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特工-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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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动。
卅四,黑衣,老朽,像只乌鸦。他波澜不惊地倾吐着他所知的噩耗:“从今晨至今,上海区已经有十四个联络节点被连根拔掉,明晨也许就是二十个。不管十四个还是二十个,那一片现在已经全面瘫痪。”
“他们的密码本呢?”
“下落不明。”卅四看着零的表情说,“那套密码能直接破译延安最高层通讯,所以展望一个最阴晦的前景,红色中国可能被再次封锁在西北一隅,以前拿血拿命铺的通道全部作废。”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零似乎就只是想知道一个开关该知道的——什么时候摁动我?
卅四看着不耐烦的零,他的表情狡黠宽和得让人心烦:“你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该多点耐心。坐?”
“不坐。”零拿了卅四放在桌上的手杖,那纯属因焦躁而手欠。作为一个被那手杖杵过无数次脚面的人,他拿手杖试着杵了杵自己的脚面。
这让马督导看得有点内疚地苦笑:“你的替身也失踪了,我想……是被抓了。”
零讶然地看着卅四:“我不知道我还有替身。”
“零,你为什么叫零呢?我比你大了整整两轮,可编号也就卅四,我们根本没有零这个编号。”
“因为这个号不是你们给的,它是劫谋给的,因为我刺伤过劫谋,那位劫先生以此表示对我的看重……”零苦笑着机械地回答,“所以我在自己人中间也叫零,因为会导致对手过度的注意,过度就是误判,零不过是用来惑人的工具。”
“你不觉得潜伏的这些年过得很安静吗?就算在西北也过得太安静了。”
“您要告诉我,劫谋本可以追杀到西北,可是上海我的那位替身转移了他的注意?还是想说,延安的零就是个零蛋,表示不存在的数字,上海的零才是个人,他是零真正的意义?那么,那个人,那个零,我是他的影子,还是他是我的替身?”
“你举一反三……可是重要吗?”
“如果您像我一样等了十三年,最后都忘了等的是什么,它就很重要。”
卅四微笑:“可是你没忘。”
零叹了口气,他看着卅四,仍愤愤,但屈服:“是没忘。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很快,我想这学校里的人看咱们俩也看烦了。你准备好了?”
“一直有准备。”零惘然地想,用了一个男人从年轻到中年的时间准备,用了一生中最黄金的时光准备。
“你那份密码用什么方法带走?”卅四问得有些漠然。
“您那份呢?”零答得有些警惕。
卅四像只狐狸笑了:“不告诉你。”
零报以一样的微笑。不告诉就不告诉吧,十几年来对付对手那张巨网的方式其实从来没有变过,每一个人尽量少知道另一个人的消息,因为熬得过追捕和酷刑的人并非总是多数。
“不过我会尽一切可能掩护你。”零承诺道。
“干什么?干什么你要掩护我?”
零瞪着那老头子的笑脸,他不喜欢他,是的,从来不喜欢。零企图从眼睛里告诉卅四一件事情:你是我的上级,我是为了掩护你存在的,你明知道的。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参与这次行动,就算一百个,真正的密码也就一份吧?难道它还会在我这里?”
“谁说它不在你那里呢?你以为你那份是假的吗?”卅四完全是玩笑的口气。
零瞪着他,很久:“别拿这事开玩笑。你昨天说,我们的命都许给了某件事某个人,没错,我的命许给了这件事,许给了你这个人——参与这件事的人都会用命来掩护你,参与这事的人也都很想得通——所以你根本不用来故作轻松。”
卅四看了他很久,然后耸了耸肩:“好吧。你赢。”
“那我去准备了。”
“零,多大了?”
“马上就入不惑啦……放心,是明白事理的年龄了。”
“希望你能真正的不惑。我可是四年前就入花甲了。”
“想说什么呢?”
“什么也不说。老头子感慨一下蹉跎……去吧。”卅四如是说,然后便转了身。
零把着门看着外面的夕阳,愣了一会儿。
“嗳,我说。”
“说吧。”
“我算个好老师吗?”
