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电子书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厚厚的黄土层 周国春著 >

第3部分

厚厚的黄土层 周国春著-第3部分

小说: 厚厚的黄土层 周国春著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也许,昊儿就没有想过,别的娃有娘,他怎么没有?也许,他认为,林二又是大又是娘,就应该是这样。他林昊,只有大,没有娘,没有就没有呗。

  第二章将门之后

  1950年。
  深秋。
  北方燕城。
  东方已发白,北固医院那座白楼渐渐从夜色中裸露出。
  二楼手术室门前,一个男人来回踱着步子,一秒钟一步,显出十分的焦躁和不安。他宽宽的肩背像一堵墙,在那十米长的楼道里移动过来,又移动过去。
  终于,一个声音响起来:“啊,啊,啊”断断续续,没有连贯。这是婴儿在哭,但是,乍一听上去,却更像树上的乌鸦在啼。声音响亮得很,却令人感到哀婉。男人仰起头,迎着开启的门。
  “是个男孩。”步出门的女医生边说边摘下了口罩,与那人面对面站稳。她的眼角已聚起了细细的鱼尾纹,一脸的倦容。
  “孩子的母亲怎么样了?”男人追问下去。他的声音低沉,音域很宽,像庙宇里的暮鼓被人击响。
  “您说过的,要保住孩子。”下面的话不说自明,女医生不想再说什么。她打量着面前这个人。是的,当濒临死亡的孕妇被推进手术室时,她是不会有这个闲情逸致的。这是个很有风度的人。他的眉粗而黑,像用浓墨勾画过。一双眼睛很长,眼球是浑浊的,像是人世间的尘埃在那里搅拌过。鼻梁骨高高隆起,为这张脸增添了一道风景。一缕灰白的头发挺挺地搭拉在眉宇间,刻画出男人的刚毅。这人看上去怕有六十多岁了,仍然那样魁梧,立在那里像粗壮的梧桐,似有统领雄师的气派。医生的心在颤。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个女人,只有二十出头,娇小、稚嫩,做得他的女儿。如今,她的灵魂虽已出壳,而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壳,仍美得似一株鲜玉兰,令人哀怜,让人惋惜。医生记得,自己明明白白地问过:
  “你是她什么人?”
  “男人。”回答简单明了。
  女人是男人的妻子?名正言顺的夫人?是他玩的花瓶?或许,纯粹为了借她的肚子传种?
  在一个女人目光的逼视下,那是冷峻得几乎能刺透骨髓的目光,直立的男人垂下了头。看来,他是人,还有怜悯之心。
  “要看看她吗?”医生的话冷冷的,像冰块,有棱角,透着凉气。
  “不了,不看了。”那个人的脸色是灰暗的。停顿了许久,像是无法从一种重负下摆脱出来。最终,他说:“尸体我马上找人来处理。”声音很轻。
  接下来是沉默。
  护士抱出来收拾好的婴儿。那个人没有接过孩子,更没有看一眼这孩子,便挥挥手,喊了些什么,一个年轻的男人走过来,小心地接过孩子。两个人匆匆而去。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迎着初升的一轮朝日驶去,不久便钻进了丁家胡同一座古色古香的门庭。院子里有假山,有石桌石凳,有花草树木。据说,那曾经明代一个驸马的宅院。
  是
  两个男人步入一间屋。
  一个二十多岁的妇女被唤来,接过了那个年轻男人抱着的孩子。
  这时,曾焦急地等待过孩子出世的那个人,才眯起了细长的眼睛,透出几分慈爱地去看女人怀中的婴儿。
  婴儿闭着的一双眼,突然,眨巴着睁开了。
  “唉呀,是双眼皮,大眼睛,好看。”抱婴儿的女人是欣喜的。
  很快,这眼睛就闭上了。婴儿的鼻梁骨很直,厚厚的嘴唇抿着,微微翕动。
  那个男人站了足有半个时辰,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始终眯起他的眼,仔仔细细地看,情有独钟。罢了,他抬起了头,对女人说:
  “莲花,你就是他的妈妈,要把他给我养活。”他用命令的口吻对女人出此一言,便旁若无人似地离去了。
  女人愕然。
  片刻。
  “顾秘书,这孩子?”女人用疑问的目光扫视着年轻男人。
  “我是一无所知。游司令昨天一天不见人,天黑了,风风火火找到我,让我随他去了一趟北固医院,我以为他要去探望什么要人,谁想,弄来这么个小不点儿。”顾秘书边说边凑了过来。是的,也该看一看这个小不点儿,他抱了一路,不好好看一看,似乎有些冤。
  孩子的胎毛很重,乌黑乌黑,小脸粉红粉红。他的身子忽然在女人的怀里扭动了起来。女人感到了他蹬踹的力量。
