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云路10温情马俊仁-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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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他在母亲坟前也默语了不少，别的话他记不住了。　
　　　　只记得跟母亲说，要好好干个样子，报答母亲。　
　　　　我们已经知道马俊仁知恩必报的东方传统观念，而他报恩的方式其实就是拼命干活。小学一到四年级，为了报答常连昌老师的恩德，他每天第一个跑到学校去打扫卫生。后来，小学六年级、初一初二，为了报答陈国新老师的恩德，他就是帮师娘扫院子、挑水，推卖冰棍儿的小车。　
　　　　现在，他为了报答父母老师及赏识提拔帮助他的所有人，只能更加拼命地干教练。　
　　　　最大的报答，就是报答整个社会对他的赏识和期待。　
　　　　马俊仁在这个大雪茫茫的冬日，自然回顾了1992年奥运会上冲击世界体坛不尽如人意的教训。但是，他和他率领的马家军是一支正在成长中的队伍，其潜力还远未发挥出来。马俊仁说，他那时已经将练到位、调到位、比到位琢磨到家了。国内外各种手法，他通过田径场上的较量已经掂出了一个轻重。　
　　　　他知道，自己完全可以超过所有对手走到世界最先进水平。　
　　　　现在需要的只是再一次的机会。　
　　　　1993年有两场大赛在等待他：一场是8月份将在德国斯图亚特举行的世界田径锦标赛；再一场就是9月份将在北京举行的中国七届全运会。　
　　　　这国际国内两场大赛，是马俊仁好好搏一搏的两大机会。　
　　　　他对作者说：练到位、调到位最终要表现为比到位。比不到位，练到位、调到位都白搭。练到位、调到位，最后要在比到位中看高低。经过这样几年的四级跳，他已经将比到位摸清楚了。他站在母亲坟前看1993年，知道马家军将稳操胜券。只不过他看到的事情别人未必看到。他的运动员就像被压紧的弹簧，只要遇到合适的机会，就会弹出来让整个体坛大吃一惊。马俊仁说，不光是他，整个马家军都摩拳擦掌，等着今年这两场大赛。世界纪录、全国纪录是运动员们都清楚的，她们的训练成绩足以去刷新这些纪录，有了这样的希望，你说运动员哪个不求战心切？　

　　　　一开春，有一场比赛可以算为马家军1993年征服国际国内体坛的大战拉开一线序幕，那是在天津先期举行的第七届全运会的正式项目女子马拉松大赛。　
　　　　马俊仁说，那不过是马家军1993年稍稍先亮个相。结果，一跑开没多久，就看见马家军的女队员们都在领先位置。最后，前六名中除第五名外，其余名次都被马家军囊括：王军霞金牌，曲云霞银牌，张林丽铜牌，张丽荣第四名，吕欧第六名。　
　　　　这一天的电视报纸起码让人们知道，中国的马拉松全看马家军了。　
　　　　那几天的新闻也挺爆炸的，可马俊仁根本就没多看在眼里。　
　　　　马拉松比赛一结束，他的运动队没松口气，紧接着就进入早已安排好的训练。马俊仁说，他从来就不知道自满是什么东西，就知道一股劲儿往前跑，要跑得快，跑得好。他小时候光着脚板跑还琢磨那么多道理，现在要琢磨的事儿就更多了。马拉松比赛下来，他对拿名次的王军霞等人说：都跑得不错，但往下还有更重要的比赛。这次跑马拉松，就算咱们一次公开训练，咱们要奔斯图亚特世界田径锦标赛和七运会去。　
　　　　马俊仁站起身踱了几步，对作者说：我这也是调到位。无论是训练还是比赛，每一场跑之前跑之后，你都要有话。话要松紧得当，保持运动员向上发展的势头。大伙儿得了奖，你不表扬，这话就算没到位。你表扬了，不提出下一个远大目标，这话又不到位。那一年我真是一口气都没松。练到位、调到位、比到位，一个招儿跟着一个招儿，我从春天马拉松比赛后，一天一天算着日子把运动员水平往高了去，整个地打造她们。　
　　　　8月份，马俊仁带队赴德国斯图亚特参加世界田径锦标赛。　
　　　　一到德国，也看到听到一些媒体的这个评价那个评价，马俊仁那时在世界体坛已经有一点名气。但是，马俊仁知道，他们还都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赛前，各国专家和媒体有这样那样的预测，马俊仁全然不管不问。这两年世界女子中长跑的最好成绩他都看在眼里，就那么几个人，就那么个水平，他早就想着要扫荡她们了。结果，比赛一开始，中国女运动员在中长跑中就显出了独一无二的优势，王军霞、曲云霞、刘东等人将10000米、3000米、1500米金牌揽括一空，3000米的银牌、铜牌也悉数落入中国运动员手中。一些外国媒体报道，马俊仁的运动员是“东方魔女”。特别像王军霞这样的运动员，虽然身材瘦小，但在体育场上只要一跑开，把那些人高马大的运动员统统远远甩在后面。看台上是一片惊呼。　
