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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部分

0403 绿野仙踪 清 李百川-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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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该赶出去。若论他两口子的心,只怕害的大爷不至于死。不过大爷存心厚道,究竟人家还说大爷恩怨不明,那里还有什么刻薄的议论?”如玉道:“你见的甚是。
  可将我下场带回的银子,赏他老婆五两,你就说与他,今日领上家口去罢。他房里所有的箱笼、物件,都着他拿去。”张华心恼他夫妇,将银子取出袖起,向王氏说了。那老婆那里肯去?
  跑到如玉面前,跪下哭哭啼啼,自悔自骂,数说了半日,弄的如玉也没法。次日张华回禀了如玉,到宅门上说明来意。那州官于这等事,乐得送情,立刻差了四个衙役,押着王氏同他儿女起身。本日雇了一辆车儿,到他一个表弟家去。他表弟见他有几个箱笼,估料着必有些东西在内,欣然留下。没有一个多月,将点衣服都弄在手内,又从新将他母子都赶出去了。
  如玉到二十天后,方在房内院外行动,竟和害了一场大病的般,无日不梦见金钟儿言新叙旧。只因他心上过于痛惜,每见了蜂游蝶舞,花落云行,无不触目伤心。差张华去试马坡打听金钟儿停放在何处,几时埋葬他。过了几日张华回来说道:“金钟儿是八月十四日晚上死的,十七日就打发出去,在试马坡村西,一个姓苗的坟旁埋着。小的也没到郑三家去,问他本村里人,都说郑三同萧麻子于近日买了良人家一个闺女,叫小凤接客。小的还到金钟儿坟前看了看。”如玉道:“你就叫个金姐,也低不了你。”说着,泪流满面,吩咐张华,买办祭物,并香烛纸马之类,自己又哀哀切切的,做了一篇祭文。教张华家女人谨守门户,雇车子同张华到试马坡来。他是来往惯了的人,又值深秋时候,一路上见那夕阳古道,衰柳长堤,以及村坊酒市,往返行人,都是凄凉景况。
  车子绕到试马坡村西,张华用手指道:“那几株柳树下,就是姓苗的坟。”又指着北边一个新冢道:“那就是金姐的坟堆。”如玉连忙下了车,抬头一看,只见新堆三尺,故土一抔;衰草黄花,萋迷左右。想起从前的幽欢密爱,背间嘱咐的话儿,心上和刀剜锥刺一般。离坟堆还有十四五步,他就舍命跑到跟前,大叫道:“金姐,我温如玉来了!”只一声,便痛倒在地。
  张华同车夫搀扶了好一会,他才苏醒过来,又复放声大哭。早惊动了那些垄头陌畔受苦的农人,都来看视。你我相传,顷刻就积聚了好些。如玉哭的力尽神疲,方才令张华取出了祭品,就在地下摆设起来。自己满斟了一杯酒,打一恭,浇奠毕,将祭文从怀内取出,自己悲悲切切,朗念道:维嘉靖某年月日,温如玉谨以香烛酒醴之物,臻祭于贤卿金姐之茔前,曰:呜呼痛哉!玉碎荆山,珠沉泗水。曾日月之几何,而贤卿已成九泉下人矣!卿以倾国姿容,寄迹乐户,每逢客至,未尝不惊羞欲避,愧愤交集,非无情于人也,恨无一有情人,付托终身耳。辛酉岁,玉失志朱门,路经卿闾,缘萧姓牵引,得近芝兰。欢聚十有四月。复承卿青目,不鄙玉为陋劣,共订死生之盟。又虑玉白镪易尽,恐致红叶无媒,爰授良法,节减繁费,以月计之数,省二十余金,用情至此,感激曷极!奈卿母志在鲸吞,谇诟之声,时刻刺耳。卿则多方安慰,戒玉忍辱,以俟机缘。后王国士赍房价银至,而卿父母贪狠益迫矣。卿惧伊等鸮獍存心,遂动以石易银之见。既叨明示,兼惠私房,完璧归家,皆卿锦肠绣腹所赐也。无何试期甚迩,政令寄托匪人,萧墙变起,笑谈积悃,因被盗故,竟星驰州堂,而涓滴之水,又为外贼窃其所窃。月前二十五日,萧姓过访,始知贤卿服粉夭亡。王闻信即欲挂树沉河,一谢知己,苦为张华夫妇防范,莫遂所思。柔肠之断,宁仅百结已耶?呜呼痛哉!
