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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部分

厚厚的黄土层 周国春著-第16部分

小说: 厚厚的黄土层 周国春著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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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工作的需要。”炳彪在耐心地对她说。
  “爸爸,你受到了惩罚吗?所以才远离燕城吗?”女儿鼓足了勇气,像一个不高明的侦探,在向一名老成的将军刺探一项重要的军事情报。炳彪一时语塞,他忽略了这个问题。在不知不觉中,北北到了需要了解大人们的年龄,大人们的荣辱已经关系到了她的喜怒哀乐,她要从中找到自己的点,找到自己做人的半径。这个谈话必须是严肃的,不能有半点的含糊,又要让北北能够听得懂。他沉思了片刻,温和地说:
  “北北,还记得我们去爬山吗?”
  “记得,曲里拐弯,不好走,没有退路。”
  “对的。我们每个人都要走一种路,我们把它叫人生之路,也是这样曲里拐弯的,没有退路。那么,我们就必须像爬山一样,眼睛向前看,再艰难也要向前走。你懂吗?”想到山路,北北点一点头。
  爸的事,就是人生之路上曲里拐弯的事,你长大了,会懂的。”北北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的爸爸。
  “是的,爸爸在受惩罚。你害怕了?”北北摇了摇头,家里并没有发生什么让她害怕的事。
  “不要再想爸爸受惩罚的事,那是大人们的事。你要好好学习,要有志气。”北北在点头,是的,她管不了大人们的事,但是努力学习,考一百分,她是能办到的。炳彪深情地捧起女儿的脸,他问:
  “北北,你相信爸爸吗?爸爸是个好爸爸,还是个坏爸爸呢?”
  “爸爸是个好爸爸,北北相信爸爸。”也许是爸爸就要走了,北北想哭。
  “你相信爸爸,那么爸爸在燕城是你的爸爸,离开了燕城还是你的爸爸。如果有一天,爸爸到农村去,当一个农民,还是不是你的爸爸呀?”
  “是,是我的爸爸。”
  “好女儿。爸爸有你这样的女儿,知足了。”如果说,和女儿的谈话是激动的,那么,和妻子的谈话就是深沉的,坦然的。
  在月光下,慧敏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枕着他的臂膀,他侧着身,用一只手抚弄着妻子柔软、滑润的面颊。
  “又要离开了,我舍不得你。”
  “你又能工作了,这是出山的前兆,我为你高兴。”他注视着妻子,她的眼睛黑得发亮。
  “本来嘛,我是什么人,哪能反党呢?”炳彪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大孩子。
  “我们没有做过对不起党的事。打江山,建国家,我们都尽力了。”慧敏纤细的手指触到了炳彪脸上的那道伤疤,这是个能够忍辱负重的男人。
  党中央在北戴河刚刚开过了中央工作会议,李富春提出1961年国民经济计划要按“调整、巩固、提高”的精神来安排。周恩来在“调整、巩固”的后面加上了“充实”两个字,这个八字方针已经正式提出来了。你知道吗?提出这八字方针,是在纠正“左”的错误,首先要在农村工作中纠左,解决五风问题,这五风是,共产风、浮夸风、命令风、干部特殊风、对生产瞎指挥风。终于盼到了,党开始纠正错误,党是英明的。炳彪忘情地俯冲下去,他在吻慧敏,慧敏的两只细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任他去发泄。他们又一次陶醉了。他们都累了,炳彪松开了慧敏,他们仰卧着,都在望着天花板发愣。炳彪缓慢地舒了口气,他像是对着天,又像是对着自己说:
  “现在在纠左,那么我的右倾问题就是能够说得清楚的。”
  “你要冷静,一定要沉得住气。对了,前天,我见到了刘秘书,他离开了国家机关,到市里一家印刷厂任副厂长,只相当于一个副处级。从司局级降到副处级,他精神很好。他说,这几年跟着你学了不少东西。”慧敏的头贴着丈夫的胸脯。
  “小刘是个很不错的同志,有能力,人正派。”
  “世界上的事情太复杂了。”慧敏喃喃自语着。
  “这我知道。也许,我的事情没有说清的一天?也许我的事情即使能说得清,人家也不肯再原谅我了?也许我的事情会随着什么突发事件不断升级?真的会有朝一日,没有了党籍,没有了公职,两手空空,像我的父辈,脚踩厚厚的黄土地去扛大活儿,连自己的妻儿都养不活了?”慧敏捂住了炳彪的嘴,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不会有这样的一天,不会的。”炳彪捉住了妻子的小手: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会和我离婚吗?”
