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冷画屏-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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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青方丈冷森森地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你总算说了几句肺腑之言,承情之至一一无量佛……”
驼背长人心中方自暗笑,自以为说动了他,正待出言相激,要他说出先前二人藏身之处,猛可里就见对面和尚,霍地向前踏出了一步,一股凌人劲道,直向他前胸冲撞过来。
“正因为施主你说出了肺腑之言,却逼得和尚我今夜非开杀戒不可了!无量佛——”
右手翻处,却自后胯衣内取出了黑忽忽长长方方一块物什。
敢情是一方“汉瓦”——武林中极为罕见的一种奇形兵刃。
驼背长人乍惊之下,这才知道自己原来会错了意。他却也早已作好了出手准备,一见和尚亮出兵刃,敌意昭然,自不甘心落后出手,冷笑一声,身形侧闪,避开了强烈气势的正面,却由侧面斜刺里,猛快地抡刀劈出。
这一刀由于蓄势已久,十分罡烈。刀光一闪,亮若匹练,划出了一道醒目奇光,矫若银龙,直向着至青方丈右侧面连带肩臂,直劈下来。
至青方丈一向动手,不着兵刃,这时破例展出了兵刃,自有非常用意。
当地一声,长刀砍着了“汉瓦”,火星四溅里,驼背长人手上长刀,霍地跳起了老高——那方“汉瓦”原来为精钢所铸,老大的一块,不要说加上和尚的手上劲头,光只是它本身的重量,就已可观。
驼背长人一刀不中,慌不迭向后急忙抽刀。第二刀尚还来不及挥出,至青和尚已自由他不得,手上汉瓦翻处,直向他右耳半边脸上猛力砸落下来。
和尚内功惊人,曾练有佛门“般若神功”,眼前这一翻之势,看似无奇,其实真力内注,暗含有佛门“小诸天”神术运用,猝然加上驼背人当头,真有惊天动地之势。
后者只觉出耳际仿佛雷鸣般的一声大响,直震得耳鼓发麻,那黑忽忽一团物什,已迎面力砸下来。
驼背长人论及一身武功,原是了得,只因为上来不慎,为谈伦竹杖所伤,虽然当时以止血定穴手法,止住了流血,到底伤势不轻,动起手来,行动上大大受了牵制。他只当出家人慈悲为怀,万万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和尚竟是这般凶神恶煞。
眼前这一招,更是透着高明,动作之快,劲道之猛,简直前所未见。仓促间,提腕抡刀已是不及,只把一只左手,施出全身力道,一掌向着对方手中汉瓦上力击过去。
这一手可就大为失策!
原来那黑忽忽一方汉瓦,看来四四方方,其实却有棱有角,加以至青和尚所贯注其上的真力,何等猛锐!
驼背长人一掌击出,两下里猝然接触之下,只觉得手掌心一阵刺痛,直似击在了针毡上一般,接着而来的力道,更像是长江巨河一般,直震得他半身发麻,五内俱摧。
石破天惊的一击!
驼背人痛呼半声,慌不迭拔臂腾身,却仍然迟了一步。“咔喳”声中,一只左臂先自其中而折;跟着他腾起的身子,足足飞出去八尺开外,“噗通!”翻倒在地,掌中刀“呛啷!”一声,也撤出了手。
至青方丈一声冷笑,脚下用力一点,“浪打金舟”,猛地直抄过来,掌中那一方纯钢汉瓦,直认着驼背长人头上抡来。
猛可里一人厉声叱道:“大胆!”
一条人影,自空而降,其势宛若飞星天坠。
这人飞身自道边修篁,居高临下,其势绝快,随着他凌空下落的飞扑之势,两只手掌,先自发出了大股劲道,排山运掌下,形成了一道力墙,向着和尚猛力击来。
至青和尚鼻子里冷哼一声,以他那等功力,居然难当对方之势,慌不迭拧身就退,肥大僧衣,噗噜噜一阵疾响,人已挪出了七尺开外;尽管如此,却也不由得为对方猛烈的劲道,带动得身子一连晃了两晃。
来人长身健躯,一表非凡。月夜里虽然难以看清他的庐山真面目,却可以瞧出一个大概。
“大和尚休要逼人过甚,我倒要见识见识你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能耐?”
右手翻处,一口银光粲然的细窄长刀,已自拿在手上,刀身平指,却自刀尖上吐出半尺来长的一道寒芒,时伸乍缩,吞吐不已。
至青和尚目睹之下,不由得心头一惊,单手打了个问讯道:“阿弥陀佛——怎么,这件事施主也要插上一脚么?无量佛……”
来人炯炯目神瞬也不瞬地盯向至青和尚,嘴里却在向地上的驼背长人出声招呼。
“赖老哥么?你的伤势不轻,先回去,回头我再去看你。还有一位,也顺便招呼一下!”
