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钟-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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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的深秋对陈龙来说是一个收获的季节:他的一篇小说发表了。
那天陈龙正坐在图书馆里看史铁生写的《我与地坛》,一个邮递员走进来,在他的桌子上扔下一个厚重的大信封。他放下手中的书,想问问邮递员这信是给谁的,但还没等他开口,邮递员就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只好拿起包裹,当他看见他的名字和“《新锐小说界》杂志社”几个字一起写在信封上的那刻,他仿佛听见了图书馆外杨树林在秋风中沙沙唱着歌。
不敢拆开信封,陈龙拿着信封冲进张老师的办公室。
在张老师的办公室里,陈龙高兴地对陈老师喊:“我的小说发表啦!”
张老师微笑着握着陈龙的手,拍拍他宽厚的背。
那晚,陈龙用他得来的稿费请张老师到图书馆附近的一个饭店里吃了一顿饭。
张老师那天破例喝了几杯酒,几杯酒下肚后,他对陈龙说:“小龙啊!再接再厉!我相信你有一天一定会成为大家的!”
陈龙笑着点点头,对张老师说:“我一定会努力的,将来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写一本像地更斯写的《双城记》那样的书,我一定要让出版社的人在封面上印上:‘感谢德江私立图书馆管理员张国工老师的帮助,让我有今天的成功’!”陈龙在说这话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冒出那个女大学生捂着嘴笑的样子,也许也有她的功劳吧,是她让他在无聊时动起了笔写字。
张老师笑着点点头,慢慢地放下手中的酒杯,用手遮住自己的脸,声音颤抖地说:“当年我年青的时候,也梦想过当一个作家,可是写了好几年,找了好多杂志社的人,一篇稿子都没有投中过。但我不放弃,我想地更斯那样的人都有好几年后没人要他的稿纸,何况我呢?可后来我还是没有成功,我老伴也因我一心穿到文字里生气,后来和我离了婚,那以后我又坚持写了几年,但一直没有成功,后来我就在中学里当了一个语文老师……”说着说着,张老师禁不住哭了起来,眼泪渗到他皱纹里,“她……她不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她走后,我便再没写过什么……”
陈龙默默地伸出手拍拍张老师的背。
张老师止住了哭,对陈龙说:“我这一生一事无成,连个儿女都没有……”
陈龙咬咬牙,握起一杯酒,猛灌下肚,擦擦嘴,说:“张老师,您还教了那么多的学生,包括我,我也是您的学生——如果您不嫌我没上过多少学的话。”
张老师擦干眼泪,有点难为情地对陈龙说:“是呀!我太不像话了,这么大把年纪的人了,本来今天是要为你好好庆祝的……”
陈龙抹一抹鼻子,转过头望着酒店外红绿闪烁的霓虹灯,轻声地说:“我八岁那年,父亲和几个人一起出了车祸。我妈把他送到医院,医生说要输血,但是我家没钱,医生说这没办法,车祸中受伤的人不止他一个,得先给他们输血。而等到我爸时,他早就快不行了,医生没怎么抢救就跟我娘说……说没救了。我那时还小,不懂事,不听话,在学校里总是捣乱。我娘一狠心,就丢下我改嫁了。那时我还不到十岁,是我爷爷和奶奶将我拉扯大的。我十三岁那年,爷爷就去世了。我还记得我叔来我学校跟我说我爷爷去世的那天,我在教室走廊外面傻了眼,后来我在学校里一直很用功地读书,爷爷去世后那次期中考试,我第一次没有一门课不及格。”
张老师盯着陈龙的侧脸,静静地听,想起了以前他在中学教过的家庭困难的学生。
陈龙又抹了一下鼻子,望着窗外如流星般的车灯划过远处的德江大桥,继续说:“那时我也想好好读书,将来不用像爷爷那样辛苦,将来好好报答我奶,可是……”陈龙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没过多久,家里人就让我辍学了,把我领到西江超市打工。那时我才十五岁啊!我还记得我刚去时,整个超市里的员工就数我个子最小,他们总是捉弄我。一次一个比我大的员工偷了超市里的一桶油,赖到我头上,那个月老板没有发工资给我。工管知道了,狠狠地用皮带抽我,说我劣性难改。”
张老师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看着眼前这个健壮的小伙子,他第一次了解到这个外表乐观开朗的陈龙,有着这么痛苦的童年。
