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钟-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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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号!快点!这个货架的奶粉空了几袋!”
“十一号!快!三号区缺凉鞋!”
“十一号,快过来,把这些货运到仓库。”
……
就这样,胡熵在西江超市的打工生活开始了。刚开始他还没有适应每天快节奏的跑动,慢慢地他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到第三天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了怎么用钟表看时间,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起床。
一开始,胡熵向周围人问怎么用钟表看时间时,他们都讪讪地笑着不理他;他去问一个来买洗衣粉的中年妇发,结果那人白了他一眼。无奈他只好一个人摆弄经理发给他的那个手表。
一天,他在超市存货仓前研究这个“复杂”的时间仪器时,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凑了上来。(后来胡熵才知道他是这个超市的仓库管理员,当地人,以前是一个工厂的车间主任,后来工厂倒闭下岗,就被政府安排到这里工作。)胡熵回头看了看这个和善的老人,鼓足勇气问:“你好,能教我怎么用这东西吗?”他笑呵呵地捋捋花白的胡子说:“年青人啊——这是表,这根最粗最短的时针就像我这样的老头子,走得最慢,可每走一格,就过了一个钟头;这个短点的啊——,就像中年人,走得快点,走一格也就花五分钟;这红色的呢,——最活,五秒就走了一格喽!瞧!又走了一格,刚刚又过去了五秒喽——”老头呵呵笑了笑,又说,“这就是时间喽!它走的时候不会留下什么——除了在人心里留下记忆……”
“记忆?”胡熵疑惑地问:“什么是记忆?”
老头子又呵呵地笑了,说:“什么是记忆?我哪知道?你还是自个儿琢磨吧!”
后来,胡熵知道那老头叫阿芒,超市的人都叫他老芒。每次胡熵骑着三轮车去仓库装货的时候,阿芒都会高兴地和他打招呼,胡熵也渐渐喜欢和这个小老头说话。胡熵发现:这个老头和他一样,也很少有人找他说话。
他从阿芒那知道这个超市只是一个分店,店里经理是陈益明,店里男女老少员工共有五六十个。有三个工管,管胡熵的工管叫孙德,就是那个“圆规”,他每次都很仔细地检查胡熵运送的货物,每次看胡熵时总是一副狐疑的眼神。
那天下午下班后,胡熵同阿芒谈起在超市的生活还有那个工管孙德。
阿芒手里拿着烟,同胡熵说那个工管之所以对他那么严格,是不信任他,怕他会从运送的商货里偷拿东西。
“为什么他会这么想呢?他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偷拿东西?”胡熵一脸无辜地看着阿芒问,心里有点怒气。
“唉——你刚从监狱出来,没多少人会知道你是好人的。”阿芒轻声说。
胡熵的心颤了一下,张着嘴,老半天说不出话。
阿芒低下头,有些歉意。
胡熵转过身,望着超市仓库前不远处十字路口上的红绿灯,小心翼翼地问身后的阿芒:“那你呢?”
老人长长地吸进一口烟,吐出来,说:“我心里当然很清楚你是老好人,但有什么用呢?没人会相信我说的话……”老人又把烟放在嘴里猛吸一口,再放下,说:“他们都以为我老了,糊涂了,脑子有问题喽!”说完,阿芒慢慢吐出烟。
夕阳在柏油路上面铺了一层金黄;胡熵回头默默地看着阿芒,阿芒的胡子也被染成了金黄色。傍晚的风悄悄拂过,浑身沾满从西江带来的潮湿,轻轻拔动老人的胡须。
胡熵看着阿芒被江风拔动的胡子,脑海里渐渐浮现出时针的形象:矮胖的时针!森然的黑色!——“时间的秘密”!
突然,胡熵的脑海里涌入黑色的漩涡,他只觉两眼发黑。
他看见阿芒的烟掉在了地上,阿芒惊恐地伸出手朝他扑来,他倒在了地上,眼前绯红的天空渐渐变黑,在眼前消失……
等胡熵再睁开眼时,天空不见了,他看见一盏熟悉的电灯,熟悉的天花板,他转过头,看见墙上一个熟悉的钟,钟的时针指在“10”。
这是胡熵住的房间。
“你总算醒了!” 坐在胡熵床边的陈龙高兴地说,他也是西江超市的员工,他伸一伸粗壮的胳膊,打了个哈欠,笑着说,“我在你床前守了三四个钟头。老芒说你突然晕倒了。他搬不动你,就找我来帮忙把你抬到这了。”
“我怎么了?”胡熵问,“老芒他人呢?”
“你晕倒在仓库前面,也许你是太累了:你每天干那么多活。老芒他刚走,回房间睡觉了吧。我也该走了,你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胡熵高兴地看着前面这个壮实的小伙子,“没事,不过是睡了一觉,谢谢你!”