  贤卿因父母凌虐而死,而死卿者,本由于苗贼。苗贼架言致卿于死,而究其所以死卿者,实由于如玉也。痛哉,痛哉!王国士不交银于昔日,卿犹嬉笑于今夕。如玉不应试于月前,而逆奴亦无由盗窃于场后。反覆相因,终始败露,虽曰天命,岂非人为?是卿名登鬼录,定衔怨于九泉;玉身寄人间;将何以度无聊之岁月耶?夫飞英守衬,尚传美于千秋;关盼绝食,犹流芳于奕世。似卿之捐躯赴义,节烈更何如!玉非木石,又安忍不清竭桃花之纸,泪尽子规之血也哉!痛哉,痛哉!卿不遇玉于富足之时,是卿薄命;玉得交卿于贫寒之际,即玉寡缘。卿今为玉而死,玉尚偷生;玉今为卿而来,而卿安在耶?呜呼!
  西域人遐,怅名香之莫购;琼田路渺,哀仙草之难寻。卿如有知,或现芳魂于白昼,或传幽梦于灯前,畅叙卿生前未尽之余情,指示玉异苟延之一路,此固玉之所厚望于卿,想亦卿之所欲言于玉者矣。尚飨!
  如玉读罢祭文,坐在地下大哭。只哭的目肿喉哑,还不肯住手。试马坡是个小地方儿,如玉与金钟儿交好,并此番抵盗了东西,激的金钟儿身死,十个人到有九个都是知道的。今见如玉悲痛到这步田地,没一个不点头嗟叹;且说是金钟儿为这样个有情有义的嫖客死了,也还处有眼力。还有那些心软的人,也在一旁陪着长一行、短一行的流泪。
  众人正议论间,猛见一个妇人,身穿青衣,头缠孝布,手里提着一条棍儿,一边跑,一边哭着往金钟儿坟上来。众人看时,原来是郑三家老婆。他听得人说温如玉在他闺女坟上烧纸,又摆着许多的祭品,他也赶来陪祭,还要向如玉诉说一番苦恼,求如玉念死了的情意,帮几十两银子。及至走到跟前,见如玉哭的如醉如痴,他也就动了见鞍思马的意念,不由的一阵伤感起来,抢行了几步,到金钟儿冢前,高声哭道:“我的儿哟,我的聪明伶俐的儿哟,你死的好委曲呀!我若早知你有今日,我一个钱儿不要,就把你白送了温大爷了。我的儿,你看温大爷是有情有义的人,今日还来祭奠你,与你烧一陌纸钱,供奉的都是新鲜好吃的东西。儿哟,你为什么不出来,说句话儿?
