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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部分

厚厚的黄土层 周国春著-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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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里九重阳哎,收呀收秋忙,
  谷子呀那个糜子呀唉铺呀铺上场。”
  顺着歌声望过去,在脚下有一小块坡坡地,那里种满了蔬菜,是秀秀正领着一个四岁大小的男娃娃在那里锄草。李北在一钵酸枣树后边蹲下了身子,下边的一切尽收眼底。“妈,谷子还没有割下来,咋就铺上场哩?”小男孩抬起头,一双眼睛盯着秀秀,李北的目光可以从正面看到那双深褐色的眼睛。
  她太熟悉这双眼睛了。到底是丁胜的儿子,竟长出了一双和丁胜一模一样的眼睛,是那样的传神。只是,那眼睛天真无邪,更美,更可爱。看到了它们,如同见到了丁胜。李北看呆了。
  “快了,儿子,谷子糜子都快熟了,到那个时候,你大就回来了,他和我们一起收秋。”秀秀的声音圆润,甜甜的如一股清泉水。
  “我大,妈妈,你说,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怎么没有见过他呀?”娃娃的声音同样清亮,但十分的稚嫩,那声音能拨动人的心弦,让你由不得要与他同唱。
  “你见过,你闭上眼睛就可以见到他。他高高的个子,眼睛和你长得一样,笑起来也和你一样好看。但是,只有听妈妈的话,才可以见到他,如果不听妈妈的话,怎么使劲也看不清他的脸。你不是说你见过他了吗?”秀秀像是在那里给儿子编故事,又像是在那里和儿子一起回忆着什么。
  儿子低下了头,不响了。他捉住了一只蚯蚓,已经不想再问那个没有见过面的大了。
  “你也唱吧,接着往下唱,妈妈教过你的。”秀秀疼爱地看着这个没有见过大的儿子。
  “红格丹丹的太阳唉暖呀暖洋洋,
  满场的那个新糜子唉喷呀喷香鼻。”娃娃的歌声清脆,调子拿得很准。
  “不是喷香鼻,是喷鼻香。”秀秀回过头来给儿子纠正。
  “就是喷香鼻,念娃鼻鼻是香香的,妈,这是你说的,是你说的嘛。”孩子扭动着腰腿,冲着妈妈撒娇。
  “好念娃,把鼻鼻伸过来,妈闻香不香。”娃娃的小鼻头恨不得伸进秀秀的嘴里,秀秀闭上了眼睛,吻了吻那个小鼻头,似乎全身心都是舒坦的。她的手揉搓着儿子身上的痒痒肉。
  “又香又甜,我念娃香喷喷,甜丝丝,是妈的乖娃娃。”儿子受不住揉搓,咯咯咯地笑成一团团。
  “念娃。”李北过去不曾注意过这娃的名字。秀秀把丁胜的儿子叫个念娃,这意思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念着他的大,念着秀秀和丁胜的那份情,那份爱。念娃,念娃,是的,丁胜给秀秀留下了这活脱脱的念相,这甜蜜蜜的念相,这能扎根,能长大,能成才的念相,这个能撑起一个家庭的念相。李北的心灵在为之震颤。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去想过,没有。
  “妈,看我写的天。”娃娃又说话了。他用一根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划了个“天”字。秀秀放下锄头,在儿子身边蹲了下来。
