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省委在活动 作者:[苏联] 阿·费多罗夫-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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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鼓励他说:“哦,不要管它正常不正常,斯罗米雅特尼科夫同志,你别介意心脏吧!总之你要记住,心是后方的器官,在打仗的时候,不宜把它带在身边的。”
一路上我便这样鼓励斯罗米雅特尼科夫。但我得承认,在他不能克服喘息而恳求休息以下的时候,我是乐于赞成的。
“好吧,朋友们,我们应该答应斯罗米雅特尼科夫的请求。他有心脏病。让我们一起来坐一会儿吧。”
我们在一条水沟旁坐了下来。我马上脱下长统靴,动手把包脚布重新裹一裹。脚后跟都起了血泡,有几处已经磨出了血。
我给自己削了一跟相当结实的手杖,说:“这是一件补充的武器。要是我拿它打德国鬼子的钢盔,那么,也许他的脑袋也会挨得着!”
但是说笑尽管说笑,我的脚还是痛个不停。我们坐在那沟沿上聊天。
后来我们又在黑暗中一脚高一脚低地走上泥泞路。拂晓时分,我们发现有一分队军队正在和我们一起前进。中间有不少是普通的公民,但净是男子——没有妇女和儿童。这批公民象我们一样,不是挂着手枪皮套,便是口袋里突着手枪。
在公路左边大约三百公尺的地方,有一片树林。
波尔塔瓦省的树林都是又小又稀。但即使如此,白天顺着树林走,毕竟要比在田地上走好,当然比在公路上走更好。这种想法显然马上被大家思量到了。于是有人派了一队侦察兵到树林里去侦察。他们查明那里有一小队德寇。而我们在公路上的全体军民决不少于一千人。
军官们聚拢来商量了一下,决计把德寇从森林里打出去。布成散兵线的命令下达了。
我们这一队也散开了。
德寇拼命想用迫击炮和自动枪的火力来打退我们的攻击,但是优势显然在我们这一边。我们占领了树林。树林虽小,可总究有些树木、从莽……在散兵线上,离我最近的是鲁契科。我找到他了;但德鲁日宁、卡普拉诺夫、康巴尼茨和其他的一些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离开大路正是时候。半小时以后,德寇的摩托车部队在那里出现了,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三十辆小型坦克。如果和他们冲突起来,那对我们一定是很不利的。
巴维尔·路契科比我年轻得多,健壮得多,也机警灵活得多。当我需要从一个小丘跳到另一个小丘时,我总要踌躇好久,好象准备跳进一条寒冷的河流里游泳一样,很为难地跳下去,何况现在我的磨破了脚后跟痛得要命。可是路契科却含着笑,象一只山羊似的轻而易举地跳过去了。不过他还是比我更喜欢歇息。
路契科真爱说话!我们无论在什么地方一坐下来,路契科就开口了:“真怕人啊!阿列克塞·费多罗维奇,你注意到本橡树旁边躺着的一个庄员的尸体没有?他的手死僵僵地握着拳头,眼睛睁着,看来倒象一个演说家在对群众作热烈的演讲……”
路契科略停片刻,四面望望。
“你瞧,这只小鸟。一只普普通通的麻雀,在叽叽喳喳叫。无忧无虑。吱哩-哩-哩。可是当它唱完自己的一支普通小调的时候,几百个人——不,几千个人却在枪林弹雨下面送了命!”
“听着,路契科,别说啦,住口!”
“干么,难道我说得部队吗,阿列克塞·费多罗维奇?我的心在痛,阿列克塞·费多罗维奇,我不能不说!”
有一次,我们正在赶路,发现在两百步开外的地方有一个小屋——不知是不是看林人的住房,台阶上站着一个穿乌克兰大褂的农民,突然这个农民把自动枪按在肚子上。
我们揣度他是一个化装的德寇,便立刻伏在地上。这时德国鬼子们开迫击炮了,炮弹象下棋似的有规则地沿着我们掩蔽的边沿落下来。在路契科看来,弹片可能马上打着他。
“阿列克塞·费多罗维奇,”他说,“阿列克塞·费多罗维奇,请你做做好事,把手枪给我,让我自杀吧!”
我没有把手枪给他。我们往回爬了一个圈子,到了起先落下几颗炮弹的地方。一切结束得很顺利。
“你瞧,”我对巴维尔·路契科说。“你还活着,而且很健全!”
“是的,阿列克塞·费多罗维奇。这一次算是运气。但是半小时以后会怎样呢?明天会怎样呢?当我们不得不象软体虫那样贴着肚子在地上爬行的时候,我们的生命有什么价值呢?难道说这就是我读大学的目的吗?!”