  “喝,胖乎乎的,满健壮嘛。”顾秘书一句赞赏的话还没有落音,“啊,啊,啊”小不点儿像个喇叭叫起来,断断续续。这哭声不仅奇特,而且响亮,着实让两个欣赏他的人吃惊。
  “这孩子哭声怎么这么怪?他饿了。”女人本能地去抓衣襟,一想又似乎不对,得问问昊妈。“吴妈,吴妈。”她快言快语连说带喊。
  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应声走了过来,看到女人怀里的孩子,也是一脸的茫然。
  顾秘书见状,摇着脑袋退出了。
  “吴妈,您老看看,他饿了。”
  吴妈愣了一下,忽然似有所悟。
  “你不是有奶吗?快,快喂喂他呀。”
  经吴妈的提醒,莲花麻利地解开了怀。樱红的乳头塞进了孩子的嘴,哭声嘎然而止。吸吮,香甜地吸吮,婴儿头上冒出了汗。
  吃,是人的本能,他会吃,并且吃得很好,一口接一口,弄出有节奏的响声。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吴妈点着头。她一直弄不明白的一个问题,似乎不再是问题了。一个月以前,游司令差她这个做饭的老妈子去找个奶妈,要身体健康,干净利索,奶水充足。她琢磨过,但琢磨不透,这眼见怕是六十几的司令,家中没有老婆,没有儿孙,要奶妈干什么呢?原来,他要难道他早就知道今天会抱来这么个小不点吗?吴妈想不明白了。
  又
  叫莲花的女人,正全身心地奶着孩子。胀了多日的奶水被小家伙吸得畅快,她感到了许久未有过的舒坦和轻松。从抱过这个孩子起,她的眼睛几乎就一刻没有离开过这个孩子。那粉红色的小脸在她眼前晃动,直到现在,又扎进了她的怀里。他的脸,他的头,他的嘴,搔着她的乳房,热乎乎,麻酥酥,痒痒的,这份骚扰直抵她的胸口,暖着她的心坎,轻轻地揉搓着她的心尖儿,是那样的惬意。女人幸福地闭起了眼睛。她仿佛看到了另一张脸,也是粉红粉红的婴儿脸一泡泪涌出眼眶。
  “莲花,这下好了,有了这个孩子,你不会再闷得慌了,胸口也不会再堵得慌了。”吴妈抚着她的头。
  “吴妈,您要早说让我来奶孩子,我”不知为什么,莲花觉得十分委屈。
  “好了好了,我和你也是一样。”吴妈笑了。
  “吴妈,刚才游司说,我就是这孩子的妈妈,要我把这孩子令
  给他养活。”莲花抱紧松开了乳头又睡过去的孩子,边扣着衣服扣子,边向昊妈讨教。
  “他这样说?”
  “是啊。”
  吴妈摇头。是的,到这个家不满两年,对这里的一切,她还知道得太少。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隆冬要去了,接下来的五九六九,即将垂杨柳了。小家伙差两天就要过百天了。游司令(这位部长的称呼人们一时还不习惯叫,也许司令叫起来更顺口,似乎也更合情理)不知是因为忙还是因为难,一直没有给孩子起名字。人们精心照顾的这个小家伙不能没有个称呼。于是,人们依照他的特征叫他作黑毛头。黑毛头可不是个黑家伙,他白白胖胖,满了月以后更是一天一个样。两个月以后常常睁开一双大大的眼睛,晃着头四处打量这个世界,与见到他的所有的人用笑语传神。他笑起来是很俊的,也是很美的。人都说,这小家伙,满标致嘛!游司令就是再忙,只要不外出,每天都会来看一看小家伙,盼着小家伙能叫他一声爷爷。昊妈告诉他,能叫你爷爷,还得个一年半载,说不好,还得靠后呢,因为男孩子呀,说话迟。游司令的无奈之情时不时溢于言表。为什么他那么急切地盼望孩儿喊他爷爷?他有他的苦衷。他,原北方一部的部长。
  个集团军的司令,因为起义有功,新中国请他出任L他要去往各地视察工作,要出席会议,要工作到深夜。他的部下,有的统领部队,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开赴朝鲜战场,他去送行;有的告老还乡,得到了国家妥善的安排,他去看望;有的为志愿军捐飞机,捐物资,他跑前跑后,说自己所尽的只是绵薄之力。
  拼过了,忙过了,再不为个啥吗?六十多岁的人,却没有家。是不愿意成家?他有难言之苦,也有千错万错,如果能重新活一回,他也许会比现在活得好。然而,他不能一条路错走到黑,他要努力。
  不是吗?如今,他建起了半个家,有了一个日后叫他爷爷的人。为了建这半个家,他也许又大错特错了一回。现在,米酒已经飘香了,顾不了那许多了。有了隔辈人,他有了再活出个名堂的企盼。
  于是,在孙儿百天的前夕,他为孩子起了名字,用狂草书在了一张宣纸上:
  李树槐。
  “为什么叫李树槐?为什么不和您同姓?”顾秘书问道。“你以为我的祖宗姓游吗?哈!哈哈!哈哈哈!”他大笑,笑得顾秘书后退了一步。他分明又看到,眼前的这位应该被称作游部长的人竟笑出了泪来。
