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 作者:[后晋]沈昫-第2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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购廉清,是有唐、虞之理。陛下缓其所急,急其所缓,亲未来而疏见在,失真实而冀虚
无,重俗人之所为而轻天子之功业,臣窃痛之矣。当今出财依势者尽度为沙门,避役奸
讹者尽度为沙门;其所未度,唯贫穷与善人。将何以作范乎?将何以役力乎?臣以为出
家者,舍尘俗,离朋党,无私爱。今殖货营生,非舍尘俗;拔亲树知,非离朋党;畜妻
养孥,非无私爱。是致人以毁道,非广道以求人。伏见今之宫观台榭,京师之与洛阳,
不增修饰,犹恐奢丽。陛下尚欲填池堑,捐苑囿,以赈贫人无产业者。今天下之寺盖无
其数,一寺当陛下一宫,壮丽之甚矣!用度过之矣!是十分天下之财而佛有七八,陛下
何有之矣!百姓何食之矣!虽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役不食之人,使不衣之士,犹尚
不给。况资于天生地养,风动雨润,而后得之乎!臣闻国无九年之储,国非其国。伏计
仓廪,度府库,百僚供给,百事用度,臣恐卒岁不充,况九年之积乎!一旦风尘再扰,
霜雹荐臻,沙门不可擐干戈,寺塔不足攘饥馑,臣窃痛之矣!
疏奏不纳。岁馀,安乐公主被诛。
睿宗即位,又为金仙、玉真公主广营二观。先是,中宗时斜封受官人一切停任,凡
数百千人,又有敕放令却上。替否时为左补阙,又上疏陈时政曰:
臣尝以为古之用度不时,爵赏不当,破家亡国者,口说不如身逢,耳闻不如眼见,
臣请以有唐已来理国之得失,陛下之所眼见者以言之。惟陛下审之听之,择善而从之,
则万岁之业,自可致矣,何忧乎黎庶之不康,福祚之不永!
伏以太宗文武圣皇帝,陛下之祖,拨乱反正,开阶立极,得至理之体,设简要之方。
省其官,清其吏,举天下职司无一虚授,用天下财帛无一枉费。赏必俟功,官必得俊,
所为无不成,所征无不伏。不多造寺观而福德自至,不多度僧尼而殃咎自灭。道合乎天
地,德通乎神明。故天地怜之,神明祐之,使阴阳不愆,风雨合度。四人乐其业,五谷
遂其成,腐粟烂帛,填街委巷。千里万里,贡赋于郊;九夷百蛮,归款于阙。自有帝皇
已来,未有若斯之神圣者也,故得享国久长,多历年所,陛下何不取而则之?
中宗孝和皇帝,陛下之兄,居先人之业,忽先人之化,不取贤良之言,而恣子女之
意。官爵非择,虚食禄者数千人;封建无功,妄食土者百馀户。造寺不止,枉费财者数
百亿;度人不休,免租庸者数十万。是使国家所出加数倍,所入减数倍。仓不停卒岁之
储,库不贮一时之帛。所恶者逐,逐多忠良;所爱者赏,赏多谗慝。朋佞喋喋,交相倾
动。容身不为于朝廷,保位皆由于党附。夺百姓之食,以养残凶;剥万人之衣,以涂土
木。于是人怨神怒,亲忿众离,水旱不调,疾疫屡起。远近殊论,公私罄然。五六年间,
再三祸变,享国不永,受终于凶妇人。寺舍不能保其身,僧尼不能护妻子,取讥万代,
见笑四夷。此陛下之所眼见也,何不除而改之。
依太宗之理国,则百官以理,百姓无忧,故太山之安立可致矣;依中宗之理国,则
万人以怨,百事不宁,故累卵之危立可致矣。顷自夏已来,霪雨不解,谷荒于垄,麦烂
于场。入秋已来,亢旱成灾,苗而不实,霜损虫暴,草叶枯黄。下人咨嗟,未知赒赈;
而营寺造观,日继于时,检校试官,充台溢署。伏惟陛下爱两女,为造两观,烧瓦运木,
载土填坑,道路流言,皆云计用钱百馀万贯。惟陛下,圣人也,无所不知;陛下,明君
也,无所不见。既知且见,知仓有几年之储,库有几年之帛?知百姓之间可存活乎?三
边之上可转输乎?当今发一卒以御边陲,遣一兵以卫社稷,多无衣食,皆带饥寒。赏赐
之间,迥无所出,军旅骤败,莫不由斯。而乃以百万贯钱造无用之观,以受六合之怨乎!
