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黄土层 周国春著-第30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镜氐男∮衩祝前糇铀涠蹋亲蚜1ヂ撇硬拥耐赋龊焐云鹄矗邢阄叮灿刑鹞丁5牵遣坎桓摺H缃瘢荒芩瞪嚼锶讼不冻陨吨稚叮巧恫扛咧稚丁8卟考哟竺婊帧<热灰粤肝伲细僖倬俨拍空牛甘巢渴枪丶S谑牵卤钡纳酵罚魃易涌沉巳ィ萜ざ甑袅耍笳锎由酵沸薜缴浇畔隆H嗣强巢竦穆芬丫阶咴皆读耍叫幼右苍匠栽缴倭恕�
江小南跟着岳皖到杏花山采访一位大队支书归来,从狐皮沟的后山翻出来,他们边走边聊。
“杏花山支书就说了,这山里长什么好?长树长草最好,是拦羊的山。你们别采访我,我弄那大寨田,弄得心里没了底儿。树没了,草没了,那土就松软了,山里发了水,土就跟上跑了。没土了,田也种不成羊也拦不成。公家人不是不信我的话,是上边有政策,不种粮,给人交不了差。你说这稿子咋写?还是由你来干吧。”小南几乎是一口气说下来。
“你呀,忘了高主任说你人来一阵风,说干就干呼拉拉,热一阵冷一阵,想起一出是一出。”岳皖故意拉长了音调,俨然是一位老于世故的长者。已经是前半晌了,干活的牛呀驴呀卸了套,叫着在山洼上吃青草。
那不是一码事。这篇稿子写不了,是因为我有不同的想法。”
小南半年多来长了不少见识,可是别人还总看她不起,真伤脑筋。
黄土路边有一丛马兰,她用脚轻轻地踢了踢那紫色的花朵。
“我懂你的意思。但是,农业学大寨,是不是你想变就变得了的?”
“我可没说农业不学大寨。”
“那么大寨人大战虎头山,为了什么?”
“多打粮呗。”小南在往一个套子里钻,自己并没有注意到。岳皖乐了。
“这不就得了。杏花山是不是大寨田修得最多的最好的?去年是不是县上打粮最多的生产大队?”他顺手掐了一朵艳红的山丹丹花含到了嘴里。
“是又怎么样?”
“是,就要不走样地报导这一典型,你懂不懂。”他用手指捏着那朵沾上了唾液的花儿,得意地晃着。小南撇一撇嘴:
“那人家支书有不同看法,人家”岳皖打断了她的话:
“那就不必管他了,服从大局你懂吗?尊重事实你懂吗?”
“我反正不理解。”
“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你懂吗?这世界上的事你能理解多少?”岳皖不再神气了,一段心事开始搅着他。这个世界他自己不理解的事也太多了。
两个人不再说话,默默赶路。一阵朗朗读书声传来,他们已经站到小学校的山峁上。小南来了精神,加快了脚步。岳皖的脚步却有些拖沓。
“我们狐皮沟的小学校,是不是在县上也数得着的?”岳皖不响。
“不说别的,就是那个篮球场就够味道。”小南又补充了一句。
“是的。”岳皖点一点头。
“你还没有来过这里,这是第一次?”小南记起岳皖吹过的,说是川坪县的每一道沟他都去过,每一道墚他都翻过,但是他自己又说没有来过狐皮沟。岳皖苦着脸点了下头。是的,他没有来过这里,他不能来。当他们站到了小学校的操场上的时候,学生娃娃们下课了,六十几个男娃娃女娃娃,几乎是一半对一半。当年兰兰一个女娃夹在男娃堆里念书的情形早已经不存在了。社会在前进,人的意识变哩。现在山里人明白了,女娃也要念书。共产党在山里普及义务教育。你说你听党的话,不让女娃娃念书,那能行了?于是,曲静波一个人是无论如何忙不过来了。虎娃当上了老师。他的大队会计如今让二宝干上了。狐皮沟的学生娃娃们尊敬虎娃,他书讲得好,很有耐心。学生娃娃听他的话,服他管哩。
大一点儿的几个娃娃荡起了秋千,还有几个娃娃在投篮,小娃娃们一个拉着一个的衣服后襟,迅速排开,情绪十分高涨。
“老鹰抓小鸡。”小南叫起来。曲静波在当鸡妈妈,一个长得灵活粗壮的男孩子是老鹰,正摆开了架势跑跳着。看着让人兴奋。岳皖注视着那个鸡妈妈。她还是那样活泼,像个孩子,笑着、跳着。
也许,她是永远也长不大的,永远是娇小的,美丽的。一个女娃终于被老鹰捉住了。见到有人来,曲静波走了过来。她一怔,一瞬间,立刻恢复了原样,笑着:
“江小南,你们是路过这儿吧。”小南热情地给她介绍:
“这是我上次回来对你说过的那个岳皖,我的领导。”