  笑声中止后,屋子里很静,静得使顾秘书不知所措。
  “你想知道,我就讲给你听。”长时间的停顿之后,游部长开口了:
  “我小时候活得很苦,苦到不能和祖宗同姓。”他开始讲他的故事。
  “我的父亲是行伍出身。当年左宗棠督办新疆军务,他随部队由西北开赴新疆,把新婚之妻留在了西北小镇,他战死在疆场。我是遗腹子。在我五岁上,母亲又嫁了人。当时,李鸿章的淮军营中一个哨长,是我爹的同乡,我叫他姬伯夫,他孤身一人,把我收养在他的膝下。我十二岁那一年,他患肺病咳血而死。临死前将我托付给管带夏大人。我大概也就是块当兵的材料,长得马大三粗,只有十二岁,身高四尺八。就在这时,营中空出个缺,这事还没有任何人知道。管带夏大人就说,把棒锤的儿子补上吧。棒锤是我爹的外号,他战死十来年,连夏大人这个当年和他并肩作战的人,也忘了他姓甚名谁了。
  办事的人问了,‘补的人叫什么名字?’
  夏大人一打愣,想打发人去问一问,又生怕去的人耽搁了时间,这缺额的事为他人知晓,让更有来头的人抢了去,于是,急中生智,他脱口而出:
  ‘有,丁宝。’
  他是想说,名字有了,叫丁宝。吃兵粮的人,有几个识字的,他想着给我起上一个好认好写的名儿。结果听的人随手抄下:
  ‘游丁宝。’
  夏大人看了,哭笑不得,又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闭起眼睛点头称是。本来嘛,给人家名姓全改了,再多一个字,少一个字,又能怎样呢?
  我补了兵的那一年是1894年。垂死中的姬伯夫拉着我的手,他叫我,‘李树槐,这是你爹给你起的大名。他没有见到你出世,但他确信,他会有一个儿子。他把这三个字写在一张纸头上,对我说:
  哥,万一我回不去,把它带给你弟媳,告诉她,我小时是吃槐花叶长大的,这槐树的根在我的心里。我呢,就喜欢槐树。
  我回到西北时,你都会站了。是我把这张揉搓得不成样子的纸头交给了你的母亲。你母亲嫁人时说了,她一个女人家,没有力量养活你这棵李家的槐树了。现如今,你没有了爹,没有了娘,连自己的名和姓也没有了。孩子呀,世事艰难。你还小,日后全凭你自己去闯荡了!闯荡得好了,你自己再找回你的大名吧!’他老人家总算在我有了归宿之后合上了眼。”
  故事讲完了。
  “李树槐,这是您的爹给您起的大名。”顾秘书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是的。”游司令又陷入了新的沉思。
  于是,黑毛头有了自己的大名。
  这李树槐的百天,着实热闹了一番。游部长的好朋友,多是些军中同僚,来了十几个。说是为孩子过百天,也是想着法儿一起叙叙旧。孩子被抱出来,他惊讶地打量着人们,不哭也不闹,张开小臂膀,从这个人的怀里扑到那个人的怀里,笑得口水直淌到脖子上。人们笑闹着,夸奖这孩子漂亮,气色好,一脸福相。
  “咱们打了半辈子,如今太平了。游大哥呀,有你的,抱来个孙子,安度晚年。”
  “司令,以后的日子,只怕是从马背上翻了下来,住进了像模像样的宅院,也该安稳了。”
  “我看咱们难能奢谈什么安稳、和平,这朝鲜不是又打上了?
  在家门口。”
  “德伦的部队第一批跨过了鸭绿江。”
  “洪坤领着兄弟们也过去了。”
  “桂歧他们哥几个也去了。”
  “对的,人家现在是中国人民志愿军。”
  “有彭德怀、洪学智、谢方几员将在,还是很有希望的嘛!”
  “仗还是打得苦啊。人家麦克阿瑟和他的后任们,那是什么成色!人家玩的是大批的飞机加凝固汽油弹,玩出一片火海。”
  “那能怎样?上个月美军不是全线撤退了?”
  “人家共军历来是小米加步枪,开过鸭绿江,拼的也是陆军,不是已经把美国人打到清川江以南了?”
  “毛泽东新近不是赋诗曰:‘妙香山上战旗妍。’妙香山,那是朝鲜西北著名的山头。共军占山头,那是胜利在望了呀。你们起义的时候不是都服气了?”
  “你小子现在真是一个道地的共匪,赤化了!”
  “什么共匪国军的,没那么一说了,我们不是早就起义了吗?”
  一阵哄堂大笑。
  人们七嘴八舌议论着,由孩子到时政。
  “是啊,我们起义了。想起来就像是昨天。”游司令显然很是激动。他讲:
  “那时,我一个军人,不愿走这一步。军人嘛,本该战死在疆场。起义和投降再不一样,可当初你死我活地拼杀,今天你可站到对手那边去了,这个弯难磨过来呀。再说,几十年里,戡乱、剿共,我没住过口,共产党会轻饶了我?人家那战犯的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1 1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