卅四沉默,看着零的背影。零看着现在并无孩子玩耍的空地,脸上有一抹李文鼎独有的天真,但那东西很快就要永逝了。
“马马虎虎吧。不过新老师就要来了,人家是正经老师,不像你,教不像教,玩不像玩。”
零在沉默。
“少年的中国没有学校,他的学校是大地和山川。”
“什么意思?”零回了头,有所感,并非就一定有所悟。
卅四愕然了一下,似乎刚从某种回忆中惊醒:“没有意思。当年几个老朋友总说的一句话。”
零默然了一会儿,打开门走了出去。
卅四看着已经关上的门,把玩着他的手杖,并在自己脚上蹾了一蹾,很痛,原来这么痛,卅四不由得咧了咧嘴。〖LM〗
第02章
06
晨光熹微,雨已经渐停。
客人和钉子蜷缩在这恶臭而狭小的空间里,他们这样度过了一个晚上。客人正竭力将钉子推到水浅处,以避免污水沾染到他的伤口:“对不起了,钉子。我得走。很多事情不对,我得去看看。”
“你得活,能活就得活。我们今天已经流太多血了。”钉子伸手掐住了他,出自愤怒、颓丧、失落、绝望一切的负面情绪。
客人把他的手掰开,那实在用不着费什么劲:“这不对,告诉同志们不对,有阴谋。我得去看看,告诉同志们相信我,我会撑到最后。”
光影闪烁,水声轻响。
钉子恍惚地看着客人在自己眼前消失。
雨水渗进了土里,但水里带着的血迹仍凝结在土上。
上海地下党总部。军统们仍在搜索,从院里到屋里,从一楼到二楼。
地沟盖轻动,客人钻出,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卢戡的尸体。他刚把地沟盖合上,几个军统过来搬动卢戡的尸体。客人低头,他帮着军统们搬起卢戡的一条腿,借此混过一段。
刘仲达正坐在那里由军统包扎伤口。客人上楼,和摇摇欲坠的靛青交错而过。
军统们在屋里搜查,但他们还没能发现密室的机关。
客人走过去,堂而皇之地摁动了机关,门轧轧升起,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去,关门,反锁。外边响起纷沓的脚步和砸门声。客人打量着这房间,密码机已经被毁,电台仍在,韩馥仍伏在电台上。外边已经传来枪声,门上出现几个凸痕。客人置若罔闻,他走向韩馥,尽可能轻柔地将那具尸骸抱开。然后他坐下发报。明码,只有两个字:惊蛰。
外边的枪声已经是连射,门锁处密集的弹痕,一发子弹透门而入。客人坐着,看着电台上那一洼韩馥的血迹。他靠在椅子上,怅然若失地拉开了衣服。两个手榴弹贴身系在他的颈根,引信都截短到了一拉即炸的程度。客人一手握住了一个,他微笑,像是握住了生命的保证。
弹头在金属的密室门板上飞溅。靛青的手下抡起大锤对着被打成蜂窝的门锁处狠捶。锁终于落地,军统们撞门蜂拥而入,十几支枪口对准了站在屋角拿着水瓶倒水的客人。
客人看他们一眼,继续倒水,然后开始喝水。
靛青猛咆哮了一声:“抓住他!吐出来!”前一句对手下,后一句是对客人。
一群人冲了过去将客人压倒,殴打。
靛青蹲下,拿起一团刚从客人嘴里挖出的东西,那几乎已经是一团纸糊。他的手在发抖,他瞪着那个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却冲他微笑的家伙,他很想把他砸成糊。
橙黄在搜索电台。
“别碰那个。”客人说。
橙黄狐疑地看了看,对方的表情就像告诉他脚下有个坑。靛青正竭力想把那团纸糊展开成一张完整的纸,他仇恨地瞪客人一眼,示意橙黄继续。
客人很引人注目地先蜷成了一团。
这让动电台的橙黄也存个心眼,下蹲,先用枪捅了一下。
爆炸,电台在众目睽睽下炸成了零件。
靛青手中的那坨纸糊十分不幸地一分为二,他怒喝,把纸糊丢给部下,开始连打带踹地殴击客人。
客人沉默地忍受着,不忘善意地提醒了一句:“快烧光了。”
靛青这才注意到在爆炸之后燃烧的电台,那种燃烧是不正常的,易燃品加上了纸张才能那么燃烧。靛青猛醒之后伸手到电台的残壳里去抢,但现在能捞到手的只是满把纸灰。靛青回头,眼珠瞪到快要爆掉,他从手下手里拿过自己的枪,疑惑而愤怒地盯了客人半晌,掉转枪口,用枪托狠狠砸向对方的额头。
靛青坐在天井里,绝望地看着阴霾的雨后天空。那两团被珍而重之保管起来的纸糊的内容已经查明,不过是当天的报纸。靛青茫然地问:“这趟死了多少人?”
“共党击毙十一人,生逮一名;中统击毙十五名,生逮五名……”橙黄回答。
靛青开始大叫:“这不是战绩!他们死得越多我们越倒霉!”