“你好。”曲静波很大方地伸出了手。岳皖握了一下。小南发现他有点儿痴,但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曲静波,眼角有一种异样的光波在滚动着。他们认识?双方都有似乎让人觉察不到的尴尬。小南十分敏感。虎娃过来了,还是那张特制的凳子在帮他走。人们的注意力移到了他那里。他们一起随便问候着,东拉西扯地说着。小南又一次发现,岳皖在看曲静波,他的神情是恍恍惚惚的,虽然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而曲静波则有意回避那眼光。
离开了小学校,岳皖没有一句话。小南逗他,他笑是笑了,但是很勉强。小南拉着岳皖进了家。
咱们不要吃派饭了,自己动手,一会儿做饭的回来了,准乐,我们替人家当了火头军呀,你说对不?”她挽起了袖子,麻利地把黄米(即硬糜子)淘好,放进了后锅的清水里。岳皖坐下烧火。
“你怎么了,不高兴?是不是见到了学校,想起了你小时候的故事?”小南笑眯眯地在问。
“是啊,是想起了小时候的故事。我的小学和中学都是在泉城是读的。”岳皖的语调缓慢的,但是他的思维却在做大幅度的跳跃。
在那个幽静的小庭院里,神神秘秘的小姑姑又来了。小岳皖见过一个老头在天黑时进了他的家,摘掉了胡须和假发,竟是小姑姑。他问妈妈,小姑姑为什么要变成一个爷爷?妈妈一笑,爸爸说,大人的事小孩不要问。这一次,她带来了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细眉细目,娇小而可爱。六岁的小岳皖友好地看着这个可以称作小妹妹的人,她的脑瓜顶才到自己的眉毛。他不愿意再问为什么了,反正不会有结果的。小姑姑是一个农村妇女的打扮,头上梳的是纂儿,还笼着手巾,穿着花土布做的大襟袄。小岳皖知道,小姑姑也穿狐皮大衣,涂上胭脂,描一描眉,头发烫得卷成大弯,掩起嘴来嫣然一笑,像广告牌上的美女。小姑姑把小女孩放在了岳皖的家里,自己换上了笔挺的西装,急急忙忙地走了。于是,这个小女孩和自己一起捉迷藏,一起读书,她竟然长自己两岁,成了他的姐姐。姐姐给他讲过嫦娥奔月的故事,讲过美丽的枣林沟,黄绿色的花儿挂满树杈,引来蜜蜂。到第二年,姐姐上了中学,被小姑姑接走了。三年以后,小姑姑把姐姐又送了回来,她对爸爸说,大哥,这孩子只有放在这里了。爸爸说,早就让你放下,你就是舍不得。妈妈说,有我们,亏待不了孩子。姐姐长高了,也更加懂事了。她和岳皖一起读鲁迅、巴金的小说,读郭沫若的诗。岳皖的爸爸在一个银行里做行长,妈妈照顾他们姐弟俩。他们情同手足。那岁月,令人难以忘怀。姐姐考上了大学,小姑姑牺牲了,她是一个共产党人。姐姐也走了,她参加了解放军。岳皖想念姐姐。如果他只是想念姐姐,问题也许就简单了。
“你有兄弟姐妹吗?”小南同他拉起了家常。
“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只是,弟弟从小和外婆住在春城,不和我们住在一起。”这是对的。小姑姑领来的姐姐是他们家里的一个成员。
“我是姐姐,我有两个弟弟。”小南顽皮地眨巴着眼。
“那又怎么样?”岳皖的天性是活泼的,为小南的顽皮逗得弯起了眼睛。
“我在家里比你有地位。”小南笑起来。
“可是我们并不生活在一个家里,我们是同事,你懂吗?我工作时间比你长,我的年龄比你大。你是占不了我的便宜的。”岳皖笑了。
“那你有多大?必须说实话。”
“三十五周岁,比你大十五岁,怎么样?”岳皖还在笑,和这个一点红在一起,他是吃不了亏的。
“那你怎么还不成家呢?”
“没有到时候。”岳皖看着小南在切土豆丝,那刀子剁得他心里乱乱的。
“你爸爸妈妈在哪儿,你好像从不提起他们。”小南开始捞出黄米饭,舀出米汤,把饭放进后锅蒸上了。
“他们外出时,一同遭车祸身亡。”岳皖呆呆地拉着风箱,灶膛里的火舌伸吐着,这不幸的消息,姐姐她不知道。小南不再说了。
她怎么知道竟问起了岳皖的伤心事。”
“哎呀,是你回来了呀,我看到烟囱冒烟了,就猜出了八九不离十了。”李北又跳又叫地进了窑,也没有忘记招呼那位烧火的:
“岳皖,委曲你了,烧起了火。你是我们的贵客,真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烧火有什么不好。公社不是调你去当妇女主任,你怎么还在这里?”岳皖说着问着。“我不想去。”是的,李北不愿意离开丁胜,小南会意地笑笑。
“我们刚去了小学校,虎娃干得不错。”小南说,“残疾人教书不简单哩。”
“对了,狐皮沟的人正在加紧动作,想让曲静波老师和程果平成个家。”
“他们愿意?”
