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3 绿野仙踪 清 李百川-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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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冷某同令郎公子入署。”桂芳道:“轿已现成。”于冰道:“大人若像这样相待,冷某就决意不敢领教了。”桂芳道:“就不坐轿罢。”复又彼此让了半晌,桂芳方才先行。于冰与文炜等步入衙门,不想桂芳已在头门内恭候。携手到花园内,左右已安放酒席停妥。于冰道:“冷某断烟火食已数年矣,即茶酒亦不敢领。”桂芳道:“难道你经年家饿着不成?”于冰道:“果子或果干,还间时用用。”桂芳道:“容易。”吩咐速刻整理。让于冰独坐一桌,桂芳与林岱、文炜坐了一桌。
大家正在叙谈时,只见家丁禀道:“有军门大人差千总张彪,为飞报军情事,星夜赍火牌前来,在辕门立等回话。”桂芳道:“取文书来我看。”须叟,家丁拿至,见上面粘着十数根鸡毛拆开一看,内言:“大盗师尚诏,于本月初六日二鼓,率领数千逆党,在归德府城内各门举火,杀戮官民,刻下已据有归德,宁陵亦同时为贼所有。已飞饬南阳府总兵官管翼,从西南一路起兵。该总兵即日整点五千人马,拣选勇敢将佐,限六日内至归德城下,会兵歼灭。本院定于初八日辰刻,带兵赴援。事关叛逆,不得少延时刻,违误军机,致于未便,火速,火速。”原来明时各省俱有军门,提调通省人马,管辖各镇,督抚止专司地方事务,兼理粮饷。林桂芳看罢,大惊失色,将票文送与于冰、林岱等公看,随发令箭,晓谕各营官弁,汇齐花名册籍,准备衣甲、器械、旗帜、马匹,今晚三鼓听点,违令定按军法,又传差来千总张彪问话。家人将张彪领来参见毕,侍立一傍。桂芳问道:“军门大人,定在初八日起兵么?”张彪道:“千总是初七日申时动身,此刻才到,亦听得说大人早晚发兵,未知定在何日。”桂芳道:“怎么陡然有此变异之事?
你可知师尚诏是何等之人?并叛逆的原由么?”
张彪道:“这师尚诏,是初六日二鼓在归德城内起手,辰刻,声息即到开封,午时,陈留县解到奸细一人,系师尚诏妻兄,叫蒋冲。因在省城探听动静,病在陈留,窝家黄贡生,与他煎药不如法,角起口来,黄贡生不能容忍,始行出首,陈留县星夜解到开封。军门同巡抚二位大人会审,口供与陈留县所问皆同。”桂芳道:“你可将他口供详细说来。”张彪道:“这师尚诏原是归德府人,自幼父母早死,依藉他族兄师德度日。
他生得身长七尺五寸,腰阔八围,双拳开三石之弓,二臂有千斤之力。从十八九岁便在赌博场中寻觅衣食,屡行斗殴伤人,被地方官逐离境外,后来便在各府县游走。宁陵县中有一人姓蒋名自兴,原是跑马卖解人家。他有个闺女名唤蒋金花,十五六岁时,遇一姓秦的女尼僧,说他有后妃这相,就住在蒋家,传与金花一部妖书,名《法源密录》,内多呼风唤雨、豆人草马之术。这女僧又闲行市镇,看见师尚诏,说他龙行虎步,将来可做天子。因此蒋自兴听秦尼的话,招他做了女婿,与金花相配。又嫌宁陵地近省城,不便做事,迁移在彰德府涉县山中居祝从地中掘出银二三十万两,藉此招纳四方无赖之徒,无所不为。数年间,逆党遍满通剩各州县乡村堡镇俱有窝家,潜藏叛贼头目,干办事体,打劫财物,引诱愚人。师尚诏因归德是他祖居,所以归德逆党最多。二年前,又从涉县搬回,在归德左近居祝本月初六日二鼓时候,率领贼众,一齐发作,官吏尽被杀害,将归德据祝宁陵亦系同时内外协应,为贼所得。事关重大,求大人即刻起兵。”桂芳道:“我知道了。”