  “谁让我选择了你。你说过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许这是命。”
  “共产党人可不能是宿命论者呀。不过,我倒是想过不止一次,现在我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也当上了,你不要再有任何顾虑了,我们应该认认我们的大哥和我们的小弟。否则,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太不尽人情了?不是太孤单了?”慧敏的头枕着丈夫的心口,她没有抽泣,但是泪如泉涌。也许,炳彪是对的,早该如此。
  炳彪上路了,慧敏送他去火车站。组织上是很照顾炳彪的,给他配好了秘书、公务员和炊事员。他告诉组织,他去基层,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了。最后,组织上还是说服了他,带了一个公务员小胡在身边。
  送行的慧敏和炳彪默默地对视着。这无言的对视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祝愿,最久远的依恋。
  在火车就要开动的时候,一个人飞跑着进了月台,气喘嘘嘘地出现在炳彪和慧敏的眼前。他不需要寻找,他知道炳彪在哪一节车厢。
  “章局长。”小胡在喊。是章可言。炳彪从车窗探出了头。章可言把一个黑色的公文包递了过去。
  “这里面是有关那个厂子的一些最新资料,你手头资料里没有这一部分。还有我为你收集、剪裁、整理的一些国内外钢铁厂的管理经验,还有一些有关业务方面的资料,其中有两份资料是我那里的两个翻译昨天连夜翻译的。”章可言如今在国家的一个口分管轻工业。这个包对于炳彪是很有用的。他接了过来,感到热乎乎的。
  “好。代我向你的妻儿们问好吧。”炳彪大声地说。
  “李厂长,多保重,一路顺风。小胡,照顾好李厂长。”火车开动了。这新厂长的头衔就这样被章可言喊开了。
  慧敏不断收到炳彪的信。他走遍了钢铁厂的各个角落,和工人们一起吃饭,一起劳动。他把一个烂摊子收拾得一天一个样。这个戴着右倾机会主义帽子的人,又在写那厚厚的调查报告,一篇又一篇。工人没有足够的粮食,不得不吃代食品。工人在害浮肿。他拿出自己的粮食接济工人。是的,他可以少吃一些,但不是办法。他为工人的吃饭问题,绞尽了脑汁,打报告请调粮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全国人民都挨饿,即使能运来一些粮食,也还差得太远。于是,他下厨房,和人们一起进行调剂,想方设法让工人们能多吃一口饭。
  北北放暑假的时候,妈妈带她去了爸爸的工厂。是小胡叔叔去火车站把他们接到了爸爸住的那间房子里。北北和妈妈中午就到了厂里,一会儿听说爸爸在工段;一会又听说他去了工地,那里正在盖工人的宿舍楼;一会又听说他在出席一个什么会议。天黑下来了,爸爸还没有踪影。
  “妈妈呀,爸爸可真糟糕。”女儿发牢骚,嗲声嗲气。
  “你爸爸忙起来,就是这样。”在慧敏看来,这很正常,她早已习惯了。在女儿哈欠连天的时候,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终于响起来了。
  “知道你们来了,就是抽不开身。”
  “就说你心里没有我们,别的话都用不着再说。”慧敏撇了撇嘴。
  “爸爸,”北北凑上前去。
  “唉呀,我的北北长高了,高出了妈妈的肩膀头,和爸爸的肩膀就差半寸。”炳彪揉着女儿的头。
  “我会长得和你一样高,还会超过你。”
  “真的是这样,那就太了不起了。”
  连续十几天,炳彪把妻子和女儿交给了工人师傅的妻儿们陪伴。他不属于她们,他属于他的事业。尽管是这样,北北和妈妈还是依依不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爸爸的工厂。
  1962年,在冬去春来的时候,党中央召开了著名的七千人大会,炳彪被平反了。夏天,他又回到了燕城,准备接受新的工作。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突然出现的一个小说反党案,把从未看过这部小说的炳彪神奇般地牵扯了进去。
  “这是无中生有!”炳彪在咆哮。他无比激愤,他万分委屈。
  接下来,他到中央党校研究班去学习。三年的时间,他读马列主义,他读毛泽东著作,读到没黑没明。
  1965年,他作为一个犯过严重错误的同志,应当分配适当的工作,而被分配到燕城一个汽车制造厂当了副厂长。他又一头扎进了工作堆。慧敏说,他恨不得干到死算了。此时,北北已经是北固一中的一名高才生。她记住了爸爸的话,加倍努力地学习。当然,她也没有忘记自己走过的,爸爸说过的那曲里拐弯的路。
  就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妈妈用颤抖的双手捧着一封来信,哭成了泪人。

  第十章皎皎月光下的血泪之交

  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在燕城乃至全国展开了。
