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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洗澡-杨绛-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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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卡片柜前开着抽屉乱翻。施妮娜把手里的卡片敲着柜台,大声咕哝说:
  〃规则规则!究竟是图书为研究服务,还是研究为图书服务呀?〃
  郁好文不理。她刚拿了另一人填好的书卡,转身到书架前去找书。姚宓坐在靠后一点的桌子打字编目。她过来接了许彦成归还的一叠书,找出原书的卡片一一插在书后。
  施妮娜发话道:〃哎,我可等了好半天了!〃
  姚宓问:〃书号填上了吗?〃
  妮娜生气说:〃找不到书号,怎么填?〃
  姚宓说:〃没有书号,就是没有书。〃
  〃怎么会没有呢!我自己来找,又不让!〃妮娜理直气壮。
  姚宓接过她没填书号的卡片,念道:《红与黑》,巴尔扎克著。〃她对许彦成一闪眼相看了一下。彦成想笑。
  姚宓说:〃《红与黑》有,不过作者不是巴尔扎克,行不行?〃
  妮娜使劲说:〃就是要巴尔扎克!〃
  姚宓说:〃巴尔扎克的《红与黑》,没有。〃
  妮娜说:〃你怎么知道没有呢?这边书架上没有,那个书库里该有啊?〃
  〃那个书库〃就指姚宓的藏书室。
  姚宓说:〃那是私人藏书室。〃
  〃既然借公家的房子藏书,为什么不向群众开放呢?〃
  姚宓的眼睛亮了一亮,好像雷雨之夕,雷声未响,电光先照透了乌云。可是她只静静的说:
  〃那间房,还没有捐献给公家,因为藏着许多书呢。里面有孤本,有善本,都没有编目,有的还没有登记。外文书都是原文的,没有中文译本,也都没有登记,所以不能外借,也不开放。〃
  她在彦成的借书证上注销了他归还的书,坐下继续编目。
  彦成看施妮娜干瞪着眼无话可答,就打圆场说:〃妮娜同志,你要什么书,我帮你找书号。〃
  妮娜气呼呼地对遥望着她的江滔滔一挥手说:〃走!〃
  她对彦成夫妇强笑说:〃算了!不借了!〃她等着江滔滔过来,并肩一同走出图书室。
  彦成夫妇借了书一起回家的时候,丽琳说:〃她真厉害!〃
  彦成并没有理会丽琳的〃她〃指谁,愤然说:〃那草包!不知仗着谁的势这么欺人!管图书的就该伺候她研究吗?〃
  〃我说那姚小姐够厉害啊,两眼一亮,满面威光。〃
  彦成接口说:〃那草包就像鼻涕虫着了盐一样!真笑话!巴尔扎克的《红与黑》!不知是哪一本文学史上的!跟着从前的丈夫到苏联去待了两年,成了文学专家了!幸亏不和她在一组!谁跟她一起工作才倒霉!〃
  姚宓和彦成相看的一眼没逃过丽琳的观察,她说:〃让姚小姐抓住了她的错几吧?〃
  〃留她面子,暗示着告诉她了,还逞凶!〃
  丽琳想不到彦成这么热忱地护着姚宓。她自己也只知道《红与黑》的书名,却记不起作者的名字。她除了功课,读书不多,而她是一位教育硕士。
  她换个角度说:〃这位姚小姐真严肃,我没看见她笑过。〃
  〃她只是不像姜敏那样乱笑。〃
  丽琳诧异说:〃怎么样儿乱笑呀?〃
  〃姜敏那样就是乱笑。〃彦成的回答很不科学。
  丽琳问:〃我呢?〃
