅长杀两个团长,古
旅长想到头不就是杀自己了。他就没杀团长,集合了官兵,声泪俱下控诉了一番王劲哉
的凶残暴戾,心狠手辣,翻脸无情,滥事杀戮,然后领兵叛离,投靠了日本酋木野板司
令。
古旅长控诉王劲哉的时候,王腊狗正在古部办点公事,听了古旅长的话,抚今追昔,
深有同感。站在他身边的程团长说:“王处长,你忘了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吗?”
王腊狗说:“当然没忘。”
程团长说:“今天是古旅长捡回了我一条命,我是再也不跟王劲哉了。有本事的军
人,到哪不是打仗吃粮。他又不是我爹娘老子,说杀就杀!”
王腊狗说:“就是。他也太狠了。”
程团长说:“那就叛了他吧。”
“现在就叛?”
“对。”
“可我还有一笔钱埋在师部,还有包裹。”
“有多少钱?有多少古旅长会补你多少,包裹里有几套衣服几件首饰,古旅长也会
给你。”
“好吧。”王腊狗说,“那就叛了。”
当时王腊狗忘了问程团长叛了王劲哉加入谁的队伍,他一提起王劲哉就忘了其它,
当初他是冲着王劲哉的英雄气概投奔的他,后来才明白王劲哉是他的克星,在王劲哉手
下,他王腊狗此生此世大仇难报。王腊狗很高兴有一个人挑头,一大批人叛离,他夹杂
在其中,王劲哉就不会注意他了。
古部出发后,王腊狗问一个士兵大家往哪开?士兵就不知道,跟着前面走呗。王腊
狗又去问程团长,程团长说沔水镇,去投酋木野板司令。
“日本人?”王腊狗大惊。
“日本人怎么啦,还不是打仗吃粮。”
王腊狗心里就犯了病。他可不愿当汉奸。中国人的队伍多着呢!干嘛跟日本小鬼,
总归不是一个宗族,人家来是欺负你的嘛。王腊狗口里没说这话,心里却亮堂,想找古
旅长讨了钱和包裹后就悄悄溜掉。
古鼎新脸上肌肉一横:“钱?我欠你什么钱?我什么时候答应过给你钱?他妈的,
王劲哉调教出来的人都是黑心!”
“好好。”王腊狗说,“好好。”
王腊狗退下来,在附近找了部电话,将古鼎新的叛变投敌报告了师部。自己独自一
个人揣着两支枪,五颗手榴弹躲进了一户农家。
农家只有一个中年寡妇带着幼年的儿子过活,丈夫当土匪战死了。小村子在千里沉
湖的深处,日子还算平静,寡妇也还有几分人材,王腊狗就自告奋勇做了上门女婿。
三个月后,王劲哉中了古鼎新的计,被日寇生擒,全军随之瓦解,此变震惊江汉平
原。王腊狗半年后才知道。
王腊狗为王劲哉叹息了一番,又为自己庆幸。用不着再怕王劲哉,也用不着躲藏了,
他对寡妇说了声:“我走了。”掖了枪就离开了沉湖。
13
后来,抗日战争又持续了两年,接着又打了三年的解放战争。在五年的战争岁月里,
王腊狗始终像只恋家的狗在沔水镇附近转悠。今儿加入共产党的新四军十五旅,明儿又
加入了陈八爹的抗日救国团。因为新四军主力部队北撤,而王腊狗不愿北撤。
日军投降之前,王腊狗不敢回到沔水镇,摸黑进镇过一次,自己家门上一把锁,丁
家大门也是一把锁,都躲兵荒去了。
抗战胜利后,王腊狗心想可以回家了。可一进镇就被古鼎新的人认了出来,好一阵
追杀。
王腊狗在这个部队那个部队浪来浪去,完全成了个兵痞子。反正他靠一手好枪法打
仗吃粮,总之他就是呆在江汉平原上不挪窝。人家都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王腊狗倒
成了流水的营盘铁打的兵。新四军许多首长知道有一个王腊狗。后来解放军许多首长也
知道有个王腊狗。战士们编了一些关于王腊狗的顺口溜。王腊狗听了也不恼。
“是的。”王腊狗说,“我就是没觉悟,只想回家。”
就是没有人知道他一直在寻找机会杀掉丁宗望。
一九四九年,共产党赢得了解放战争。共产党的高级将领纷纷扫除征尘,会聚北京,
准备举行开国大典。
王腊狗对他的顶头上司说:“古鼎新败了,那我要回家了。”
人劝他:“你是解放军战士,不能说回家就回家,得有个纪律。”
王腊狗问:“还有仗打不?”
人说基本没有了,解放了,是新中国了。
“这不结了?”王腊狗理直气壮,“我是军人,有仗我应该打;没仗了,我想走还
不行?我不当兵了还不行?”
人告诉他:“擅自脱离部队今后就没有待遇的。”
王腊狗笑了,说:“好,待遇给你们,我不要。”
三十多岁一脸胡须的王腊狗还有什么不懂的?当兵的穿上军装拿起枪就是兵,脱了
军装交出枪就是民,哪有不当兵还发晌的,这饷怎么筹?笑话。
瞅了一个空子,王腊狗脱下军装卸下枪,扬长而去了。
战事一停,沔水镇的老百姓纷纷还乡。但老百姓闹不清楚往后到底还打不打仗,所
以虽然是黑鸦鸦一片往家里涌,人人都还是心有余悸。
王腊狗是特意等到天黑了回家的,战争已经把他锻炼得异常警觉。他家的茅草屋已
经倾斜了,靠几根柳条木支撑着。家门口已没有了几年前他潜回来时的没膝荒草。雨后
的坑洼让锄头推得非常平整。磨刀石是白天用过的,泛着青光卧在窗户底下。晒衣服的
竹竿和架子齐整地拢在一块,红紫油亮,没一点儿灰尘。王腊狗知道奶奶是个极讲清洁
的人,这都是奶奶收拾的。十年过去,奶奶该有八十岁了。八十岁的老人是怎么度过这
乱世的呢?王腊狗见景生情,这么一想,心里酸得没办法,哭了。土腊狗蹲在自家门前,
竭力压低声音哭着,他觉得自己没脸进去见奶奶,在外边混了十年,既没报仇又没发财
还丢了一只眼睛。王腊狗唯一只有哭。王腊狗回家时的满怀高兴统统化成了悲哀,他捂
住脸,咽气吞声地流着泪,就是没有勇气敲门。
暮地大门开了,门里头人影一闪,一盆开水泼了过来。幸亏王腊狗身手敏捷,“嗖”
地弹起身于躲到一边。扑哧一声门口泛起冲天灰雾,里头大门随着就要关上,王腊狗兔
于一般窜了进去。王腊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