驼背长人自忖着万无活理,想不到绝处逢生,正在节骨眼儿上,却自来了救星,这人他原是认得的,尽管生性傲慢,却也不得不对对方略假词色。
“段爵爷。谢了。姓赖的总算还活着,死不了,就好办事。这和尚大有蹊跷,可不能放他走了!”
一面拾起了刀,用那只好手支着地,抖颤颤地总算站了起来,全身就像吃了烟油子似的,一个劲儿地哆嗦着,尽管是到了这般光景,兀自恃强好胜.瘦削的脸上,刻画着狂桀不驯的狰狞。
来人冷冷一笑,一双眸子兀自注视着当前的至青和尚,身子银色长帔,也同于他手上钢刀,在月色里闪闪生光。
“错不了,你门走吧。他断了老哥你一只胳膊,我要他那一颗和尚光头!”
刀身一转,闪出一片银芒,直向着对面和尚脸上罩去,却在这一霎,身子滴溜溜一个疾转,已到了对方右侧,长刀猝转,刷!一刀,直向至青方丈身上劈来。
至青方丈自对方现身之初,即已看出了银衣人大有来头,姓赖的驼背长人方才那一声“段爵爷”的称呼,更不啻说明了对方身份,立时就使他联想到来人正是当今武林声誉极隆、脍炙人口的银刀段一鹏段小侯爷。
他却是没有想到,这件事情里,居然也有他一份,倒是始料不及。
段一鹏这一刀快如流星,刀光之下,冷气袭人。
至青和尚却也不是好相与,冷哼一声,己自把身子向后错开了尺许以外。
一片袖影,随着和尚翻起的左腕,直向着对方长刀上搭去。
和尚对自己这一手“流云飞袖”颇为自负,差不多的兵刃,只要为他袖角卷上,鲜有不出手者,无如卷上了段小侯爷的这口长刀,情形可就大是不同。
一着一卷,已自缠了个结实。
至青方丈真力内注,段小侯爷更不含糊。
猛可里向两下里一分——双方依然故我。至青和尚并未能卷飞了对方长刀,段一鹏却也不曾斩下了对方半截衣袖;双方肚里有数,纯就内功较量来说,称得上是半斤八两,谁也没有占着了便宜。
段一鹏长刀猝翻,再取至青方丈侧胸,刀势如虹,疾若奔电。
和尚似乎已料到了对方有此一手,汉瓦抡处,形成了一天狂风。
两般兵刃不期然空中交接,“当!”的一声,火星四射。
长刀再翻,汉瓦数抡。
“当!当!当!当——”一连串震耳脆响声中,双方已四度交锋。
那是极快的一霎,在异乎寻常的快速里,一连四度交接,其势有如电光石火,快到目光都难以捕捉一一高手对招,毕竟超乎寻常。四式一招,一气呵成,妙在彼此的攻防策略,不谋而合,倒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一般,一接一迎简直心存妙谛,恰到好处。
一轮快攻交手,又像是半斤八两,胜负未分,各人肚里有数。
最后的一声“当!”余音未尽的当儿,至青和尚偌大的长躯,已似飞云一片,猝然拔空而起,一起即落,翩若巨鸟般落向长竹之梢。
风吹竹摆,连同着和尚高立竹梢的身子一并摇晃不已,其势宛若风摆残荷,妙在和尚偌大身躯,尽管将竹梢压得深深下垂,一双腿脚却像是生下根一般,休想跌他下来。
“南无阿弥陀佛——足下刀法惊人,为何助纣为虐?今夜且住,后会有期!”
话声甫顿,再一次拔空直起。长竹猝抖,落叶漫天,和尚长躯风驰电掣般,已落身三数丈外,身法之快,堪称轻功中极流境地。
一旁的驼背长人见状哪里依得,哑着嗓子叫了声“贼秃”,单手扬处,打出了一枚暗器“丧门钉”,对因对方去势过疾,射了个空。他这里正待发出第二枚,却为一旁的段一鹏延力阻住。
“算了,让他去吧!”
姓赖的驼背长人恨声道:“难道就算了不成?这和尚太可恶,爵爷你……”
显然,对于段一鹏的袖手旁观,不思合手围堵、阻拦,大大不以为然。
段一鹏将一口灿烂银刀缓缓收入鞘内,一双眸子只是认着和尚逝去的身影,脸上带着微微的遗憾。
“这和尚好本事,他既有意退身,便是追他不上了。赖兄你还是稍安勿躁的好!”
驼背长人呆了一呆,呐呐道:“我只当爵爷一口宝刀,天下无敌,却不知……嘿嘿!”
他虽然断了一腕,新伤之余,犹自这般凶狠,不肯服输。言下之意,对于段一鹏无故放走了至青和尚,不思追歼,大为存疑。段一鹏却是心里有数。
他非常清楚,在方才那一轮快刀里,不能取了和尚性命,再战下去亦是多余。
使他深深感觉遗憾的是,刚才那一轮快刀里,其中第三式“抽刀断水”,如果自己刀身侧出半寸,那么对方和尚是否还能招架得住,可就大有疑问,那一刀自己原是应该得逞的,而偏偏竟是疏忽了。
那么和尚的匆匆离开,多少应带有“知难而退”的意思,如此,下一次再见面时,对方由于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再动起手来,可就胜负难卜,又当是另一番局面了。
那么,这个和尚又是谁呢?