路契科就是这样的人。
我觉得十分难受。一方面困得要命,一方面饿得慌。此外我的一双脚也折磨我。我想:“但愿它马上磨成真正厚实的脚茧吧。”再说我的皮大衣也使我讨厌:我走一步,它就打我的膝部一下。有谁说过皮子是不透水的吗?它不仅透水,而且吸水,变得象链条那么沉重。
但是我对谁也没有说过自己的痛苦。
我在这个树林里遇到一位上校。因为他是这一带地方最高的军事首长,我就走去和他商量商量。我们彼此相当谨慎地打听。起初只说些一般的客套,他说,你要知道,情形不好,前线没有了。哪里是我们的部队,哪里是德国鬼子,一点远摸不着头脑……
“…那么,老实说,您是什么人?”上校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我,用一种命令的语气问道。
“怎样来对您说呢……上校同志,让我们走到一边去,彼此亮亮身份吧。”
他的证件证明他是一个兵团的炮兵司令,名叫格里戈利耶夫。再说,他的外表、姿态、谈吐——他的一切都足以表明他是一位有经验的骨干指挥官。
我认定:“这个人对游击队大有用处。”于是我老老实实地说:“格里戈利耶夫同志,您认为可不可以组织一个不大的游击队?”
上校没有立刻就回答,一面沉思,一面来回地走着。
“可以,”他过了两分钟光景说。“我早已想到这件傻事。您是苏联和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的最高苏维埃代表,又是党的省委书记——完全可以当得政委,我来担任司令员!”
我们到树林里去招募人员。有好几十人——大部分是红军战士——到我们这里来。他们排了队,报了数。查明我们共有九十六个士兵。我们统计了一下军用品:计有步枪八十三支,轻机枪两挺,手榴弹四十六枚,冲锋枪十二支,手枪二十三支,罐头肉四十听,还有四块半大面包。
上校对列队的战士们宣布:我们是一支游击队。
“凡是拒绝和我们一起行动的人,向前走两步。”
没有一个人拒绝。于是上校分派职务,指定了侦察人员和军需人员,把队伍分成两个小队,又挑选几名军官来当参谋。
德寇的军队几乎陆续不断地沿着古林卡到哈尔科赴的公路移动:有单独的和成队的坦克。有一车一车的步兵,有摩托车兵,还有辎重车辆。在一次指挥员的会上,除了上校以外,还有两名中尉参加,我们决定现在离开树林,因为德寇快要来扫荡了。
在公路的另一边,大约两百公尺开外的地方,有另一片树林。我们在队里发现一个本地人,过去是拖拉机手。他说:潜入德寇后方去的最安全稳妥的途径,就是经过这片树林。当时还有其他的理由,我记不得了,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从速动身。
“我们要分成几个小队穿过公路,”上校命令说。“政委同志,把您的冲锋枪给我。我要先和这位拖拉机手到公路那边去,看一下地形之后便回来。我想要不了两个钟点,就可以完成这次侦察的。”
我顺从地把冲锋枪交给了上校,祝他们一路顺风,接着我便命令全体战士散开,到矮树丛里去休息一下。我们大家都已疲惫不堪:昨天夜里我们通宵没有合眼,前几夜也只打了几次磕睡。
我们公平地分配了剩下来的食物,把上校和他的伙伴的一份留着,然后开始等待。
我睡着了。大约三小时以后,值班的把我推醒了。
“什么事,上校回来了吗?”我问。
“没有,政委同志,我没有看见上校。但是西面有激烈的枪声。是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了。”
“不,我们还得等指挥官回来。听到命令了吗?”
我们又等了一个钟点,上校仍然没有回来。他已经安全地越过公路了,这是大家见到的。
上校的失踪使大家的情绪都有些低落。我比别人格外懊恼,因为我丢了一支冲锋枪。
(经过两年多的相隔以后,我又遇见了格里戈利耶夫上校,经过情形,我以后要说的。)
有人在树林里生了一个火堆,一批乘车驶过的德寇看见了,就对树林开机枪和迫击炮。我们爬得更远了,直向树林深处爬去。路契科下落不明,使我着急起来。
“路契科,你跟马儿搞什么呀!”我学着农民的口音喊道。
德寇朝我说话的声音这边打了几长排子弹。
我再爬了几公尺,又开始叫‘路契科!’,于是又给自己引来了德寇的枪火。战士们发牢骚了,他们是对的。我为什么要大叫大喊来暴露他们呢?