以违万人之心乎!伏惟陛下续阿韦之丑迹,而不改阿韦之乱政。忍弃太宗之理本,不忍
弃中宗之乱阶;忍弃太宗久长之谋,不忍弃中宗短促之计。陛下又何以继祖宗、观万国。
昔陛下为皇太子,在阿韦之时,危亡是惧,常切齿于群凶。今贵为天子,富有海内,
而不改群凶之事,臣恐复有切齿于陛下者也,陛下又何以非群凶而诛之?臣往见明敕,
自今已后,一依贞观故事。且贞观之时,岂有今日之造寺营观,加僧尼道士,益无用之
官,行不急之务,而乱政者也!臣以为弃其言而不行其信,慕其善而不迁其恶,陛下又
何以刑于四海?往者,和帝之怜悖逆也,为奸人之所误,宗晋卿劝为第宅,赵履温劝为
园亭,损数百家之居,侵数百家之地。工徒斫而未息,义兵纷以交驰,卒使亭不得游,
宅不得坐。信邪佞之说,成骨肉之刑,此陛下之所眼见也。今兹造观,臣必知非陛下、
公主之本意,得无赵履温之徒将劝为之,冀误其骨肉,不可不明察也。
臣闻出家修道者,不预人事,专清其身心,以虚泊为高,以无为为妙,依两卷《老
子》,视一躯天尊,无欲无营,不损不害。何必璇台玉榭,宝像珍龛,使人困穷,然后
为道哉!且旧观足可归依,无造无营,以取穷竭。若此行之三年,国不富,人不安,朝
廷不清,陛下不乐,则臣请杀身于朝,以令天下言事者。伏惟陛下行非常之惠,权停两
观,以俟丰年。以两观之财,为公主施贫穷,填府库,则公主福德无穷矣。不然,臣恐
下人怨望,不减于前朝之时。前朝之时,贤愚知败,人虽有口而不敢言,言未发声,祸
将及矣。韦月将受诛于丹徼,燕钦融见杀于紫庭,此人皆不惜其身而纳忠于主,身既死
矣,朝亦危矣。故先朝诛之,陛下赏之,是陛下知直言之士有裨于国。臣今直言,亦先
代之直,惟陛下察之。
疏奏,睿宗嘉其公直。稍迁为右台殿中侍御史。开元中,累转颍王府长史。天宝初
卒,年八十余。
史臣曰:夫好闻其善,恶闻其过,君人者之常情也;宁谄媚以取容,不逆耳以招祸,
臣人者之常情也。能反此者,不亦善乎!李、薛等六君,吐忠谠之言,补朝廷之失,有
犯无隐,不愧古人,有唐之良臣也。
赞曰:臣之事君,有邪有正。君之使臣,从谏则圣。李、薛输忠,救人之命。韦、
韩谠言,医国之病。辛、王章疏,犯颜竦听。张子法言,实裨时政。
列传第五十二
○马怀素 褚无量 刘子玄 兄知柔 子贶 餗汇 秩 迅 迥 徐坚元行冲
吴兢 韦述 弟逌 迪 萧直 萧颖士 母 煚殷践猷附
马怀素,润州丹徒人也。寓居江都,少师事李善。家贫无灯烛,昼采薪苏,夜燃读
书,遂博览经史,善属文。举进士,又应制举,登文学优赡科,拜郿尉,四迁左台监察
御史。
长安中,御史大夫魏元忠为张易之所构,配徙岭表,太子仆崔贞慎、东宫率独孤祎
之饯于郊外。易之怒,使人诬告贞慎等与元忠同谋,则天令怀素按鞫,遣中使促迫,讽
令构成其事,怀素执正不受命。则天怒,召怀素亲加诘问,怀素奏曰:“元忠犯罪配流,
贞慎等以亲故相送,诚为可责,若以为谋反,臣岂诬罔神明?昔彭越以反伏诛,栾布奏
事于其尸下,汉朝不坐,况元忠罪非彭越,陛下岂加追送之罪。陛下当生杀之柄,欲加
之罪,取决圣衷可矣。若付臣推鞫,臣敢不守陛下之法?”则天意解,贞慎等由是获免。