  “如玉正哭的头昏眼花,耳内听得数黑道黄,有人陪哭,一抬头,见是郑三家老婆,前仰后合的声唤,口中七长八短,不知嚼念的是甚么,心上又怕又怒。头前张华解劝了几次,他总不肯休歇;今见了郑婆子,连忙走至车旁,向张华道:“将祭的东西,一物不许带回,都与我洒在金姐坟堆上。速将盘碗壶瓶收在车子内,我先在大路上等你们。你可同车夫快些来。”说着大一步,小一步,急急的去了。张华听了主人的吩咐,将那猪头鸡鱼,并献饭、干菜之类,拿起来向坟堆上乱丢。郑婆子哭的中间,眼角里瞥见,便急说道:“好张大叔,可惜东西白丢了!”小娃子们同看的人,一个个没命的乱抢夺。郑婆子再一看,不见了如玉,忙问张华。张华说不知道。问看的人。有人指与他道:“适才往村东大路上去了。”这婆子提了棍儿,如飞的赶来。
  如玉在大路上等候车子,猛见那婆子赶来。说道:“好大爷哩,就是俺女儿死了,他那间房还在,就去坐坐。或者他的阴魂还在,见见大爷,也是他拼着死命,为大爷一常何况他的肉尚未冷,怎么这样不认亲起来?”如玉要走,又被他拉住一只袍袖,死也不放。如玉道:“我刻下现有官司,早晚还要听审。再来,到你家里去罢。”郑婆子道:“吔哟!好大爷,我还有许多的衷肠话,又有俺女儿与大爷留下的遗言,要细细说哩。”正在没摆布处,张华同车子俱来,见郑婆子拉住如玉咶唣不已,走上前去,将婆子的手捉定,往开一分。如玉得脱,急忙坐上车,向车夫道:“快跑,快跑!”车夫扬起鞭子来,将马打了几下,如风卷残云的去了。那婆子却待要赶,又被张华捉着两只手,丢不开。于是更变了面孔,说道:“张华,你敢放他去么?他将我家财物抵盗一空,我女儿被他谎骗自尽,你今放他去了,我就和你要人!”张华听了大怒,就将他的两手用力向婆子怀中一推,说道:“去你妈的罢!”推的那婆子跌了个仰面脚。随即扒起,向张华一头撞来。张华提起胳膊,在那婆子脖项上就是一拳,又将那婆子打的面朝下扒倒。那婆子一边往起扒,一边大骂张华的祖父。张华气起来,赶上去,踢了四五脚,将婆子踢的和蛋一般,在地下乱滚。张华四下一看,见正西远远的有两个人来,连忙拽起衣襟,向大路上飞跑去了。那婆子起来时,见张华已去远,料想赶不上。一分银子也没弄上,到挨了一顿好踢打,气的坐在当道上,拍手拍脚,又哭又骂。他本庄人看见,搀扶他回去。张华跑了二三里地,方赶上车子,向如玉告诉打郑婆子话。如玉摇着头道:“那泼妇奴才,还了得?今日若不是你,我在试马坡必大出丑。”
  主仆回到家中,只一两天,科场报录的到来,泰安中了两个,偏没自己的名字,只落的长叹而已。日望拿刨银的人,毫无下落。又把个有嘱托的州官,因前任失查事件,挂误坏了。
  幸亏有下场带的一百多两银子,除用度外,还存有五六十两,苟延日月,真是踽踽凉凉,反不如张华夫妻、父子完聚。把一个知疼知痒的金钟儿,也死了;一个好朋友苗秃子,也成了仇隙,几两房价,断了根苗;弄的孤身孑影,进退无依。正是:郎为花娘甘共死,友因无钞弗包含。
  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
  
第六十回郑婆子激起出首事朱一套审断个中由
  词曰:
  萧麻指引婆娘闹,风驰云行来到。温郎一见神魂杳,与他争多较少。
  闻狺语肝肠如搅,喊屈苦州官知晓。帮闲土棍不轻饶,龟妇凶锋始了。
  右调《杏花天》
  且说郑婆子被张华踢打后,回到家中。他新买的小凤和玉磬儿都迎接出来,见他鬓发蓬松,走着一步一拐,也不知何故。
  一齐到南房内。郑三问道:“怎么这般个形状?”郑婆子气的拍手打掌,细说张华踢打情由。郑三道:“温大爷与金儿祭奠,这是他的好意。你赶到大路上,拉住他怎么?张华虽是个家人,也不是你破口骂的。”郑婆子道:“放陈臭狗贼屁!从来亡八的盖子是硬的,不想你的盖子和蛋皮一样。难道教张华那奴才自打了不成么?”向玉磬儿道:“你着胡六快请萧大爷去。”