  “乖娃,会写天了,写得真好看。”
  “妈,你说过的,天是两个字,上边一横长,那是一个小念娃,下边是个大,那是我的大,我大头上顶起念娃,那是妈妈的天哩。”
  孩子嗲声嗲气地说着,秀秀由不得伸手揽过了他。
  “娃,我的宝贝蛋蛋,你咋就那么知道妈的心哩,妈对你说的话,你都记下了,记得真真的,一字儿也不差。”秀秀的脸和手一起挠搓着儿子那颗圆圆的脑袋瓜。
  “妈,你哭了?”念娃的小手在给秀秀抹眼泪。
  “念娃,你疼妈,你亲妈,你是妈的心肝肝。”秀秀的声音抖得厉害。
  “妈,你又哭了?念娃不高兴了,你不乖了,你不乖,我不亲你,大回来了,也不亲你。”念娃像小大人一样,用妈妈曾经哄他的话在哄着妈妈。秀秀捉住儿子的两只小手,含在嘴里亲它们。
  “妈妈听话,妈妈乖,妈妈要和念娃一起,乖乖地等那念娃的亲大回来,来看妈妈,来看念娃,来看我们种的自留地,抱回妈和念娃种下的大南瓜,大南瓜然然(又软又粘之意)的,甜甜的。”
  它是念娃和妈妈的天。儿子突然又想到了那个属于妈妈的天,那个天一定是甜甜的。
  “对呀,我娃真聪明,咱种下的大南瓜就是念娃、妈,还有念娃的大,是我们三个人的天。”秀秀好生激动,她憧憬的那甜甜的,情意绵绵的,圆圆美美的山里人的暖窑,让儿子说出来了。那是他们一家三口的艳阳天,三口人头顶上的美好的天。还有外爷和外奶,还有舅舅,大舅、小舅,是一个大大的天。
  儿子似乎并不满意三口人的小家,他更喜欢枝叶茂密遮蔽庭院的老树。他的双臂张开来比划他的天之大。
  “有这么大的天,乖儿子,真乖。”秀秀的鼻头酸酸的,她养了一个乖巧的儿子。
  两股暖融融的水翻着浪花花连滚带淌地涌出了李北的眼眶,她无法阻止它们,无法。通情达理的人,有良知的人,懂得爱与恨的人,知道家庭冷暖的人,都会是这样的,会的。儿子可爱,母亲更可爱,她用乳汁,用心血养育了丁胜的儿子,给了他大山的朴实,黄土地的善良。
  李北不知道是怎么样离开那钵酸枣树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了共同努力在顶起他们那幸福之天的母与子。
  她哭着,走着,走着,哭着。

  第二十七章灰蝶起舞

  又是一个秋天,它在人们不知不觉中来到了人间。
  这是一个多年不遇的好年景。
  秋天的风从绿油油的玉米林里穿过,玉米棒棒们顶起了红缨缨,飘啊飘,随着阵阵秋风,红缨缨红得发紫了。从东北迎到大田里的高粱也长出了紫色的面庞,在秋风中抖动着身子沙沙地唱着,说着。一切似乎都要熟透了。然而,就在这金色的秋日里,一阵凄凄楚楚的唢呐声却直冲冲地上了云端。是茅缸的妈妈桃花去了。这个仅仅活了五十一岁的女人,在人世间就要收获的季节,却姗姗而去。是的,是姗姗而去。
  桃花病了五个年头了。县医院的医生说她得的是心脏病,好一阵,坏一阵的。身子骨强一些,她就忙着窑里的猪啊、羊啊、鸡啊,后来,猪啊羊啊都被梁支书卖掉了,鸡也被梁支书捉住去卖,他要给婆姨看病、买药,要钱用。那一天,她扑腾着拽住仰富,不让他再去捉那些个鸡。
  “留下,留下它们,别再侵害它们,只剩这六只了,我这病看不好了,我自己知道,茅缸他大,我求你了。”桃花虚弱地喘着粗气。