陈龙回过头看着张老师,眼里含着泪,笑着说:“不过还好,超市里有一个上了年纪叫阿芒的仓管——我那小说《熵钟》里叫‘林丛’的人,他对我很好。后来那人又从仓库里偷拿了东西,他又赖我,跟人说是我干的,是阿芒站出来为我作证,说是那人干的,不关我的事,说我是好——好孩子……”那滴泪终于从陈龙坚毅的脸庞上流下,“为这阿芒还被经理扣了工钱。经理说他没管好仓库,出了漏子。”
“那个叫‘阿芒’的人是一个好人啊!”张老师轻声叹道。
陈龙苦笑着说:“我很小就没有了爹,阿芒就像我的父亲一样照顾我……”陈龙低下头,“可我一直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再也不能知道了……”
张老师出神地望着陈龙,似乎明白了什么。
陈龙艰难地抬起头,看着张老师,缓缓地说:“他去世了……”
陈龙说出这句话后,张老师觉得窗外的霓虹灯好像突然变得昏暗,一切都在这沉寂的夜里失去了言语。
CHAPTER 13
陈龙发表的第一篇小说不是他最喜欢的《熵钟》,而是一篇名为《萌芽》,描写一个从农村来的穷困青年艰辛的创业道路的故事,那是根据陈龙的成长经历改写成的故事,名字是用陈龙在图书馆里看到的一本杂志的名字命名的。编辑回信说“这样朴实感人的故事实在很难再在这个文风浮华的时代找到”,陈龙不懂什么叫 “浮华”,他只是为有人喜欢他的故事而开心。但陈龙一直想的是让他最早写的悬疑小说《熵钟》发表,好让胡熵能看见。陈龙也不很清楚为什么他这么渴望这篇小说能让胡熵看,他只是在心底隐隐地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这种预感甚至比他笔下写出的悬疑小说还要离奇,但他总觉得预感的那个故事曾在世界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发生过。
带着这个在心底翻腾不息的念头,他第三次把《熵钟》打印出来,这次他没有拿到邮局寄出去,而打算直接去找编辑。
在那周日休假的时候,陈龙小心地把稿件《熵钟》装入信封中,夹在大衣下面,朝车站赶去。
在拥挤的火车上,陈龙用手护着大衣下面信封里装着的稿件,害怕弄折了。
下午一两点的时候,陈龙已经在西江市的《新锐小说界》杂志社的编辑办公室里了。
向编辑说明来意后,陈龙将他怀里的稿件拿出来。
“你就是陈龙?嗯——那篇萌……《萌芽》,是你写的吧?”在编辑的办公室里,编辑热情地说。
陈龙点点头。
编辑笑着接过稿子放在桌子上,说“以后你不用亲自赶过来投稿子,只要给我们打个电话,再寄过来就可以,路上不会有什么闪失,要相信我们国家辛勤的邮递员同志嘛!”
陈龙:“这篇小说是我所有写过的最好的,我请您一定——”
“行,我们会认真审阅的,如果过了初审的话,我们会通知你的。”
陈龙低下头,想了想,说:“只要这篇小说能发表,我可以不要稿费。”
编辑愣了一下,他拿起陈龙的稿子,看了一会儿标题“熵钟”,抬起头对陈龙说:“我会认真、仔细地拜读的,你放心!稿费还是要给的,我们不想做没有信誉的杂志社;你放心,陈龙先生!”说完,编辑笑着拍拍眼前这个初涉文坛的年青小伙子的肩膀。
陈龙犹疑地点点头。
稿子递给杂志社后第三天,陈龙收到了编辑的信,在信中编辑说:他们都为这个小说感到震惊,他们惊叹于作者的想象力,但只怕很多读者不大能接受这种风格奇异的小说,经过再三考虑,他们决定把这篇小说的第一章放到“悬幻”栏目;但如果读者反映这篇小说不好的话,他们就不打算再采用小说后面几章。
在信的最后,编辑说:“我们实在看不出作者这篇小说各个章回之间的具体联系,事实上将第一章作为单独的一篇小说发表也是完全合理的。”
接到这封信,陈龙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遗憾,但不管怎样,杂志社已经答应发表第一章,接下来就只能看读者能不能接受这篇小说了。
陈龙做梦都想不到的是,半个月后,《新锐小说界》杂志社的人就打电话到德江图书馆催陈龙要给《熵钟》这篇小说写出续集,寄给他们,稿费从一百元每千字涨到七百元每千字。陈龙实在不和道该怎么办,那天晚上他回到家拿出胡熵的那本《时间的秘密》看到半夜。最后看得一头雾水的他在昏黄的灯光下写了回信,第二天把它寄给了杂志社。
在信里,陈龙对杂志社的人说那个小说的结局就是那样,至今他也想不出主人公吴尚一除了和离散多年的家人重聚,开开心心地度过后半生,还会有什么别的结局。
信寄出去后七天,杂志社的人又打电话到图书馆向陈龙要稿。
“你难道不能想想那个反面角色刘丰恺后来的事吗?他那么狠心地把吴尚一害得家破人亡,难道他会那样简简单单地向吴尚一忏悔?还有吴尚一的儿子,他的父亲被人冤枉坐了十年牢,难道他就没有想过要报复吗?还有你在故事里说的刘丰恺做的关于人记忆的不可思议的医疗事故,为什么会让病人……”
陈龙终于忍不住了:“对不起!既然你们觉得有那么多种结局,为什么不找别人再写下去呢?我也很想知道那些问题嘛!”