  玉磬儿如飞的去了。
  少刻萧麻子走来。郑婆子便跳起来哭说道:“我被张华打了。”又子午卯酉的说了一遍。萧麻子连连摆手道:“莫哭,莫叫。金姐的衣服、首饰,有要的由头了。天下事,只怕弄破了脸。今你既被张华重打,明日可雇车一辆,到泰安温大哥家去吵闹,就将你女儿抵盗衣服财物话,明说出来也不妨。”郑三道:“他是什么人家子弟?安肯受这名声?我看来说不得。
  “萧麻子笑道:“凡事要看人做。温大哥那个人,他有甚么主见?只用你家婆子一入门,就可以把他吓杀。再听上几句硬话,乱哭乱叫起来,也不用三天五天,只用半日一夜,他多少得拿出几两来安顿你。”郑婆子道:“我久已要寻他去。如今又打了我,少了一百,便是九十九两,我也不依。”萧麻子道:“你这主见,又大错了。做事要看风使船。若必定要一百五十,弄的他心上脸上,都下不来,岂不坏事?”郑婆子道:“我一个亡八的老婆,还怕拌总督的儿子不值么?”郑三道:“萧大爷的话,是有斤秤的。以我看来,吃上这个亏罢。温大爷如今,也在极没钱的时候。激出事来,我经当不起。”郑婆子道:“我怎么就嫁了个你!到不如嫁个小亡八羔子,人惹着他,他还会咬人一口。真是死没用的东西!明日天一亮,我就要坐车起身。你若到日光出时,我和你先见不死活。”萧麻子道:“就去去也罢了。我有个要紧诀窍说与你,总之要随机应变。他软了,你方可用硬;他若是硬起来,你须用软。不是一块石头抱到老的。多少得几个钱,就快回来,切不可得一步进一步。我去了。”
  到次日,郑三无奈,只得打发起身。一路行来,入了泰安城。到温如玉家门首,郑婆子下了车,也不等人说声,便一直入去。如玉正在院中闲步,猛见郑婆子走来,这一惊不小,就知要大闹口舌,只得勉强笑道:“你真是罕客。”郑婆子冷笑道:“我看大爷今日又跑到那里去!”说着将书房门帘掀起,一屁股坐在正面椅子上。如玉也只得随他入来。郑婆子道:“张华打了我了,我今日寻上门来,再着他打打我。我的头脸也胖了,腰腿也断了,大爷该如何评断,还我个明白。我今日要死在这里哩。”如玉也坐在炕沿边上,说道:“张华那日在路上,也曾和我说过。他将你推了一脚,我还说了他几句不是。
  但你也不该骂他的祖父。”郑婆子道:“阿呀呀!好偏向的话儿。我骂他谁见来?我还当是张华冒失,不想是你的使作。”
  如玉道:“你还要少你长你短的乱吐!我这书房中,也不是你坐的地方。”郑婆子道:“这不是陕西总督衙门,少用势利欺压我。”如玉道:“你快出去,我不是受人上门欺辱的。”郑婆子道:“若着我出去,须得将我女儿的衣服、首饰、金银、珠玉一宗宗还我个清白,我才出去哩。”如玉听了此话,心肺俱裂,大怒道:“你今日原来是讹诈我么?”郑婆子冷笑:“我怎么不讹诈别人,单讹诈姓温的?”如玉越发大怒道:“我这姓温的,可是你嚼念的么?我把你个不识上下、瞎眼睛奴才,你本是人中最卑、最贱的东西。你看你,还有点龟婆样儿?”
  郑婆子道:“温大爷还要自己尊重些儿,嘴里少不干不净的骂人。”如玉道:“我在试马坡,受你无穷的气恼。我处处看在金姐分上,你当我怕你么?我便不自重,你个亡八肏的敢怎么?”郑婆子也大怒道:“你赶人休赶上,我不是没嘴的。你再骂我,我就要回敬哩。”如玉气的乱战道:“好野亡八肏的,你要回敬谁?你听了苗秃子话,将你女儿立逼死;你又托萧麻子,买良人家子女小凤为娼。我的一个家,全全破坏在你手,我正要出首你和萧麻、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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