  以北京大学哲学系教师聂元梓为首贴出了第一张批判北京大学党委的大字报。人民日报发表了“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社论。大字报铺天盖地而来。
  学校停课,工作组进入学校,神秘、严肃加规矩。
  毛主席发表了“炮打司令部我的第一张大字报”。神州惊雷炸响。
  工作组撤退。牛鬼蛇神齐出笼,魑魅魍魉共舞蹈。天和地被扭歪了脸。
  红卫兵冲出校门,走向了社会,破“四旧”,打、砸、抢、烧,近乎于疯狂。在红司令的八次检阅下,红卫兵运动更是风起云涌。
  李北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激动过。她对爸爸妈妈说,我是红卫兵小将,我要冲锋在前。是的,毛主席都支持红卫兵,支持群众运动,说那是天然合理的。爸爸妈妈是不会反对红司令的,这是一个立场问题。她去干革命,几天不回家。她拍着胸膛:
  “爸爸妈妈是老革命,我们李家祖宗八辈是扛活的。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她到外地去串联。她在大学的讲坛上先向人们介绍,全国形势大好,不是小好,一天比一天好。东风压倒了西风。然后讲,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一切红五类弟兄们,团结起来,向走资派们夺权。然而,也有不服的。在泉城,有一派红卫兵大学生拉住了他们一行八个人,要和他们辩论:
  “人的出身是不能选择的,道路是可以选择的。”深一层次的理论问题,李北以她初中生的阅历,以她十五六岁极其浅薄的涉世经历,是无法懂得的。她和她的战友们辩论不过了就逃跑。大学生们追上来,追到了火车站,要继续和他们理论。那毕竟是些进了高等学府的人,学究气十足,研讨风很盛。年少的英雄们不得不去求助于警察叔叔们:
  “后面有坏人追我们,请你们保护我们。”在叔叔们的护送下,红卫兵小将们雄纠纠气昂昂地逃脱了。一路上,他们领着列车上的革命群众们朗诵着红宝书里面的话: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李北还神气指挥着列车上的人在唱:“造反有理!造反有理!”
  回到燕城,李北和她的红卫兵战友们又投入了新的战斗。他们抓流氓,剪女人的长辫子、卷发,剪人们穿的喇叭裤,剥掉人们身上的花衣服,剁掉高跟鞋的跟。使一些人不得不光着大腿,光着身子,光着脚丫在街上狼狈逃窜。他们抄家,焚烧黄色书籍,号称是荡涤一切污泥浊水。
  还要语言粗野,据说,越土气越革命。李北就曾经和一些红卫兵关起门来学习骂人:“他妈妈的,不对,是他妈的,他妈的!”
  李树槐和高小龙从运动一开始就被晾到了一边。因为,他们一个是国民党反动军官的儿子,一个是志愿军战俘的儿子。于是两个置身于运动之外的人识得庐山真面目呢。一天提起了李北,小龙很是伤感,他说:
  “那年,小娟姐姐在新华书店里望着一本《高玉宝》发呆,她没有买书的五角钱。就在这个时候,遇到了李北和她的妈妈。李北家有《高玉宝》。于是,她们把小娟姐姐领回了家。从此,姐姐成了李北的好朋友,常常从她家里借书看。姐姐有病,李北鼓励她坚强地活下去。她把爬山时摘的一片枫树叶送给姐姐。那时候的李北是多么的善良。”
  “她现在也不坏,只是革命得过了头了。”李树槐喜欢李北。
  “我真不同意现在一些人的做法。”
  “哪些做法?”
  “学校停课闹革命,但是也不能把老师的预备室砸个稀烂,给老师剃阴阳头,挂牌子游行呀。”高小龙非常不满。
  “有什么办法,他们说,矫枉必须过正。”
  是谁飞奔了过来,像一只野鹿,穿一身草绿色的军装。如今时兴长长的臂章,臂章上“红卫兵”三个字是黑色的,因为红司令第一次检阅红卫兵时戴着这样的臂章。是李北。两个人同时认出了她。
  “李树槐,高小龙。”李北见到他们好高兴,连喊带跳地过来了。她跑得气喘着,笑着,叫着:
  “你们俩儿闲逛什么呢?成了逍遥派了?一点儿也不关心运动。”对这两个人,她是凶不起来的。他们出身不好,她是不会嫌弃的。
  “还是泉城的大学生说得对,出身是不能选择的,道路是可以选择的。你们不能参加红卫兵,可以积极争取进红卫兵的外围组织嘛。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在你死我活地进行夺权斗争,你们作为革命群众,不能无动于衷嘛。”她对两个好朋友在进行革命教育。小龙抱着胳膊,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李树槐背着手冲他笑笑,不慌不忙地提问:
  “谁是资产阶级?”
  “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
  “说得具体一点儿。”
  “官僚主义者阶级,走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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