吩咐家丁用心打发他酒饭。
张千总出来,朱文炜道:“幸亏我家中人离财散,若在虞城,又担一番惊险。”桂芳向于冰道:“奈小丑跳梁,劫夺府县,正是小弟等出力报效的时候。老长兄能替朱相公分忧,就不能与小弟出个主见?”于冰道:“冷某迂儒,未娴军旅,承下问,诚恐有负所托。然杀贼安民,正是替天行道。我寻思已久,要就这件事成就几个人。只是一件,冷某若去,止可我们三人知道,又怕大人家丁传出冷于冰名姓,那时我即不辞而去矣,还望预行戒谕。不是冷某夸口说,只用略施小计,管保大人马到成功。”桂芳喜出望外,连忙出席,顿首叩谢,说道:“隐埋老长兄名姓,都交在小弟身上。”一面吩咐中军官,先选二十名精细兵丁,此刻起身,在归德开封两处打探军情,陆续通报,传齐副参游守千把等官,晚堂听点。灯后别了于冰,升堂拣选随征官将,后到教场,点齐人马。至四鼓回衙,向于冰道:“我与长兄预备下小轿一乘,伺候登程。”于冰道:“我与令郎和朱兄一同骑马去。”桂芳道:“小儿向曾学习弓马,就是到两军阵前,一刀一枪,也还勉强去得。朱相公瘦弱书生,教他去做甚么?亦且衙门中无人照料。”文炜道:“我去实一无所用。”于冰道:“我着你和林公子同去,有个深意在内。
你若失此机会,恐无出头之日了。”文炜连忙改口道:“晚生虽一无所用,也正要看看两阵对垒的势面。”桂芳道:“他去了,衙门中内外无人,奈何?”于冰道:“外事有承办官员,内事托一二老练家人,尚有何虑?况此去不过月余,就要收功。
非是我冷某藐视人,泰尼姑、蒋金花俱有邪法幻术,量军门和管镇台还未必平的了那师尚诏。”桂芳大喜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原倚赖着老兄。既着朱相公去,便同去走遭。”
到天明祭旗放炮,人马一齐向东南进发。走了一日夜,探子报道:“军门大人初八日起兵,如今还在睢州道上安营,未敢轻进。”原来这军门姓胡,名宗宪,是个文进士出身,做的极好的诗赋,八股尤为精妙,系严世蕃长子严鹄之妻表舅也;已做到兵部尚书,素有名士之称。他嫌都中不自在,求补外任。
严嵩保举他做了河南军门,只会吃酒做诗文,究竟一无识见,是个胆小不过的人,因此才躲在睢州道上安营,听候归德的动静。桂芳闻知,心下想道:“既然军门停住睢州,我且先会巡抚,亦未为迟。”於是将人马扎住,跟二三人入城。巡抚曹邦辅接入衙门,叙说目下贼情,言:“师尚诏连日分兵,已攻拔夏邑、永城、虞城等处,各差贼将镇守。又于归德城外,东南北三面各安了三座营盘,为四方策应,使我兵不能攻城。又於城西面安了八座连营,防开封各路人马,约有二三万贼众据守。
