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谋杀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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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弹起身于躲到一边。扑哧一声门口泛起冲天灰雾,里头大门随着就要关上,王腊狗兔
于一般窜了进去。王腊狗老兵痞子,何等的人物,上去就擒住了泼水人的胳膊,不料背
后凉风袭来,王腊狗暗叫不好,头一歪,肩上挨了一棒。好在这一棒劲道不大,王腊狗
回手一抓一拖,拿棒人就踉跄着到了跟前。
“狗杂种!”王腊狗占了主动,便腾出了口,骂道:“哪来的狗男女霸占了我家的
房子!”
泼水的女人失声叫道:“你是王腊狗吗?”
王腊狗说:“谁?你是谁?”
女人欢喜得说话都结巴了:“点灯点灯,快!”
灯一亮,麻脸皮女人揽着一个男孩出现在王腊狗面前,王腊狗噬噬倒抽凉气,他真
是没想到麻女人有这种骨气,只是看了夫婿一眼,就活活守寡十年。相形之下,倒是自
己气短,跑掉了又主动回来了。
“奶奶呢?我奶奶呢?”王腊狗恼火地说。
“她老人家去世了。”麻女人自然是理直气壮的,况且她看见王腊狗只剩一只眼睛,
心里暗暗高兴,觉得这是她活守十年感动了天地鬼神得到的报答,如今他夫妻俩扯平了。
王腊狗的恼火冷漠使麻脸女人强收起满腔热情,摆出了个不卑不亢的神态。
她说:“奶奶在两年前的正月间去世了,高寿七十八,无病无痛睡过去的。”
王腊狗说:“留了话给我吗?”
“留了。让你儿子告诉你!”
这一下王腊狗吓了好大一跳。他后退一步,目光粘在半人高的男孩身上无法挪开。
麻女人推了推男孩,说:“捡娃,叫爸。”
男孩倒听话,眉头疙瘩在一块一百个不情愿,嘴里叫道:“爸。”
王腊狗的脸忽地发烧了,他不答应不好,答应也不好。忽隆一下十岁的儿子站到面
前,他心里真正是五味翻腾了。儿子!他掂着“儿子”的份量,想:王腊狗原来还有个
儿子!
“妈的,”王腊狗朝麻女人说,“我饿了。我还没吃夜饭哩。”说完这话,王腊狗
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媳妇叫秋桃。
“别慌,秋桃,先给我一口水喝。”
麻女人一愣,哇呜哭了,一边哭一边飞快为王腊狗倒茶水端板凳。
王腊狗腰里绑了几条口袋,有只口袋专门是给奶奶捎的吃食,有洋糖发糕和烧鸡。
麻女人立刻切出两碗在灶上热了。一家三口人点着豆大的菜油灯,围着桌子热热乎乎吃
了。吃了几口,捡娃就对王腊狗前嫌尽释,赶前赶后地叫起“爸”来。
睡觉的时候,秋桃从枕头底下掏出剪刀扔在了一边,又在灯前很费劲地解她那绑了
几层裹脚布的胸部和下身。王腊狗用自己带回家的刺刀替秋桃利索地挑断了布条条,两
口子就好了。
没几天,丁家从武汉回到沔水镇。杨安素见了王腊狗就呸呸直吐唾沫。杨安素老了,
瘦得枯柴一般,穿得也不再是遍体绫罗绸缎,也就是个很普通的黄脸婆娘。王腊狗觉得
世道真是变了,自己的老婆比杨安素好看几倍。至少是肉乎乎的抱怀里舒服。王腊狗决
定,要杀丁宗望就把他老婆也一块儿杀了。
14
刚解放有一阵子比较混乱,旧政权垮台了,新政权没有经验,光忙着熟悉情况,建
设领导班子。大街上就招招摇摇出来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像卖艺的、算卦的、做媒的、
强打恶要的商贩、包揽诉讼的师爷、吃了不给钱的流氓、打赖架诈钱财的地痞。王腊狗
就想借这乱劲偷偷摸去戳了丁宗望。
麻脸秋桃不让。
秋桃有妇人之仁。说:“丁老爷是我们的大媒。”
王腊狗说:“你以为他这媒做得蛮好?”
秋桃不愿往事重提。说:“自从我过门,就看见丁家一直帮我们,奶奶去世若不是
他们帮一口棺材,奶奶就睡草席。”
“丁家就是笑面虎!”王腊狗强烈的仇恨使他从不为丁家的笑容所动。
秋桃说:“笑面虎就笑面虎吧。话要说起来也还是怪你王家人不争气,吃喝膘赌抽
鸦片,金山银山也空了,富裕是要勤扒苦作的。”
“放狗屁!”王腊狗跺脚反驳道:“放狗屁!我流血流汗枪林弹雨打江山十年,不
勤不苦?到头来我落得了什么?他丁家照样吃鱼吃肉,店铺生意兴隆。他家做了什么?