  “你说的甚话,你戳我心窝哩。老了老了,才要活个伴儿,你能撇下我就走吗?我不能让你走,不能呀。你要好生养病,我们还要一搭里活哩。”梁支书搀扶着老伴,他的话只说了一半,活哩,活着看茅缸娶上婆姨吗?这是老两口从黑里盼到明的事情。兰兰和茅缸,原本是一对,似乎不用老人们操持,但是,兰兰毕竟是嫁走了。于是,人们来提亲,走了,来了,一个一个,茅缸见都不见,一日复一日的。自打秀秀拒绝了茅缸家的提亲,也有媒人来提亲,茅缸相不中,不点头。他的兰兰是他心头用高枝子挑起的花儿,一比众花儿小,哪个姑娘能胜过他的兰兰呢?至于他曾经答应娶秀秀,那纯粹是依了他大,为了丁胜,为了李北。既然秀秀不依,也就作罢,他对秀秀并没有什么想头,那又不是一个一心一意地恋着他的黄花闺女。后来他想通了,兰兰反正也走了,不为自己,为了大,为了妈,为了窑里的香火,他还是要娶亲的。娃娃是答应要娶一门亲了,姑娘也看好了,可是桃花积攒的彩礼钱没有了,让梁支书拿去为她买了药。看病看病,仓里存的粮卖了,能活钱的家畜、家禽快卖干净了,拿甚说亲呢?过了年,茅缸就三十了,这年龄危险哩,山里哪有那么大的小伙不娶亲的。在山里人看来,二十出了头的男子,就是够的上晚婚的了。梁支书的独苗苗,就这样,仍然是一棵独苗苗。
  “娃娃他大,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想说,活着看我们茅缸娶亲,看我们茅缸婆姨给我们生下胖娃娃,你咋不说了?你知道,我怕是看不到了,你就不愿意说?”桃花被男人扶着上气不接下气地在炕上躺下了。
  “你又瞎唠叨个甚?这不,吃下药,病一天天会好起来,秋后咱就给茅缸说婆姨,让小两口和咱们一搭里过光景,一搭里过,茅缸还指望你给他们哄娃哩。”梁支书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絮絮叨叨地哄婆姨。
  “你灰着哩,我能信你那话?哄人哩!你拿甚给茅缸说婆姨?
  就窑里那六只鸡?那能管住你窑里有个盐吃,就烧了高香了。咱窑里你是见啥拿啥,都去换了药了,哄着我喝药。还说给儿子说婆姨,哄人!”桃花是精明婆姨,长着一挂直肠,有甚说甚,实打实,没个弯弯,没个花花。三十来年了,梁支书爱她这实诚,爱得很哩。
  “你那张嘴厉害哩,可你没厉害在地方上,你由着性子在戳我这胸口哩。你咋就不想想我和你的儿子一门心思扑腾着给你治病,为的啥?为的咱一家人和和美美过光景,不是吗?只要有你在,比什么都强。你的病能治好,咱窑里的光景能过好。”男人用手掌扒拉着婆姨脑门上那缕头发,那缕头发当年墨黑墨黑的,油亮油亮的,如今,灰白灰白的,干涩干涩的,像是一把干韭菜。他的婆姨为他熬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那骨头揪得人心疼。男人不忍心。这么些年,从互助组到合作社,经过三面红旗飘飘的那个疯颠的日日夜夜,他从当农村的积极分子开始到现在的大队党支部书记,天不亮就领着众人在地里干,天黑透了呢,还有那忙不完的事,开不完的会。他忙众人的事,自家窑里只能是不管不顾。他和桃花先后有过六个男男女女的娃娃,有的一落地就去了,有的刚会爬就去了,还有一个女娃娃,不仅会走了,还会跑了,没病没灾的,一天到晚笑眯眯的,山里人说这娃娃喜眉善目的,桃花和他都爱哩。那娃娃是掉到沟里摔死的。他没吃晚上饭,在大队部为上边下来的人汇报工作。娃娃手里拿着块馍馍,说是要给她大送上口吃的。摔死的娃娃还死死地攥着那一块馍馍。陕北的娃娃们死了要天葬,把尸体放到山墚上去,等着天鹰把眼睛啄去,于是,那娃娃的精灵才能飞上苍天。如果天鹰不啄娃娃的眼,就要换上个山墚。梁支书的这个女儿,倒了五个山墚,天鹰才啄去了她的眼。是娃娃不愿意离开这个人世哩。六个娃娃里,只有这茅缸活了下来,长大了,成了人。山里人说,梁支书的那些娃娃们也是和他一起干社会主义呀累死的。