时夏官侍郎李迥秀恃张易之之势,受纳货贿,怀素奏劾之,迥秀遂罢知政事。怀素累转
礼部员外郎,与源乾曜、卢怀慎、李杰等充十道黜陟使。怀素处事平恕,当时称之。使
还,迁考功员外郎。时贵戚纵恣,请托公行,怀素无所阿顺,典举平允,擢拜中书舍人。
开元初,为户部侍郎,加银青光禄大夫,累封常山县公,三迁秘书监,兼昭文馆学士。
怀素虽居吏职,而笃学,手不释卷,谦恭谨慎,深为玄宗所礼,令与左散骑常侍褚
无量同为侍读。每次阁门,则令乘肩舆以进。上居别馆,以路远,则命宫中乘马,或亲
自送迎,以申师资之礼。是时秘书省典籍散落,条疏无叙,怀素上疏曰:“南齐已前坟
籍,旧编王俭《七志》。已后著述,其数盈多,《隋志》所书,亦未详悉。或古书近出,
前志阙而未编;或近人相传,浮词鄙而犹记。若无编录,难辩淄、渑。望括检近书篇目,
并前志所遗者,续王俭《七志》,藏之秘府。”上于是召学涉之士国子博士尹知章等,
分部撰录,并刊正经史,粗创首尾。会怀素病卒,年六十,上特为之举哀,废朝一日,
赠润州刺史,谥曰文。
褚无量,字弘度,杭州盐官人也。幼孤贫,励志好学。家近临平湖,时湖中有龙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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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累除国子博士。景龙三年,迁国子司业,兼修文馆学士。是岁,中宗将亲祀南郊,
诏礼官学士修定仪注。国子祭酒祝钦明、司业郭山恽皆希旨,请以皇后为亚献,无量独
与太常博士唐绍、蒋钦绪固争,以为不可。无量建议曰:
夫郊祀者,明王之盛事,国家之大礼。行其礼者,不可以臆断,不可以情求,皆上
顺天心,下符人事,钦若稽古,率由旧章,然后可以交神明,可以膺福祐。然礼文虽众,
莫如《周礼》。《周礼》者,周公致太平之书,先圣极由衷之典,法天地而行教化,辩
方位而叙人伦。其义可以幽赞神明,其文可以经纬邦国,备物致用,其可忽乎!至如冬
至圆丘,祭中最大,皇后内主,礼位甚尊。若合郊天助祭,则当具著礼典。今遍检《周
官》,无此仪制。盖由祭天南郊,不以地配,唯将始祖为主,不以祖妣配天,故唯皇帝
亲行其礼,皇后不合预也。
谨按《大宗伯》职云:“若王不祭祀,则摄位。”《注》云:“王有故,代行其祭
事。”下文云:“凡大祭祀,王后不与,则摄而荐豆笾,彻。”若皇后合助祭,承此下
文,即当云“若不祭祀,则摄而荐豆笾。”今于文上更起凡,则是别生馀事。夫事与上
异,则别起凡。凡者,生上起下之名,不专系于本职。《周礼》一部之内,此例极多,
备在文中,不可具录。又王后助祭,亲荐豆笾而不彻。案《九嫔》职云:“凡祭,赞后
荐,彻豆笾。”《注》云:“后进之而不彻。”则知中彻者,为宗伯生文。若宗伯摄祭,
则宗伯亲彻,不别使人。又案“外宗掌宗庙之祀,王后不与,则赞宗伯”。此之一文,