就会跑兵荒。”
夫妻俩争论得昏天黑地,观点依然各不相同。最后王腊狗揍了老婆一通,才算平息
了斗嘴。
王腊狗把磨刀石搬进屋里,霍霍地磨他从部队带回的几把大小不同的刺刀匕首。
秋桃找了个去襄河洗衣服的借口,把丈夫蛮不讲理的杀人计划透漏给了丁家。
从此,丁宗望出门总是带着三个人,一左一右一后,王腊狗暗中窥伺半个月,硬是
没法下手。有一天,三个人在一条小巷子里堵住了王腊狗。是夜晚,王腊狗又喝了酒,
虽一身武艺,三脚两拳下来还是让人扳过了胳膊,腰间挂的,怀里揣的刺刀匕首一古脑
被缴了去。三个人没打王腊狗,只用他自己的匕首在他鼻尖上晃来晃去,说:“你听好,
王腊狗,放明白一点,如今解放了,是新社会,你要是再动杀人的念头,我们就报告政
府抓你坐大牢。只要丁家有人伤了一根毫毛,你儿子的小命就完了。听清了没有?”
王腊狗的酒是早吓醒了。听了这一席话,梗着颈脖说:“老子当兵出身,好带把刀
玩玩。老子没想杀人!谁想杀人谁家遭天火!”
三个人说:“那就好。那就好。都是沔水镇街上的人,说话不能瞎说的。”说罢,
放了手,几个纵身就不见了。
王腊狗回到家里,万分颓唐,跪在奶奶的灵位前不肯起来。哭泣道:“天哪!我王
家运气就这么差么?我一辈子等一个机会就等不到么?我果真就斗他丁宗望不过么?为
什么为什么!”
秋桃在一旁劝丈夫:“算了。命中有的终是有,命中无的莫强求。”
“我不信命!”王腊狗吼道,“我不信!”
一二八师师长王劲哉命多好,相面先生说他是标标准准的龟像,大贵大福的像,命
中注定是个开国元勋。怎么样呢?还不是栽在一个叛徒手里了。
秋桃说:“不信命可以,不信世道变了不行啊!你在旧社会都没能成功。现在新社
会哪成得了。你看政府多厉害,那些街上的流氓地痞闹了几天,这不就在收敛了?我们
一老一实种菜过日子吧!”
王腊狗明知自己只有种菜了,但他就是死不了心。干脆向丁宗望挑明了要和他打一
架,并发誓说这一架之后,丁王两家恩怨全消。从今后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再不发生任
何瓜葛。
丁宗望应了战。他也认为这是一个好办法。一劳永逸。
王腊狗丁宗望的这一架类似于西方的决斗。他们请了两个在沔水镇德高望重的人做
见证,写了文书,说明师兄弟学武一场,如今要比个高低,这一架若打死人,各人死了
往各家抬,永不怨恨。在文书上,王腊狗咔吱咬破指头按了个血手印。丁宗望微笑着按
了个普通手印。
日子到了。这一天天气很好,果然是秋高气爽。太阳升到一竹竿高时,丁王二人按
时来到了约定的地点。
地点是见证人找的,在沔水镇最僻静的福音堂后面,一大片杉树林子中间有块圆形
草地,是当年被日本人的炸弹炸出来的。
丁王二人都打了绑腿,扎了腰带,一副行武的短打扮,往草地上这么一站,林子里
就有人鼓掌。本来他们两个都是想秘密地打的,无奈沔水镇这地方完全无密可保。消息
由见证人悄悄告诉他们的亲朋好友,再由亲朋好友告诉各自的亲朋好友,这一来看热闹
的人不下三十,路上还有陆续赶来的人,搞得大街上空气神秘而紧张,都喊喊喳喳问:
在哪儿在哪儿?
按事先约定好的,由见证人检查了二人身上是否藏有暗器,没有。见证人郑重得像
体育比赛中的裁判一样,大声宣布:“开始!”林子中的人声顿时肃静。
丁王二人同时拉开了马步,握紧了双拳。
王腊狗自恃当兵十年,武功没荒废一日,还学了许多旁门左道的招式,哪有揍不死
丁宗望的。况且半辈子积累的力量就在此一搏了!列祖列宗都在上观看着:他准定揍死
丁宗望。
丁宗望却有把握揍死王腊狗。他知道王腊狗一切情况王腊狗对他却一点不了解。丁
宗望也没有一日荒废武功,而且师傅后来又传给了他一套看家本领,即气功点穴术。丁
宗望对气功十分喜好,如今练得炉火纯青,曾点过闯进店铺持枪抢劫者的死穴。那是国
民党溃败之前,一个国民党军官干的下作事。那军官被丁宗望在侧颈一点,当时便倒地
而死。所以丁宗望绝对有把握战胜王腊狗。但他不准备杀他,只准备点他的瘫穴,丁宗
望情愿养这个无赖一辈子,只要他不再害人。
最初的试探过去了,王腊狗首先扑将上来,丁宗望也当仁不让地挥拳击去。
一个师傅教的武功很不好对打。两人一接火,就形成了过招的局面。一个攻打,一
个拆解。换言之也是一样。王腊狗一急,上了些旁门功夫,丁宗望便使出了气功,轻轻
地就将王腊狗的攻势化解了。王腊狗心里一怔,知道大事不好,索性撇开了武功的招数,