沿黄河一带,并永城地方,各安重兵,阻绝东南两省救应,声势甚是猖獗。传言早晚来攻打开封。两位老镇台又未到,胡大人领兵离开封百余里,就在睢州道上安营,按兵不动,一任叛贼攻取左近州县。今早圣旨到,着军门火速进剿,敕谕弟办理粮草,参赞军机,是这样耽延时日,圣上责问下来,该如何覆奏?弟刻下委员于各州县催办粮草,也不过三两日内就到军前。”桂芳道:“据大人所言,这师尚诏竟有调度,非寻常草寇可比。小弟此刻就去睢州见胡大人,请教破贼的军令。”说罢,辞了出来,带军马到了睢州,离军门大营三里安营。请于冰计议,并说刻下贼情,于冰道:“俟大人见过军门后,自有理会。”
桂芳到军门营前,禀到禀见。胡宗宪传见,礼毕。桂芳到坐一傍,宗宪道:“本院连日打听,知师尚诏相貌狰狞,兵势甚是凶勇,贼众不下十数万之多,本院因此按兵不动,等个好机会破他。”桂芳道:“兵贵神速,此时师尚诏虽据有归德,究之人心未定,理该鼓动三军锐气,扫除妖孽。上慰圣天子萦计,下救万姓倒悬。若待他养成气势,内外一心,日日攻夺州县,似非良策。”宗宪道:“林总兵谈军,何易易耶!兵法云:全军为上,破军次之;攻心为上,攻城次之。大抵王者之师,以仁义为主,不以勇敢为先。此等鼠辈,有何成算?急则合同拼命,缓则自相攻击,耽近日久,必生内变。俟其变而击之,非投降,即鼠窜矣。若必决胜负於行阵之间,使军士血肉蹀躞,此匹夫之勇,非仁智之将也。吾等固应为朝廷用命,亦当为子孙惜福。”桂芳道:“此贼谋画,迥非草寇可比,大人还须急为设处。”宗宪道:“本院已发火牌,调河阳总兵管翼同到睢州,等他来,大家商一神策,然后破贼。汝毋多言,乱我不怀抱。”
桂芳见他文气甚深,知系胆怯无谋之辈,只得辞出,与于冰诉说军门的话。于冰道:“贼众备细,冷某已尽知,俟管镇台同曹抚院到来,自有定夺。”不想于冰于怀庆起身时,已将二鬼放出,在归德一府往来查听众贼举动,许他们不论早晚,有信即暗中通报。又俟了一日。总兵管翼到来,先到桂芳营中拜望,问了原委,然后同桂芳去军门营中禀见。军门传入,两总兵参见毕,军门命坐两傍。胡宗宪道:“贼势凶勇,断不可以力敌,我看顿兵待降,还是胜算。二总兵有何高见,快我肺腑?”管翼道:“探访的贼众志气不小,兼有邪法,必无投降之日。即投降,亦为王法所不容,宜速刻并力剿戮,除中州腹心之患为是。”宗宪拂然道:“此林总兵之余唾也。”管翼道:“不知大人有何妙谋。”宗宪道:“本院欲行文山东、江南两省,会齐人马,三路军门合剿,此战必胜,攻必取,至稳之计。
二镇将有同心否?”桂芳道:“贼势疾同风火,山东、江南人马非一日可至,倘被攻陷开封,当如之何?”宗宪忙用两手掩耳道:“汝何出此不祥之言!咀咒国家,就该参奏才是。”两总兵相顾骇愕,不敢再议。坐了好半晌,宗宪忽然以手书空道:“师尚诏,师尚诏,妆何不叛逆于他省,而必叛逆於河南,真是咄咄怪事!”两总兵见他心绪不宁,俱辞了出来,桂芳又同到管翼营中。管翼道:“胡大人无才勇,必蹈老师玩寇之罪。
你我这两个总兵,好容易得来,岂肯白白的教他带累?不如公写一书字,将你我两番议论的话,详细达知巡抚曹大人,看他是何主见,将来你我也有得分辨。”桂芳深以为然。随即公写书字,星夜寄去。
至第三日绝早,巡抚曹邦辅到来,先到军门营中,差人请二总兵并诸官将议事。不想于冰将林岱、文炜早已暗中嘱咐过,要如此如此。两人扮作家丁,跟了桂芳,到中军帐。诸官见礼毕,军门、巡抚对坐,二总兵下坐,大小武官各次序分立两边。