　　　　那场比赛是马家军在世界田径大赛中至此最辉煌的一笔。　
　　　　世界田径界从这时才真正开始充分重视中国马家军的存在。有高明的评论家预言，马俊仁的队伍下一步有可能刷新世界纪录。德国的华人世界更是一片鼎沸，马家军下榻的宾馆经常被华人包围，各家华人餐厅竞相请马教头带领他的队伍赏光吃饭。马俊仁在吃饭问题上竟到了左右为难、焦头烂额的程度。哪家都是盛情难却，很多宾馆都是老板亲自出面邀请，白吃白喝自不用多言，还给你披红挂彩，有各种礼品馈赠。　
　　　　当时便有外国记者采访马俊仁，问他能不能破世界纪录？　
　　　　马俊仁回答：我们国家田径搞得晚，但我们中国人愿意办的事我们就办，我们过去是没想办。外国能办到的事我们能办到，你们办不到的事我们也能办到。外国记者很赞赏这种直爽的回答，又问马俊仁用什么训练技术？马俊仁说：我们就是仿生学，仿梅花鹿和驼鸟的技术。外国记者觉得这种说法极其新奇。马俊仁说：中国的梅花鹿跑得很快，非洲的驼鸟也跑得很快，我们的运动员就向它们学习。　
　　　　外国记者好像恍然大悟了，连连说好。　
　　　　接着，在记者招待会上，大批记者围着提问。中国参加田径比赛没这样火过，一开始谁也不敢吱声，害怕说错。马俊仁说，我一看这样，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说。外国记者问：你们能不能破世界纪录？我说：这一次没想破。这次只是破锦标赛的纪录，拿冠军。记者又问：能破世界纪录不？我当时一笑：过去没想，你这一提示，我倒想了。记者又问：什么时候愿意破？我说：你愿意看，请到北京。北京马上就召开全国第七届全运会，我们有可能在那里破世界纪录。　
　　　　马俊仁说，结果记者跑得比咱们快，我人没到北京，他们已经到了。一见面就又追着问能不能破世界纪录？我说，现在不能说。记者问：什么时候能说？我说：到比赛前二十分钟，要看那时的天时地利，那天要赶上刮台风、运动员感冒就不好说。　
　　　　到了赛前二十分钟，一大群人又围上来问：这次有没有把握破世界纪录？　
　　　　我说：你们想看破世界纪录，到时就看表。　
　　　　作者听到这里笑了：老马，我发现你这吊人口味的答记者问是一贯手法，要不国内怎么叫你新闻博士呢？　
　　　　马俊仁得意地一笑：这也是比到位秘诀的一条。一方面，你得放点准备破纪录拿金牌的新闻，一点不放，你这儿没人气，你马家军运动员没人包围，不容易激动兴奋和起劲儿，可另一方面你又不能把气球放得太高，牛吹得太大。调子一高，运动员第一就容易太激动太兴奋，太激动太兴奋也不行。第二，运动员会有压力，都说你能破纪录，真破不了咋办？第三，我也不能给我教练自己加压力呀。我把高目标吹出去了，不也被动吗？我神情一紧张，肯定指挥运动员也指挥不到位了。第四，我还得麻痹一下对手，把自己的目标都亮出去了，树敌太多，目标太大，影响战术。　
　　　　作者对马俊仁这自觉的一二三四非常满意，说：你的训练学，练到位、调到位、比到位，就是由这一个个环节上的正确处置合成的。　
　　　　马俊仁说：一件看来不大的事情上你说错了话，办错了事，就可能让你的运动员练不到位，调不到位，比不到位。你看，有的运动队球队，赛前调子太高，从教练到运动员心理负担就都太重，这没法发挥好。可你又不能没心气，运动员教练得不到兴奋和激励也不行。这得掌握好。教练能承受多大压力，运动员能承受多大压力，都要心里有数。总的来说，你有十成的水平，露个七八成目标可以。牛一点不吹不行，牛吹大了，先把自己吹败了。　
　　　　作者知道，在讲完1993年这场大拼搏之后，有关练到位、调到位、比到位有着深挖猛掘的必要，现在只需略问一二。　
　　　　作者问：你刚才对外国记者说仿生学，是真仿吗？　
　　　　马俊仁说：当然是真仿。有个梅花鹿做榜样，肯定跑得快。你心里想着梅花鹿，步子就轻盈，你要是想着熊瞎子，肯定跑不动。梅花鹿在四条腿的动物中耐力强，速度快，两条腿的是驼鸟速度最快，耐力最好。你看驼鸟两条腿的着地，真是最好的长跑运动员，那两个翅膀就是它的两个手臂。要看动物跑，学它们起步落步，全身平衡，这才聪明。　
　　　　作者说：你这仿梅花鹿仿驼鸟的技术过去也就是点到为止吧？　