“愿意了不就好了?两个人都不干。”
“为什么?”
“程果平有右派帽儿,曲静波是烈士的遗孀。”也只能这样解释。
“我看他们挺和得来,岁数也行,程果平比曲老师大不到十岁。”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生们已经懂得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过光景,是一件大事,而且,他们懂得了评价这种组合是合适还是不合适。
“他们经常在一起。圆圆的奶奶一个劲儿劝曲老师跟了程果平,说那是个好人。听暑女说,她听到她们说这事。当时,曲老师哭了,说那是不行的。”李北边炒菜边说。岳皖认真地在听。
“这事好像在几年以前就折腾过,而且折腾过不止一次,都认为这是很好的一对。林干大活着的时候和梁支书一起忙过这事,茅缸娘、大宝娘都使过劲儿,最终也没把这事办成。”江小南边说边摇着头,这真是一件蹊跷的事。
“你说他们不愿意成为夫妻,可是,他们的关系又非同一般呀。
程果平最近胃病又厉害了,我看曲老师又着急又难受。人和人之间的故事,怎么就那么有嚼头,好像嚼不烂似的。”李北大发感慨。
“好热闹。”是丁胜收了工回来吃饭。四个人边吃边聊,说到今年春旱,很扫兴。人啊,吃饭还是离不了天,天不好,倒人的胃口。他们的饭碗还没有撂下,林昊风风火火地跑了来,喘着粗气说:
“不好,程叔叔又疼得不行了。”
“还是胃疼?”三个学生同时抬起了头。
“正好,我和小南马上要回县城,我们一起把他送到县医院去。
省上有一个医疗队,大概昨天就到了。”岳皖这样一说,大家分头忙起来。程果平几乎是被人们七手八脚地抱上了架子车。谁也没有料到,为他看病,是越走越远了,一走竟走了两个月。林昊和丁胜陪着。从县医院去了地区医院,从地区医院又去了省医院。去省医院时,曲静波换回了林昊,因为她对省城熟悉,还因为梁支书说了,他们本该是一对夫妻的,汉子病成这样,离不得婆姨。诊断书是骇人的:晚期胃癌。程果平很平静,像是早知道这一诊断。他拒绝治疗,说没有用了。于是他回到了狐皮沟。
“说是不行了。”
“他说他还有没干完的活。他在写书哩。”
“他生生是累病的。”
“咱窑里有甚,就给拿甚,叫他吃。”
“唉,他要能吃就好了。他吃不进去,喝口水也吐哩。”
“多好的一个人,怕是没有几天活了。”
山里人长嘘短叹。
在他最后的日子里,曲静波和他朝夕相处,一步也不曾离开他。
多少个夜晚,人们纷纷散去,让他们俩儿在一起挨过。
从立夏到夏至,小暑也快过去了。程果平躺在炕上,曲静波坐在他的身边。一牙月,用皎洁的光亮窥探着窑里的两个人。曲静儿
波用纤细的手指捏着剪刀,在为程果平剪指甲。
“不要剪了,我没有几天了。叫我哥哥,我要听你叫。你叫了,我死了也能闭上眼了。”
曲静波望着他,清瘦的脸盘上,一对眼睛依旧是水汪汪的。她的嘴动了动,没有声音。
“你不愿意承认你有一个汉奸老子,有一个右派哥哥。”曲静波的头伏在他的胸脯上:
“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们安安静静地在一起,好吗?”她的声音很轻很轻。
“我们多么像一对恋人,情意绵绵,可是我们不是,不是。”程果平托起了她的头,注视着那线一样的眉眼和断了线的泪珠子,他吃力地吻着那些断了的和没有断的线。
“不叫就不叫吧,但是要答应我一件事。”程果平一阵痉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你怎么了?”曲静波哭着。程果平把嘴唇咬出了血。他疼,他死去活来。曲静波为他擦去腮帮上的鲜血,泪水止不住。他终于又睁开了眼睛。
“答应我。”
“你说。”
“我的那部书稿,关于黄土高原的果树栽培,写得很乱,帮我把它整理出来好吗?”在他深情地注视下,曲静波在点头。他喘息着,又说:
“这黄土山,不能种庄稼,能种果树。可惜,我不行了。我梦到过这里黄土山顶柏树成林,黄土山腰苹果树缠绕,黄土山下糜谷丰登。羊儿像云朵环着那山在飘呢。”他有些激动,眼光发亮。他美得楚楚动人。
“你不信以粮为纲?”曲静波在问。
“我信,粮食是国民经济的基础,但是我也信,多种经济,因地制宜。”
“你太执著。吃了那么多的亏,不悔吗?”
“不。”他喘息着。停了许久,他请求着:
“好妹妹,我们再看一看我们的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