曹邦辅道:“贼势日猖,开封亦恐不保。二位镇台大人,不肯动兵,欲师尚诏自毙归德耶?”两总兵俱不好回答。宪宗道:“弟等欲商议神策,一戎衣而定归德。奈事关重大,恐蹈丧师辱国之耻,故不得不细细斟酌耳。”邦辅微笑了笑。又向二总兵道:“两位镇台亦有神策否?”二总兵齐声道:“统听两位大人指示施行。”邦辅道:“我本文官,未知行阵轻重缓急。
然此事亦思索已久:若率众攻夺归德,贼众远近俱有连营阻隔;若命将力战,胜负均未敢定;必须使他四面受敌,策应不来方好。无如宁陵、夏邑、永城、虞城等处,又为贼得去,其羽翼已成,奈何,奈何?”诸将默然。
忽见朱文炜从林桂芳背后走出,跪禀道:“生员欲献一策,未知诸位大人肯容纳否?”胡宗宪问左右道:“此人胡为乎来?”桂芳忙起立打躬道:“此是总兵义子朱文炜,系本省虞城县秀才。”宗宪大怒道:“我辈朝廷大臣,尚不敢轻出一语。
他是何等之人,擅敢议及军机重事,将恃汝义父总兵官,藐视国家无人物么?”曹邦辅道:“用兵之际,智勇为先,不必较论他功名大小;此时即兵丁亦可与言。”说罢,笑向文炜道:“你莫害怕,有何意见,只管向我尽情说。就说的不是些,不听你就罢了,有何妨碍!”
文炜叩头禀道:“目今师尚诏四面俱有连营,列於归德城外,西门外人马倍多,此防开封之救援也。依文炜下情测度:贼西面虽有连营八座,不过人多势重,谅非精练之卒,理应先攻,通我开封道路。守陵虽为贼据,镇守者必非大将之才,可一将而取之也。文炜访得贼众家属,尽在永城寄顿,去归德止有一百八十里。此城内必有强兵猛将保守,宜速选一大将,带领硬兵铁骑,偃旗息鼓,绕路直捣永城,尚诏必遗兵救应。比及贼众救到,永城亦攻拔多时矣。永城既得,归德贼众,人人心内俱有妻子系念,势必心志惶惑,战守皆不肯尽力。此系一极大关节也。然未攻永城之前,必须先遣一将,引兵攻打宁陵,使贼人无暇议我之后。再着勇将三四员,命一大将统之,带兵直驱归德,攻其西衙连营。却断断不可全攻,或攻西北,或攻西南,止攻一营。一营破,则七营定必牵动。复用一二将带兵,遥为观望,俟其七营救援时,可赶来尽力合击。贼众不知有伏兵多少,必散败走归德矣、夏邑不攻,俟永城、宁陵两处成功后,则西北正东俱为我有,就以破永城之后珍攻夏邑,以破宁陵之兵攻虞城。二城谅无才智之人把守,破之最易。二城破后,沿河守御贼众怕官兵剿杀,可不战而散。大人可一边遣将接应诸路,一边起阖营大兵攻归德。师尚诏四面援绝,虽欲逃走,亦无道路矣。庸恩之见,未知各位大人以为何如?”
曹邦辅拍手大笑道:“通盘打算,较围魏救赵之策更为灵变敏捷。我亦曾昼夜思索,只是想不到应船调度耳。真是圣天子洪福,出此智谋之士。但还有一件,我到要问你;贼众妻子果都在永城么?”文炜道:“此系至真至确,生员何敢在军前乱道,做不保首领之事?”曹邦辅道:“永城一破,归德贼众之心必乱,此策最妙。然大众妻子尽寄一城,城内强兵自倍多他和,而猛将必定有数人镇守,这必须一武勇绝伦、智谋兼全之将,方克胜任。少有差迟,不但自己送了性命,且误国家大事不浅,而虞城、夏邑俱不能攻夺。”说罢,向帐上帐下普行一看道:“那位将军敢当此任?”众官无一应者。
又见林总兵背后走出金刚般一大汉,跪禀道:“生员愿去立功。若得不了永城,情愿将首级号令辕门,为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