电话那头的声音哑住了,陈龙把电话挂了。
在陈龙的那篇小说《熵钟》发表后,冬天的气息越来越浓了。
在2006年十二月冬天的一个早上,张老师拿着《德江日报》从办公室跑出来对陈龙喊:“小龙,快看!快看!你的小说《熵钟》被评为德江市年度最佳小说了!”
陈龙微笑着点点头,从他桌子抽屉里拿出他早已看过的报纸,向张老师一扬。
张老师开心地握住陈龙的手,陈龙也微笑着看着张老师。
张老师觉察出了陈龙笑容后似乎隐藏着什么:“怎么?小龙,你有什么心事吗?”
陈龙抿一抿嘴,收住笑,对张老师说:“我在想《熵钟》的结局……”
“那个结局不是很好吗?非得像那些无聊的评论家在报纸上说的那样,搞成悲剧才耐人寻味吗?”
陈龙摇摇头,脸上挂着淡淡地笑容,望向图书馆借阅室内一排排的书架,冷冷地说:“那不是一个真正的结局,关于《时间的秘密》……”
张国工奇怪地看着陈龙,他认识陈龙一年多了,这个小伙子再也不是刚来时那个单纯憨厚的小伙子了。他不知道他是该为陈龙的变化高兴来还是难过。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世界上有猪的喜剧和苏格拉底的悲剧”,哲学们很早就向人们宣告了智慧的痛苦,无知的快乐。而中国自古就有“人生识字忧患死”的成语,然而谁能肯定给人无限力量的知识就会是让人陷入迷惘的毒药呢?
而让陈龙想不到的是,他心中那个没有完结的故事不仅还没有结局,而且这个结局还要写进他的生命中……
CHAPTER 14
江风出现在图书馆门口的时候,冰雪冻结了所有的声音。
陈龙正坐在他的桌上看一本刚发现的科幻小说:《记忆移植》,让他着迷的是为什么人的想象力能够这样的惊人,让人觉得这样的故事就在我们的身边发生。房间里的暖气不太热,图书馆阅览室的大门也被风不断吹开,陈龙的脚不停地来回擦着地板。
江风进来的时候正好挡住了风。
陈龙恍惚地抬起眼,看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皮肤像冰雪一样白晳的男人。
那个神情阴郁的男人用手推了推金边眼镜:“你就是陈龙?”
在听见江风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陈龙就认定面前这一个人一定是个很讨厌的家伙。
“有什么事吗?”陈龙的视线又落回到手头的书上。
“你认识胡熵吗?”
陈龙没有回答。
江风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太过唐突,又补了一句:“我是他的同学。”
陈龙“啪”一声把书放下:“你是他的同学?你是那个医生吧!”
江风愣了一下,推一推眼镜,说:“是……”
陈龙把桌上的书推到一边,两手一摊,两眼一瞪,盯着江风说:“你来是为了什么?”
江风感觉到面前这个心直口快的人对自己没有好感,转而换了平缓和气的口气,问:“你知道胡熵现在怎样吗?”
陈龙立马从桌后面站起来,对江风说:“你是不是还想为那天的事报仇?”
江风明白了眼前这个大个子为什么对他反感,他摇摇头,对陈龙说:“我知道以前对不住胡熵,但我对他真的没有恶意。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我们一起去上学、放学,我们一起去爬山——”
陈龙打断他的话:“老实说,我并不知道你过去和胡熵是什么关系,也不想知道,但我清楚你绝不是他的朋友。”陈龙不想再听江风叙述什么感人的故事。
江风终于明白要让眼前这个人相信自己是不大可能的,他叹了一口气,转身朝门口走去。
江风去开门的时候突然停下,回头对陈龙说:“我看过了你那个小说《熵钟》,你猜对了一些事情。但是如果我们不帮胡熵的话,他的结局不会是像你想象的那样。”
面孔乌黑的陈龙望着江风忧郁的神情,不知道在这张冰雪的脸下面会藏着什么样的风暴。
在江风转身要从大门出去的时候,陈龙终于忍不住抬起手,喊:“等一等!”
江风回过身,嘴角带着笑意,看着陈龙。
陈龙看见江风嘴角的弧度,手停在半空,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我知道你并不相信我,有很多事情你并不了解……”江风望着陈龙犹疑的眼睛,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走上前将它放在桌子上,说:“这是胡熵当年写的手稿,你先看看吧。如果你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