“站长。”刘仲达挪过来。
靛青转身看一眼刚包扎完毕的刘仲达:“滚开!我不会杀你。你活着比死了更难受,我活着比死了更难受,劫先生会让我们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站长。”刘仲达像一条蠕虫在拱动,“那个人,可能是……”
“是谁?”靛青简直是穷凶极恶。
刘仲达沉默地看着客人。客人正在军统的殴击下被打倒又爬起,爬起再被击倒。
靛青一记耳光扇了过去:“可能是谁?!”
“卢戡一直在保护他,包括拿肉身挡住子弹。”刘仲达嗫嚅指着卢戡的尸体,吞了吞口水后说出了他的猜测,“他可能是零。”
靛青愣了一下,怒气和绝望忽然飞了,他看了看刘仲达,看了看那名共党,看了看副站长橙黄。
橙黄开始背诵烂熟于心的资料:“零,共党特工序列并无该编号,该编号是我方于十三年之前给的。该编号男子于是年行刺劫谋先生。劫先生至今遇刺二百一十七次,零编号男子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从此后劫先生对外界不再公开行迹,而零编号男子估计活跃于江浙一带……他被列入我部头三位的必杀名单,第一名是至今未获悉身份的中统智囊修远,第二名……”橙黄打了个轻微的寒战,“就是零。”
靛青迅速看了看周围,以确定只有他们三个人听到:“别说了。天知地知。”他在发抖,那是兴奋而不是惧怕。
“站长,这样的话……死多少人都遮得过了。”橙黄凑近靛青的耳边低语。
靛青开始嘀咕:“遮得过,遮得过,遮得过……”当他从无意识的嘟囔中清醒过来,意识到那名疑似为零的男子还在被手下往死里揍,“停手!他掉根毫毛下来,你们都得给接回去!”
“那五个中统的怎么办?”橙黄问。
靛青看了一眼:“杀了,现在不在乎多死他们几个。”他又一次看看客人,“有了他,现在都不在乎多死我们几个。”
靛青走开,他的嘴角渐渐泛起了微笑。
于是,五名被生擒的中统变成五具尸体。
远处断续的五声枪响让地沟里的钉子抽搐了一下。钉子睁开了眼。伤口已经被人包扎过,但包扎的人早已不在了。他是个生命力很顽强的人,一旦意识恢复,便开始思动。钉子爬出地沟,在地沟口又停住。
日本占领军、警察、夹杂着便装的日军特工,卡车的车轮、轿车的车轮、摩托车的车轮,自地沟边的路上间歇碾过,他们赶向枪声响起的地方。
钉子在等待中思忖着这一切,但他并不是个善于思考的人。钉子裹紧了自己,朝着一个方向走去。他的伤处早已只是淡淡的红色,再裹紧外衣就很难看得出来。他走了很久,里弄套了里弄,终于看见他想要找的地方——地下党的另一个基地。
可是还在门外时,他已经看见门里一处倒伏的躯体。一个和靛青们服色完全一样的男子靠近门,将本来就虚掩的房门关得就剩一条缝,正用一种剔骨刀般的眼神打量着钉子。
钉子一副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径直走向这处里弄的另一个出口。他的身后,有一双毒眼一直目送他离开。
扒开了这处死弄堂尽头堆积的垃圾和杂物之后,钉子把自己塞了进去。他很无力,血已经快流光,心力也将衰竭。他苦涩地瞪着阴郁的天空,再也不会笑了,尽管他现在一心一意想着向他微笑过的韩馥,但这种想念只能让他痛苦得在墙上撞击着自己的头。伤口又破了,钉子看看沾血的手,他已经濒死。
然后他想着刘仲达阴冷木讷的脸,想着被来自背后的子弹冲击着的卢戡,在他晕迷时将他推进了地沟。他想着卢戡对他嚷出的那句话:保护客人!他比我们重要!
钉子霍然惊醒了,他坐起,有人在身边——正给他端来一碗剩饭的妇人被他吓了一跳,把剩菜剩饭倒在他身边后喃喃着走开。
钉子茫然地靠墙坐着,他已经虚弱得就要晕倒。他半昏沉地想着那位他没保护好、反而一直在保护他的人,想着那个人在光和影中对他说的话。
“这不对,告诉同志们不对,有阴谋。”
于是钉子开始用手去撮起饭放进嘴里。
07
军统上海站是一个典型的南方院落。
阴晦的夜空完全看不见月光,也几乎没有灯光。天井里出没着阴沉的人和阴沉的枪口。
靛青在地下室里,隔了一层铁栅栏打量着他的囚徒。
客人开始准备睡觉,他显然是个生活条件不错并且很讲究整洁的人,每一件脱下来的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旁边。
靛青瞪着他,这样的放松让他纳闷。
“刘仲达呢?”客人打破沉默,表情像在跟他打听一个旧友。
靛青哼了一声,不语。
“新来的人立功心切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