  〃你是社交的笑,全合标准。〃
  丽琳觉得不够恭维。她索性问到底:〃姚小姐呢?〃
  彦成漫不经心他说:〃快活了笑,或者有可笑的就笑。〃
  〃她对你笑吗?〃
  彦成说:〃对我笑干嘛?——反正我看见她笑过。我看见她的牙齿像你的一样。〃
  这句话可刺了丽琳的心。她有一口像真牙一样的好假牙,她忘不了彦成初次发现她假牙的神情。
  她觉得彦成是着迷了,不知是否应该及早点破他。
            

第一部 采葑采菲
第八章
            

          
              姚宓每天末了一个下班。她键上一个个窗户,锁上门,由大院东侧的小门骑车回家。从大院的东头到她家住的西小院并不远。这几天图书室事忙,姚宓回家稍晚。初冬天气,太阳下得早。沈妈已等得急了,因为她得吃完晚饭,封上火,才回自己家。
  姚宓一回家就减掉了十岁年纪。她和姚太太对坐吃饭的时候,鬼头鬼脑地笑着说:〃妈妈,你料事如神,姜敏的妈真是个姨太太呀,而且是赶出门的姨太太。妈妈,你怎么探出来的?〃
  姚太太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会做福尔摩斯呀!——姜敏的亲妈嫁了一个'毛毛匠'——上海人叫'毛毛匠',就是做皮大衣的洋裁缝。她不跟亲妈,她跟着大太太过。家里还有个二太太,也是太太。她父亲前两年刚死,都七十五岁了!妈妈,你信不信?〃
  姚太太说:〃她告诉你的吗?〃
  〃哪里!她说得自己像是大太太的亲生女儿,其实是伺候大太太眼色的小丫头。〃
  姚太太看着女儿的脸说:〃华生!你这是从陈善保那儿探来的吧?〃
  〃妈妈怎么又知道了?〃
  可是姚太太好像有什么心事,她说:〃阿宓,咱们今天没工夫玩福尔摩斯,我有要紧事告诉你呢?〃
  姚太太要等沈妈走了和女儿细谈,不料沈妈还没走,罗厚跑来了。
  罗厚和姚宓在大学同班,和姚家还有点远亲。姚家败落后,很多事都靠他帮忙,他父亲继母和弟妹等逃往台湾,他从小在舅家长大,不肯跟去。舅舅舅妈没有孩子,他等于是舅家的孩子了。舅舅是民主人士,颇有地位,住一宅很宽敞的房子。可是舅舅舅妈经常吵架,他又是两口子争夺的对象,所以宁愿住在研究社的宿舍里。他粗中有细,从不吹他的舅舅。同事们只知道他父母逃亡,亲戚家寄居不便,并不知道他舅家的情况。罗厚没事也不常到姚家去。这时他规规矩矩先叫声伯母,问伯母好,接下就尴尬着脸对姚宓说:
  〃姚宓,陈善保——他——他……〃
  罗厚诨名〃十点十分〃,因为他两道浓眉正像钟素上十点十分的长短针,这时他那十点十分的长短针都失去了架式,那张顽童脸也不淘气了。他鼓足勇气说:〃陈善保问我,他——他——伯母,您听说过一个新辞儿吗?……〃
  沈妈正要出门,站在门口不知和谁说了几句话,就大喊:〃小姐,小姐,快来!〃
  姚宓急忙赶到门口。
  罗厚巴不得她一走,立刻说:〃陈善保问我是不是跟姚宓'谈'呢——'谈',您听到过吗?〃
  姚太太点头。
  罗厚接着说:〃我告诉他我和姚宓认识多年了,从来没'谈'过。〃
  这确是真的。罗厚好管闲事爱打架,还未脱野男孩子的习性。他有鉴于舅家的夫妻相骂,而舅妈又娇弱,一生气就晕倒。他常诧怪说,一个人好好的结什么婚!他假如结婚,就得娶一个结结实实能和他打架的女人。他和姚宓同学的时候很疏远,觉得她只是个娇小姐。姚宓退学当了图书馆员,回家较晚。一次他偶然撞见街上流氓拦姚宓的自行车。他从此成了义务保镖,常遥遥护送,曾和流氓打过几架。他后来对姚宓很崇拜,也很爱护,也很友好,可是彼此并没有什么柔情蜜意,他从没有想到要和她〃谈〃。