段一鹏明白得很:“他是点苍九峰归云寺的至青方丈!”
他显然为着方才那一刀的疏忽而未能取得至青和尚性命而大生遗憾,却不知道如果他早来片刻,便将目睹着心腹大患谈伦在的存在,那将该是何等天惊地动的一番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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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冷月孤蕊剑星寒
苍白的天。
苍白的脸。
当他仰视上天,发出叹息时,形象之凄凉,一如秋日黄叶,涵盖着多少“无可奈何”……
寄问苍天,我生何如?似乎每个人的命运都欠缺点什么!任你苦苦追求,最终仍缺圆满。
这就是“命”!
这就是“人生”!
宝剑如雪,快马如龙,他却已失去了昔日那般豪气,更何况眼前重病之身,又待如何?
耳边响着淙淙流水声。
马在饮水。
他仿佛听见爱马饮水时间歇地打着噗噜,不时地跑着蹄子的那种声音。
这些声音其实对他是再熟悉也不过,这一霎听起来却是那么的凄凉、单调,当中混杂着“死亡”的意味。
几只山蚊也来凑趣,不时地在他脸前绕飞着,时而低袭,作怪鸟俯冲,对“人”的嘲弄与不屑,可谓至极矣!
谈伦支撑着坐正了身子,只觉得全身像是虚脱了,一些儿劲道也提不起来,口干舌燥,身子热得厉害。
“水……这里有水……”
一出声才知道,敢情嗓子眼都哑了。
他用剑鞘支持着地面,总算站了起来,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眼前流水处。
好一潭子清泉。
水面倒影,一如图画。
画面中原该丰神俊朗的这个人,却似失去了原有的丰采,目中神采,应似出迎之剑,此刻却萎缩了,倒是那一双挑起的长眉,兀自英挺如昔,显示出他“强者”的最后尊严,不容侵犯。
喝了几口水,精力稍复。
早就该饥饿了,却不思吃食。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这一次发病来势不轻,如果在日落之前,再不能找到那个地方,那个人,只怕……
后果之严重,实在不堪设想!
咬着牙,他强自振作起来又跨上了马背,胯下爱驹,深悉主意,不侍吩咐,即行循着眼前一段山道,快踏前进。
点苍一山,共有十九座峰头。
多日以来,他已踏行过半,昨日日落时分,遇见了一个苦行山僧,问明了他所要去的地方——冷月画轩,很是希罕地打量了他一阵子,告诉他走错了。
那僧人看他病势不轻,好心要收留他在庙里住上几天,谈伦执意不肯,讨了一份山粮,就此别过。
临行之前,那苦行和尚就在地上画了几下,标出“冷月画轩”所在,随即用脚涂掉。说了声:“巴先生么?”
谈论点点头,眼中一亮。
待要再问些什么,和尚却背起一袋老米,径自去了。
走了一半,他却又回过头来。沉吟半晌.疑惑着说道:“巴老先生我们久仰了……人很怪异,我们虽然都住在点苍。可平常也没有来往……他那住处,一向是不欲为人所知的,我们方丈也关照过……谁问都说不知道。也是我多嘴……唉!回头见着了他老人家,可不要提我这么一个和尚多的口就是了!”
谈伦点头答应,想到对方的话中有因,却不容他多问,对方便自去了。
敢情那和尚身手颇是不弱,几丈高的山岩,连纵带跳.身上还背着大袋的米,不过一会的工夫,已自攀越过去。
谈伦再回头打量地上和尚所画的图标,敢情已无复辨认,就凭着方才留下的一点印象,他开始攀上了另一座山头。
哪里知道,情形并非他所想象,也不如和尚标示得那般轻松,几个打转下来,天已黑了。
一夜露宿,病势加剧,几至寸步难行,眼看着这就支持不住了。
耳边上是胯下爱马乱蹄践踏的声音,眼前花团锦簇,绿草如茵。仿佛来到了一片锦绣世界,原来点苍一山,风光之美,冠绝西南,奇花异卉,遍于岩谷,经冬不凋。
尤其此刻,侵晓不久,云气未覆,远近群山。尽落眼底,一片黛绿,苍翠欲滴。山行越高,景致越美,只可惜,病伤之中的谈伦已无能领会。
恍惚中。他几欲入睡。
恍惚中.他却又在睡梦中惊醒。
座下的那匹“枣骝红”不知何时已经不再前行了。
眼前风势极大,呼呼的风,几欲要把他由马上吹下来,显然已是身处极高之境。
谈伦振作着,双手撑着马颈.把身子坐直了,手触处才感觉到马身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