  都累死了,能累出一份生产队厚实的家业,也值了。可是直累到今天,累出了什么呢?生老病死,山里人还是没有个好的迎来,没有个好的发送,活在那艰难之中。只有那桃花,对这一切似乎没有任何的抱怨。她不抱怨她的男人,只是默默地承受着那窑里窑外的辛苦,死了娃娃的痛苦,替他把茅缸拉扯大了。男人有男人的活法,他为众人去谋划,为狐皮沟一村人去扑腾,这是栽花哩,做婆姨的在窑里累死了也无怨哩。可是桃花撑到如今,没享受过男人的福,也没享受过儿子的福,那茅缸的婆姨她都没有能看到呢,自己已经瘦得像一把干柴草了,叶子落了,枝子扭曲了,红过的,绿过的,亮过的,油过的,都永远也找不回来了。为了这个家,桃花耗干了自己的光彩和精力,还不够的,还没有算完呢,还要把自己再填到灶火里去,最后一次去暖一暖这孔窑,暖一暖自己的男人,暖一暖自己的儿子。这就是一个山里的女人,生无所求,死而有憾,她总感到欠男人的,还没有把他侍奉周到,现如今,他腰腿累下了毛病,要她扶持哩;她欠儿子的,还没有看着他迎回白头到老的婆姨,没能为他抱一抱娃娃,看到他把光景过好;她欠众人的,桂花要她为大宝的儿子绣个兜兜,她才绣了一半;曲静波老师要她剪的窗花,说是学生娃娃们爱哩,她剪了,但还没有剪得够,还没有把她会的所有的花样都剪出来;昊儿的棉袄穿了有几年了,她想为他做上件新的,想了多少日子了,布已经扯下了,棉花也有了,却没有力气做了。
  梁支书心疼他的婆姨,倾家荡产也罢,陪上性命都愿意,只要她的病能好起来,好起来,再火旺旺地活上几年,过几年好光景,不该吗?
  “娃他大,你的心我懂,我懂哩。我跟你在一个炕头上活人,我知道你是对我好哩。我知足,知足。”婆姨的花眼眯起来,那周围爬满了沟沟坎坎。那双眼原本是很美的,是山里的日头,山里的风,给了它们美丽的神韵。如今,还是这山里的日头,山里的风,把那美丽剥蚀了。男人在点头,他理解那女人,他爱恋那女人,他怜惜那女人,他记挂那女人。
  “仰富,这些年人家叫你支书,把你的名字都记不得了,只有我记得。”
  “桃花,你这是咋了?你叫我娃他大,茅缸他大,不比叫那名字亲?那名字是公家人叫的,不是吗?”
  “你的名字好哩,仰着头就富裕起来了,对吧?”
  “你呀。”
  “对了,我记起,师干大咽气时交代过你的,林昊的事该说了。”
  “睡吧,睡吧。”
  天黑了,天又明了。
  山里人说,茅缸他妈是早上走的,梁支书做好了饭,端到婆姨跟前,婆姨再不能张口了。也有人说,那婆姨在鸡叫头遍就已经走了,不然,她是会有动静的。梁支书起身时,还以为婆姨睡着,想让她再睡个一阵子,这女人从来没有睡到过天亮,养下娃娃也是天不明就起身的。总之,她是走了。她来到这个世界上一丝不挂,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穿着破衣破袜,带走了那些对男人,对儿子,对众人的牵牵挂挂。茅缸一把鼻涕一把泪,给娘的穿上了新衣新裤,双手托起了他娘的身子,哀声啼哭。大小伙子哭得悲戚,哭得众人心寒。来送葬的人没有一个不哭。
  林昊从川坪中学赶回了狐皮沟,他扑在了桃花的身上号啕大哭。像儿时那样,对这个奶过他的人,对这个他叫过娘,又该叫上个姐的人,他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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