  他接下说:〃善保对我说,你不谈,我就要谈了。伯母,我可怎么说呢?我怕姚宓回头怪我让他去找她谈的,我得先来打个招呼。〃
  姚太太抬头听听门口,寂无声息。
  罗厚也听了听说:〃我看看去,什么事。〃
  他回来说:〃大门关上了(姚家的大门上安着德国式弹簧锁),一个人都没有。开门看看,也不见人。〃他哭丧着脸说:〃准是陈善保找她出去了。〃
  姚太太说:〃不会,准有什么急事。〃
  〃也许陈善保自杀了。〃
  姚太太忍不住笑了。
  〃人家转业军人,好好的,自杀干嘛?——他还是团支部的宣传组长呢,是不是?〃
  罗厚说:〃陈善保是头等好人,长相也漂亮,可是姚宓……〃
  姚太太说:〃好像姜敏对他很有意思。〃
  〃可不!她尽找善保谈思想,还造姚宓的谣……〃罗厚说了忙咽住,深悔说了不该说的话。他瞧姚太太只笑笑,毫不介意,也就放了心,转过话题,讲图书室这几天特忙。他说:〃那老河马自己不会借书,还拍桌子发脾气。幸亏那天我没在……〃
  〃你在,就和她决斗吗?〃她接着问是怎么回事。
  〃姚宓没告诉伯母?糟糕,我又多嘴。伯母,可惜您没见过那老河马,怎么长得跟河马那么像呀!她再嫁的丈夫像戏里的小生,比她年轻,人家说他是'偷香老手',也爱偷书。真怪,怎么他会娶个老河马!〃
  姚太太早听说过这位〃河马〃,她不问〃河马〃发脾气的事,只说:〃罗厚,我想问问你,姚宓和姜敏和你,能不能算同等学力?〃
  〃哪里止同等呀!她比我们强多了!〃
  姚太太说:〃你的话不算。我是要问,一般人说起来,她能和大学毕业生算同等学力吗?当然,你不止大学生,你还是研究生呢。〃
  罗厚说:〃姚宓当了大学里图书馆的职员,以后每次考试都比我考得好。〃
  〃她考了吗?〃
  罗厚解释:〃每次考试,她叫我把考题留给她自己考。我还把她的答卷给老师看过。老师说她该得第一名,可是,在图书馆工作就不能上课;不上课的不准考试,自修是算的,考得再好也不给学分。图书馆员的时间是卖死的!学分是学费买的!〃
  他气愤愤他说着,一抬眼看见姚太太籁籁地流泪,不及找手绢,用右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又抖抖索索地抬起不灵便的左手去抹挂在左腮的泪。
  罗厚觉得惶恐,忙找些闲话打岔。他说,听说马任之升官了;又说,傅今入党了,他的夫人正在争取。他又怕说错什么,看看手表说:〃伯母要休息了吧?我到外边去等门。〃他不敢撇姚太太一人在家。
  姚太太正诧异女儿到了哪里去,姚宓却回来了,问沈妈有没有讲她到了谁家去。
  原来沈妈在外边为姚宓吹牛,说她会按摩,每晚给她妈妈按摩,有什么不舒服,一经按摩就好了。那晚余楠到了宝桂家吃晚饭,他们的女儿晚饭后不知到哪里去玩了。余太太忽然胃病发作,面如黄蜡,额上汗珠像黄豆般大。她家女佣急了,慌慌张张赶到姚家,门口碰到沈妈,就说:〃我们家太太不好了,请你们小姐快来看看。〃姚宓不知是请她当大夫,听到告急,赶忙跟着那女佣赶到余家,准备去帮帮忙。宛英以为女佣请来了大夫,她神识很清楚,说没什么,只因为累了,胃病复发了。姚宓瞧她的情况并不严重,按着穴位给她按摩一番,果然好了。宛英才知道这位〃大夫〃是早已闻名的姚小姐,又是感激,又是抱歉,忙着叫女佣沏茶。要不是姚宓说她妈妈在家等待,宛英还要殷勤款待呢。