胡熵握住陈龙的手,看着他明亮的眼睛。
“你在监狱呆久了,身体不大好,以后要注意身体啊。我回去睡觉了。”陈龙笑着用黝黑健壮的手臂拍拍胡熵干瘦苍白的手臂,起身离去。
胡熵点点头,看着陈龙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也许这个小伙子和阿芒一样把我当好人。”胡熵心底默默地想,他翻个身,在床上躺下。但他没有一点睡意,过了一会,他睁开眼,看见墙上那个挂钟,一股神秘的恐惧悄悄袭上心头,朦胧中好像有一个黑色的人影从狭窄的窗口钻进来,胡熵赶紧闭上眼,将头缩进被窝里。
但过了很久,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死一样沉寂;只有钟表滴答的声音。
胡熵慢慢将头伸出被窝……
“啊——”
一声令人胆寒的呐喊划破沉寂的夜幕。
那时,时针指向十一点位置……
CHAPTER 3.
“胡熵!胡熵!”
是阿芒和陈龙声音。
胡熵睁开眼,正午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睛。胡熵噌地从床上坐起,朝北面的墙上的挂钟望去。
没事!那个钟还是像早先一样挂在墙上,时间照旧是一分一秒的从它心脏里流过。
“陈龙听见你的声音,撞开门,看见你躺在床上,怎么都叫不醒。”阿芒皱着眉关切地说。
“你在监狱里肯定受了不少苦……”陈龙握着胡熵枯瘦的手,眼里满是同情的神色。
“我没事的。”胡熵抽回被陈龙握住的手,笑着说。
他又转头看了看那墙上的钟。
阿芒和陈龙相互看了看对方,脸上是疑惑的表情。
“你看什么呢?”陈龙问。
“那个钟——”胡熵低声说,“你能帮我把那钟拿下来吗?”
“那钟有什么特别的?”陈龙更不解了。
“帮他拿下来吧,小龙。”阿芒眼里闪过一道光,仿佛明白了什么。
但陈龙脸上还是一副苦苦思索的神情,他还是不明白,但见阿芒和胡熵表情都那么严肃。陈龙只好把桌子端到钟下面,小心翼翼地踩上去,轻手轻脚地把钟拿下,从桌上下来,再小心地把钟拿到胡熵手上。
胡熵的手颤抖着,把钟拿到眼前。这时,他清楚地听见秒针的嘀嗒声。
他把钟翻到背面——阿芒和陈龙看着胡熵,眼睛不眨一下。
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钟,上面蒙满灰尘。胡熵把这个钟拿在手里仔细看那根时针看了有半个钟头。最后,不光性急的陈龙,连阿芒也没有耐心了。
“你发现了什么吗?”阿芒皱着眉头不解地问。
陈龙看着胡熵颤抖的手。
“发现了什么?” 这个问题不断地在胡熵心底翻腾,最后胡熵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想这个钟要去修一修了。”
“唉——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呢!这钟不就旧了点吗,顶多也就几块钱,买个就行,有什么好修的?”陈龙一气说下去。
“胡熵,要不我们帮你买一个新的钟吧,这钟也许太旧了……”阿芒略带迟疑地问,他好像还明白了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
“算了,这钟又没有什么问题,就用它吧!”胡熵笑了笑。
“就是嘛!有嘛大不了的事呢?”陈龙笑着说,“你要是想要新的,我从我们超市买个就行了。”
“谢谢你,陈龙!不用了,真的很感谢!”胡熵握住陈龙的手,感激地说。
“谢什么?真是的,这么一点小事!”陈龙甩甩手笑着说,“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就住你对面,有事喊我就行,呵呵!”
“小龙啊——,你心肠好,多亏你在啊!”阿芒感激地对陈龙说,“你要去把那些新上市的水果送过去吗?怕待会工管又骂啊——”
“没事,那点嘛事,一会儿再去也来得及——要是那龟孙子再敢骂我,我就打他两耳光,走人不干——”陈龙大声说。
阿芒急忙打断他,“小点声,不要让他听见,告诉你叔叔,你还是等拿了这个月的工钱再对他这么说吧——你还年青,是该好好闯闯,不要老呆在这里干体力活。”
“唉,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混出人样的,到时候再孝敬您老人家。”陈龙笑着说,“那我先走了!”
“再见!”胡熵对陈龙的背影说。
“唉——你这人说话这么文,跟读书人一样,不比我,呵呵!”陈龙在门口临去时又转头丢下这句话。
“你还是要多看些书啊——”阿芒说。
“嗨——没那耐心!”陈龙一摆手,拐出门去了。
“我也要先回了,”阿芒说,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又止住了。
“没事,明天再见吧!”胡熵笑着说,把钟放到桌上。
阿芒看了一眼钟,默默地走出门。
CHAPTER 4.