我不得不忍受这位同志的损失。后来查明,他根本是逃跑了。
我们的队伍瓦解了。一共只剩了七个人。我们没有发任何誓言,也不再自命为游击队;但是坚决团结在一起。
这样我们七个人在波尔塔瓦省的切尔努钦区的树林里流浪了五六天。大家挨着饿,靠 浆草和草根活命。有一次我们走了运:有几个牧人送给我们一盆煮熟的马铃薯和半块大面包。这是一顿真正的盛宴。但是我们并没有吃饱,仅仅刺激了一下食欲罢了。
有一回傍晚,天色黑下来了,我们决定走进村里去。一条宽阔而泥泞的街道;一幢房屋离得很开,中间隔着菜园。时间还不晚,但已不见一个人影。四周是一种沉闷而令人厌恶的寂静。当然,屋子里都是有人的。往常,你要是晚间沿着村街遛 ,四面八方的狗就会乱叫乱吠冲到你脚跟前来;而现在我们是七个人,却没有一点儿声响。
我们是这样走的:我走在头里,后面跟着中尉,和其余的五个人,一个跟着一个,每人相隔两步。也许我们应该离得更远些;但是各人都想要听见走在前面的人的呼吸声。
我的两只脚照旧疼痛难忍。我支着手杖走路。我的皮大衣又重又热。哪有人在九月里穿皮大衣的呢?但是冬天就在眼前了,丢掉的话又上哪里去搞一件?
我们默默地走着。我带头,但是上哪儿去呢?我想:“能遇到一个大娘或老头儿就好了。”我正在这样想,就看到一家民房台阶上的一个男人的侧影。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我已经开口想招呼他,而他却转过身来。现在,在光亮的白杨树干衬托下,钢盔和挂在肚子上的冲锋枪的轮廓便看得见啦!
“德国兵!”
这是我这么近看到的第一个活的德国兵。
自己也不懂为什么,大概是由于恐惧吧,我从口袋里拔出手枪就对着他开。我不知道有没有把他打死。我弯着腰向民房那边的菜园奔去,同时对弟兄们喊了一声:“德国鬼子!”
射击顿时开始了。一支冲锋枪打响了,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一颗照明弹升起来了。我拼命在高低不平的菜 上奔跑,摔倒了,爬起来再跑。一块木板在我脚下踩裂了,我跌进了坑洼。费了很大的劲才勉强爬出来,向更远的地方跑去。一道高高的带刺的篱笆拦住了我的去路,我停也不停,直跳过去;我的裤子给刺儿钩住了,几乎扯成两半。
“站住!”
我朝着“站住!”的地方开了两枪,连滚带跌地顺着斜坡向一条小河滚下去……这时又来了一串照明弹和子弹。我的膝头不知怎的剧痛起来。我想:“给打伤了,这些坏蛋,”但是我还能跑。后来拼着全力一冲,扑通一声跌进河里去了。
这条小河的出现是出乎意外的。我们在白天已经渡过一次了;但此地,这条河似乎来了个弯曲。我象对岸游去。我的大衣在水面上胀大了,帽子也给水冲掉了。
“站住!站住!站住!”现在左右两面都传来了叫声。
两个德国鬼子发现了我,拿冲锋枪向小河猛烈扫射。同时又是那些该死的照明弹。照明弹一升起来,我便钻进水里。但是你能在水底下待多久呢?一颗照明弹挂在空中要比你能够待在水里更久……这条名叫墨诺哥的河并不太宽,却相当深。穿着大衣和长统靴真是万分困难。我游到了对岸,没有爬上去,只是在矮树的阴荫里涉水。我让脑袋在河面上露出一些。我的一支长统靴因为给河底的泥粘住而脱落了,我索性把另一支也脱掉。我正想把大衣也同样处理,这时却想到一个好主意,把手杖扑进河泥(它一直留在我的手中,我简直忘了把它扔掉),把大衣挂在它上面,又把地图和公文夹子塞到河尼里,为了牢靠其间,还把它踩了一脚。最后我爬着、爬着、爬进了灌木从。
爬行对我说来是十分困难的。我的大肚子妨碍我这样做,肘子立刻疼痛起来。膝盖还是疼得要命……我摸了摸:没有血。显然我并没有受伤。
我坐在一颗矮树底下,蜷着腿舒一舒气。现在目标是我的大衣了。照明弹一升起,德国鬼子们便对大衣扫射一阵,不久它便掉在河里飘走了。
信不信由你,我坐在矮树底下哈哈大笑了起来。我以旁观者来想象自己的样子:一个胖子,军装上佩着一枚勋章,没有靴子,没有大衣,也没有帽子,浑身湿透,身子蜷成一团。
射击停止以后,我从矮树下面爬出来,很快地顺着田地走去。但是我发觉这完全不是田地,而是砍樵过的芦荡。这时候我真正惋惜那双高统靴啦!我还没有走满一百步路,包脚步和短袜子便磨成碎片,两脚感到如割如刺。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我继续前进。我不知道走了一公里还是两公里,这时我看见了一些矮小茅舍的轮廓,稍微左边一点是麦杆垛,我向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