  姚宓笑着告诉妈妈:〃我给揉揉肚子,放了——〃她当着罗厚,忙改口说:〃气通了,就好了。〃
  罗厚说:〃姚宓,你出了这个名可不得了呀!〃
  姚宓说:〃我辟谣了——谢谢你,罗厚,亏得你陪着妈妈。沈妈真糊涂,也不对妈妈说一声就自管自走了。〃
  姚太太等罗厚辞走,告诉女儿:〃今天午后王正来看我,对你的工作做了安排。据她讲,领导上已经决定,叫你做研究工作,你和姜敏一伙大学毕业生是同等学历。你原先的工资高,所以和罗厚的工资一样,比姜敏的高。她说,你这样有前途,在图书室工作埋没了你。”
  姚宓快活得跳起来说:〃啊呀,妈妈!太好了!太好了!〃她看看妈妈的脸,迟疑地问:〃怎么?不好吗?〃
  〃我只怕人不如书好对付。他们会看不起你,欺负你,或者就嫉妒你,或者又欺负又嫉妒。不比图书室里,你和郁好文两人容易合作。〃
  姚宓说:〃那我就不换工作,照旧管我的图书。〃
  姚太太说:〃没那么简单。你有资格做图书室主任吗?图书室放定要添人的。将来派来了主任,就来了个婆婆,你这个儿媳妇不好当,因为你又有你的资格,假如你做副主任,那就更倒霉,你没有权,却叫你负责。〃
  〃反正我不做副主任,只做小职员。〃
  姚太太摇头说:〃由不得你。小职员也不好当——我看傅今是个爱揽权的。他夹袋里准有人。你也没有别的路。做研究工作当然好,我只怕你太乐了,给你泼点儿冷水。——还有,咱们那一屋子书得及早处理。这个图书室规模太小,规章制度定了也难行,将来保不定好书都给偷掉。〃
  〃索性捐赠给规模大的图书馆。〃
  〃我就是这个意思。你得抽空把没登记的书都登记下来。〃
  姚宓服侍妈妈吃了药,照常读她的夜课。可是时候已经不早,她听妈妈只顾翻腾,想到以后黑日白天都可以读书,便草草敷衍了自定的功课,上床睡在妈妈脚头,挨着妈妈的病腿,母女安稳入睡。
            


  第一部 采葑采菲
第九章
            

          
              姚宓不知为什么,忙着想把她调工作的事告诉许彦成先生,听听他的意见,并请教怎样订她的工作计划。她觉得许先生会帮她出主意。他不像别的专家老先生使她有戒心。那位留法多年的朱千里最讨厌,叼着个烟斗,嬉皮赖脸,常爱对她卖弄句法文,又喜欢动手动脚。丁宝桂先生倚老卖老,有时拍拍她的肩膀,或拍拍她的脑袋,她倒也罢了,〃丁老伯〃究竟是看着她长大的。朱千里有一次在她手背上抚摸了一下。她立刻沉下脸,抽回后在自己衣背上擦了两下。朱千里以后不敢再冒昧,可是尽管姚宓对他冷若冰霜,他的嬉皮赖脸总改不掉。余楠先生看似严肃,却会眼角一扫,好像把她整个人摄入眼底。只要看他对姜敏拉手不放的丑相,或者对〃标准美人〃毕恭毕敬的丑相,姚宓怀疑他是十足的假道学。许先生不一样。他眼睛里没有那副馋相。是不是因为娶了〃标准美人〃呢?看来他的心思不在这方面。许先生即使注视她,也视而不见,只管在想别的事似的。他显然是个正派的人。
  许先生曾探问姚宓的学历,对她深表同情,偶尔也考考她,或教教她。姚宓觉得许先生有学问,而许先生也欣赏姚宓读书不少,悟性很好。许先生常到图书室来翻书或借书,姚宓曾请他到她父亲的藏书室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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