第二天上午,天蓝风清,没有谁能预料到有什么事在等着胡熵。也许只是一场风暴,吹过以后,再也留不下痕迹;也许这一天只是一个挂钟,向前走了一个轮回,又从终点回到起点。
那天下午,江风开车到西江超市——像他这样体面的人来这小超市是稀奇的事,然而很快这个医生就将住进了自己上班的那个医院……
“江院长!你来了!”在收银台后面的陈经理远远地向从汽车上出来的江风热情地打声招呼。
江风点点头,他满面春风,头发照例一丝比一丝梳理得更整齐,西装的每一个角也被熨得平平整整,金边眼镜擦得光光亮亮——经过这三个月的“上下努力”,他刚当上西江市人民医院的副院长。
“江院长,怎么又光顾我们这样的小超市呢?”陈经理打着玩笑的腔调。
江风谦和地笑笑,走上前,对眼前这个逢迎他的人小声说:“我就一定要多花钱上大超市吗?”江风左右看了看,轻声问“我想知道我的同学胡熵怎么样了?”
陈经理心里有点不高兴(他并不喜欢这个外表光鲜的医生),但他脸上还是堆着笑意,他用手摸一摸下巴,说:“哦,干得挺好的,是个挺老实能干的人。”他挤出几声笑,“一开始看他四五十来岁的人,瘦得……不过倒是挺有气力的——你倒是挺关心你的同学嘛!”
江风笑着点点头:“从小一起滚大的兄弟,难得在这么远的地方找到一个老乡嘛!”
陈经理点点头,心底冷冷地笑,嘴角上扬着说:“也是!你们都是从江西来的?”
江风点点头。
“你同学以前的……嗯……工作是什么?”
“哦——”江风眼睛转了转,想了想说,“我也不大清楚,原来好像是在一个工厂上班的,后来那个工厂倒闭了,也就下岗了。”
陈经理点点头,没把肚里的话说出来——他明明听人说过江风介绍来的这个人以前是个劳改犯,据说进监狱的原因是……
“我的同学现在在哪呢?”江风有点不耐烦地问。
“今天不是他值班,应该在他的住处吧。”
江风点点头,把脸转到一边。
陈经理招呼来一个在超市货架旁与人闲聊的员工,让她带江风去胡熵的住处。
江风走进员工宿舍楼的时候想起了中学时和胡熵一起住过的学生宿舍楼:这楼简直就是学生宿舍楼的翻版。他记得那个时候住校学生的生活条件很差,到夏天洗澡的时候要排队提水,他总是帮瘦小的胡熵打水。
“那时我当班长,常帮他忙。”江风嘴角略带笑意地想起中学时的开心往事。
胡熵刚出去,房间门没关。
江风对领路的员工说声谢谢,双手交叉在背后,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很小的房间,但是房间打扫得很干净——江风记起中学时和胡熵同在一个宿舍,胡熵总是把宿舍打扫得干干净净。
没有多少家具,也没有多少值得看的,江风捡了一张还算“健康”的椅子,坐了下来。转头时,他看见了胡熵桌上的那个蓝灰色的挂钟。
江风拿起钟。
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钟,没有什么特别的。江风不知道胡熵为什么会把它放在床头,而不挂在墙上。他微微摇摇头,又仔细看了看钟面——玻璃盘上有一个红色粉笔字“11”,正对着在钟面上标着数字“11”的地方。
江风皱着眉,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看了一下分针——现在是十点五十,时针就快指到11——难道胡熵是要提醒自己记得在11点钟回来吗?江风摇摇头,笑了笑。
这时钟面上的玻璃忽然映出一个人的头像;江风回过头看。
是胡熵!他圆睁的眼睛死灰一样嵌在深深的眼眶下。
江风皱着眉,奇怪地看着胡熵,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是你,就是你!就是你把我逼死在雪地上的……”胡熵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里是深沉的恐惧和愤怒。
江风噌地站起身正对胡熵——椅子“啪”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是你!你这个督工,是你害我脚折断的!”胡熵咬着牙,瞪着眼看着这个肤色白皙的医生。
江风吃了一惊,力作镇定地说:“胡熵,你仔细看看!我是你的老朋友!”江风两手向前伸着,谨慎地看着胡熵,每一个毛孔都缩了起来:
他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一幕。
胡熵呆呆地愣在那,两手叉进前额的头发里,双臂将眼挡住,蹲下身,痛苦地蜷缩在门边。
江风走前一步,像哄小孩一样轻声地说:“胡熵,我是你的好兄弟啊!你记得吗?我们的家乡瑞金……”
胡熵仍蹲在门口,将双臂从眼前拿开,畏惧地看着江风,一双黯淡的眼睛渐渐闪出光芒。
江风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