　　　　马俊仁有些调皮地笑了：这和破不破纪录放新闻一样。你的技术秘密一点不讲也不行，别人以为你没东西，小看你；讲太多也不行，你琢磨了半天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都抖了底，你就没有领先了。　
　　　　作者问：那这一次呢？　
　　　　马俊仁说：这一次和你就算比较兜底地讲了，反正我干了这么多年，干到这个年龄，再干也就是最后一搏了。八九不离十地讲出来，你看着写。　
　　　　作者说：那你接着先讲七运会比赛。　

　　　　马俊仁说他在全国七运会上真正当了一回指挥家。他在那一次比赛中全面领会了指挥打仗是怎么回事。他对作者说，他那一次指挥比赛最得心应手。　
　　　　作者问原因。马俊仁回答：准备得最充分，心气聚得最足。　
　　　　往下，我们知道马俊仁那次率队一到北京，不仅被从斯图亚特赶来的外国记者包围，更被中国记者包围。都看到了马俊仁可能刷新世界纪录的前景，一大片一大片的中国记者围在马俊仁的周围。有的时候，马俊仁驻地记者云集，他率运动员只要一露面，记者便一哄而上。　
　　　　马俊仁心平如水，他让别人去支应记者。　
　　　　他要注意力集中在指挥打比赛。　
　　　　马俊仁那时就像一只守夜的猫，非常清醒地盯着有关赛事的方方面面，天气了，其他省队的动向了，自己队伍里运动员的状态了，不管外面怎么刮风下雨般人声喧闹，他牢牢盯着自己的地盘考虑比赛的战略战术。外边怎么乱，由他们去乱。他绝对不能乱了自己。马俊仁把浑身的功夫和招数全使出来了，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对自己的每一个运动员都看在眼里，掂在手中，揣在心里。哪个运动员多咳嗽一声，他都会有感觉，谁冷点谁热点，都像衣服穿在他身上一样。练到位，调到位，最后全看比到位，每一个环节上都要遇到问题解决问题。任何运动员情绪有波动，紧张了，过于兴奋了，或者这么分心那么分心了，都要及时解决。教练的各种所谓训练秘诀，这时候就都用上了。没有金刚钻，不敢揽磁器活儿。心中无数，就不可能临场处变不惊。碰上记者围上来走不动，他也就是三言两语敷衍着说破世界纪录是他早有的愿望，能不能实现要看实际情况。这次不行，还有下次。然后，尽快从密集的人群中脱身。　
　　　　到了比赛前一天晚上，他给运动员开了个会，就是要让运动员们又放松又有点兴奋，又踏实又想努力。马俊仁说，那一刻讲话的火侯和分寸有很多秘诀。看着我在那里和运动员长篇大套，没有一句是没目的的。教练如果不知道运动员现在是什么心态，也不知道怎么调整他，那就全完了。平时训练再辛苦，全看比赛时候能不能调到位。最后，你要让运动员睡好赛前最后一觉。就像我给你说过的，你得把运动员调到哈欠连天，觉得睡觉最幸福。到了这时候，你就可以打发他们各就各房去睡觉。　
　　　　马俊仁那一晚基本通宵没睡，一支接一支地抽烟。隔一会儿就看看表，副手在一旁对他讲有关比赛的方方面面，他都听，也都点头。他现在是指挥打仗的军事指挥官，情况再急，心中不能急；心中有点急，脸上也不能露。　
　　　　到了后半夜，他到房间外面走了一走，在每个运动员的房间门口停了停，贴着门听了听，没有什么不安的情况，而后出了楼来到外面。抬头看天，天上星星不多不少。想着晚上听的气象预报，算计着第二天的天气，又把每个比赛项目每个运动员的情况在心中过了过账，而后，回到房间稍稍打了个盹，天不明就又早早起来。　
　　　　马俊仁对作者说：这正和十四岁那年第一次拿起马鞭，要替父亲赶马车拉煤一样。那一回，他三点钟起来喂马，一边喂一边打盹。母亲披衣起来，倚着门框问他：你行吗？马俊仁说，七运会这天凌晨，他又想起母亲当年不放心他的那个眼神和样子。他在心中对母亲默念了一句：明天看您儿子给您干个漂亮活儿。　
　　　　这一次马俊仁要在七运会上对所有女子中长跑项目打占领战。　
　　　　这些项目是800米、1500米、3000米、10000米、马拉松。马拉松在今年春天已经先期举行，马家军揽括了前六名除第五名以外的全部名次，并且破了全国纪录。剩下四个项目他已经排好了阵容。他的计划，一是揽括这些项目的冠亚军，二是冲刺全国纪录和世界纪录。马家军摆出一口吞天下的架势。　
　　　　再往下的每一步，马俊仁都用开了自己琢磨多年的秘诀。　
　　　　譬如临场指挥，运动员正在跑道上跑呢，他就在和她们预定的看台上出现了。这个位置要选好，不高不低，运动员不抬眼水平地就能看过来。又要在跑道一定的位置，运动员迎面跑过来，不用转头就能看见你。暗号是早就是商量好的，把报纸卷在手中举起来做标记，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