瞅个空子冲上去拦腰抱住了丁宗望。两个肉身一贴,你捶我咬,变成了普通的打架。一
下子王腊狗就咬破丁宗望的肩,丁宗望也抓破了王腊狗的背,两人血糊糊在地上滚来滚
去。打了足有一个时辰,谁也没死,却两败俱伤。到底丁宗望从小营养好,体力强,又
学过气功,尽管没王腊狗那拼命的野蛮劲,但渐渐地占了上风。王腊狗胳膊时和膝盖底
下的麻穴都被丁宗望点了。因为两人贴得太近,点的劲道不足,王腊狗没被麻酥,不过
也一会儿“哎哟”叫一声,垂下一条胳膊,一会儿“哎哟”跪下一只腿。
观众已经挤满了杉树林,树干上也爬上了人,都听说这是打死架,便兴奋得不得了。
多数人都为了宗望呐喊助威。也有一部分穷人同情王腊狗,扯着嗓门为他助威。
这里打得正热闹,蓦地冲进一队人马,朝天开了两枪。人民政府的纠察队赶到驱散
了人群,抓起了王腊狗丁宗望。王腊狗打得眼红,已将生命置之度外,就奋力挣扎,高
叫见证人,要他们出面说话。
两位见证人出示了文书,对纠察队长解释说:“这是打的消恩灭仇的死架,请不要
干涉。”
纠察队长扯过文书三下二下撕了,严厉地宣告:“现在是人民政府的新社会,一切
都应该由政府管理。准要打死了人就得抵命,任何契约都不生效。”
结果王腊狗丁宗望被政府抓去关了十天。两个见证人强制义务劳动一礼拜,一天背
砖十小时。
这一次王腊狗总算彻底死了心。
15
想象不到的是,心如死灰的王腊狗伤还没养好,土地改革运动开始了。土改工作队
进驻了菜园乡,日夜召开大会小会,宣传党的土改政策,宣讲改变土地所有制的意义。
王腊狗不去开会。他曾见过许多高谈阔论的人,都是挂羊头卖狗肉。他心如死灰。
他两耳不闻窗外事。
土改工作队员不计较王腊狗的态度,主动上门做思想工作来了。土改队员启发王腊
狗:“腊狗同志,你看你终年脸朝黄土背朝天,种了菜却都送给了人家。你一家住着破
草房,吃不饱穿不暖,这是为什么呢?”
王腊狗就像给人当众打耳光一样十分难堪,没好气他说:“为什么?没本事呗。我
这个人就是没本事,活该受穷好不好?”
土改队员说:“怎么是你没本事,你种了那么多菜。”
王腊狗说:“菜是人家的,田是人家的。我有本事我就去开店做生意了。”
“那不好。那是剥削人的思想。”土改队员耐心地诱导:“田凭什么是别人的不是
你的呢?”
“这还用问。人家买的,人家有地契。”
“不对,不公平嘛,应该谁种田谁得田嘛。”
王腊狗笑了。“别瞎扯蛋!那还不乱套了,我到处去种田到处去种田,我那不田产
万贯了?”
“你这个同志哟。”土改队员也笑了,说:“没文化的受苦人说话就是实打实。”
头一次来的队员没擦亮王腊狗眼睛,第二次上门的队员就是个更能干的人。他这么
给王腊狗分析:“我们暂且抛开一切买卖租佃关系不谈,按人和田的比例说。一百个人
里头有九十个种田人,有十个坐着吃租的人。一百亩田却有八十亩在那十个人手里。若
是这八十亩田全分给种田人,这样好不好?”
王腊狗这次一听就懂:“好哇!好是好,只能想着,谁也做不到,人家有地契。”
土改队员说:“我们可以烧掉地契嘛。”
王腊狗吃一惊,眼里就闪起亮了。“人家哪会让你烧地契,藏得深深的呢!”
“所以,就是要斗地主,要抄他的家,要把土地夺回来!”
“你们告诉了人民政府吗?”
“同志,共产党所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有一项基本任务,就是要发动农民,消灭
地主阶级封建剥削的土地所有制,让贫苦农民做土地的主人。”
王腊狗将信将疑地从病床上爬起来,走出大门观看外面的形势。只见村里人喧狗吠,
到处贴满花花绿绿的标语,土改工作队员和几个最穷的农民在一起雄赳赳走来走去,指
指点点,说是准备搭司令台斗争土豪劣绅。王腊狗问土改工作队员。“我种的丁家的地,
我能斗丁宗望,烧他家的地契吗?”
土改队员说:“当然能。这正是我们所希望的呀。”
“噢,”王腊狗一蹦三尺高,乐得恨不得在地上打几个滚。
王腊狗用白布裹着受伤的胳膊,带病投入了土地改革运动。
沔水镇和全国广大农村情况不太一样。沔水镇四周的土地富饶肥沃,菜农们只要勤
劳勤俭专心种菜,生活就会过得下去。因为大多数地主都和丁宗望同样,都在镇子上有
店铺有厂子,那是赚钱的重点项目。买块田一是当作不动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