与上相证。何以明之?案外宗唯掌宗庙祭祀,不掌郊天,足明此文是宗庙祭也。案王后
行事,总在《内宰》职中。检其职文,唯云:“大祭祀,后稞献则赞,瑶爵亦如之。”
《郑注》云:“谓祭宗庙也。”《注》所以知者,以文云“稞献”,祭天无稞,以此得
知。又祭天之器,则用陶匏,亦无瑶爵,《注》以此得知是宗庙也。又内司服掌王后六
服,无祭天之服;而巾车职掌王后之五辂,亦无后祭天之辂;祭天七献,无后亚献。以
此诸文参之,故知后不合助祭天也。
唯《汉书》《郊祀志》则有天地合祭,皇后预享之事,此则西汉末代,强臣擅朝,
悖乱彝伦,黩神谄祭,不经之典,事涉诬神。故《易传》曰:“诬神者,殃及三代。”
《太誓》曰:“正稽古立功立事,可以永年,承天之大律。”斯史策之良诫,岂可不知。
今南郊礼仪,事不稽古,忝守经术,不敢默然。请旁询硕儒,俯摭旧典,采曲台之故事,
行圆丘之正仪,使圣朝叶昭旷之涂,天下知文物之盛,岂不幸甚。
时左仆射韦巨源等阿旨,叶同钦明之议,竟不从无量所奏。
寻以母老请停官归侍。景云初,玄宗在春宫,召拜国子司业,兼皇太子侍读,尝撰
《翼善记》以进之,皇太子降书嘉劳,赍绢四十匹。太极元年,皇太子国学亲释奠,令
无量讲《老经》、《礼记》,各随端立义,博而且辩,观者叹服焉。既毕,进授银青光
禄大夫,兼赐以章服,并彩绢百段。玄宗即位,迁郯王傅,兼国子祭酒。寻以师傅恩迁
左散骑常侍,仍兼国子祭酒,封舒国公,实封二百户。未几,丁忧解职,庐于墓侧。其
所植松柏,时有鹿犯之,无量泣而言曰:“山中众草不少,何忍犯吾先茔树哉!”因通
夕守护。俄有群鹿驯狎,不复侵害,无量因此终身不食鹿肉。服阕,召拜左散骑常侍,
复为侍读。以其年老,每随仗出入,特许缓行,又为造腰舆,令内给使舆于内殿。无量
频上书陈时政得失,多见纳用。又尝手敕褒美,赐物二百段。
无量以内库旧书,自高宗代即藏在宫中,渐致遗逸,奏请缮写刊校,以弘经籍之道。
玄宗令于东都乾元殿前施架排次,大加搜写,广采天下异本。数年间,四部充备,仍引
公卿已下入殿前,令纵观焉。开元六年驾还,又敕无量于丽正殿以续前功。皇太子及郯
王嗣直等五人,年近十岁,尚未就学,无量缮写《论语》、《孝经》各五本以献。上览
之曰:“吾知无量意无量。”遽令选经明笃行之士国子博士郄恆通郭谦光、左拾遗潘元
祚等,为太子及郯王已下侍读。七年,诏太子就国子监行齿胄之礼,无量登座说经,百
僚集观,礼毕,赏赐甚厚。明年,无量病卒,年七十五。临终遗言以丽正写书未毕为恨。
上为举哀,废朝两日,赠礼部尚书,谥曰文。
初,无量与马怀素俱为侍读,顾待甚厚;及无量等卒后,秘书少监康子原、国子博
士侯行果等又入侍讲,虽屡加赏赐,而礼遇不逮褚焉。
刘子玄,本名知几,楚州刺史胤之族孙也。少与兄知柔俱以词学知名,弱冠举进士,
授获嘉主簿。证圣年,有制文武九品已上各言时政得失,知几上表陈四事,词甚切直。
是时官爵僭滥而法网严密,士类竞为趋进而多陷刑戮,知几乃著《思慎赋》以刺时,且
以见意。凤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