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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基督山伯爵(三)〔法〕大仲马-第26部分

小说: 基督山伯爵(三)〔法〕大仲马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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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年时的记忆,在脑海里的印象是最难忘的,除了我刚刚向您说到的那件往事以外,我幼时的回忆就都是令人难过的了。”

    “说吧,请说吧,夫人!”阿尔贝说,“我向您担保,倾听您叙述。”

    海黛抑郁地微笑了一下,回答了他这句话。“那么您希望我继续讲我其他的那些往事吗?”她说。“我恳求您这样做。”阿尔贝回答。“那好!

    我刚四岁时,有一天晚上,我突然被我的母亲惊醒了。 我们那时住在亚尼纳的宫殿里。 她把我从睡床上抱起来,我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我见到她哭,就跟着大哭起来。‘别哭,孩子!

    ‘她说。 在别的时候,不管妈妈怎样疼爱或恐吓,我总是要任着一股孩子气哭个尽兴,把我的悲伤或者怒气发泄完了才肯罢休。但这次,我从母亲的声音里听出强烈的恐惧感,以致我立刻就不哭了。她抱着我急忙地向前走。 我到那时才看到我们正从一座宽大的楼梯往下走。 在我们的前面,是我母亲的所有佣人,他们背着箱子、包裹、首饰、珠宝和成袋子的钱币,都仓皇地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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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座楼梯向下奔。 跟在女人的后面来了一队二十个卫兵,都拿着长枪和手枪,穿着希腊建国以来你们在法国早就晓得的那种服装。 您可以猜想得到,一定是发生了某种可怕的、不幸的事情了,“海黛摇摇头,只回想到那幕情景,她的脸色就变得苍白起来。”在这一大队的奴隶和妇女之中,只有一半还是清楚的——至少我应该是这样,因为我自己都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楼梯的墙壁上东一个西一个地映出巨大的影子,在松枝火把跳动的火光里跳跃着,仿佛一直跳到上面那个穹形的屋顶。“‘快!

    ‘走廊一头儿有一个声音说。 这声音让每一个人都对它低下了头,就好像风吹过一片平原,使田里的麦子都低下头来一样,而我,我听到了这个声音时也发起抖来。 这是我父亲的声音。 他亲自殿后,他身着华丽的长袍,手里握着你们皇帝送给他的那支马枪。 他用手扶着他喜爱宠臣西立姆的肩膀,赶着我们大家在他前面走,象一个牧童赶着他那散乱的羊群一样。我父亲是欧洲著名的人物,“

    海黛昂着头说,“大家都知道亚尼纳总督阿里。 铁贝林,土耳其人一看见他就要浑身颤抖。”

    这几句话的语气自豪和庄严得无以形容,阿尔贝听了不知为何竟吓了一跳;他好像觉着在海黛那一对亮晶晶的眼睛里,有某种非常阴森可怖的表情;阿里。 铁贝林那次惨死在欧洲曾经轰动一时,而她此时就象是一个招魂的女巫,把那个血淋淋的鬼魂又叫了出来。“没过多久,”海黛说,“我们就不再往前去,我们已经走到一个湖边。我的母亲把我紧紧地抱在她气喘喘的胸怀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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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我看到了父亲,他正着急地环顾。 湖岸上有四阶大理石的台级通到水边,台级下面有一只小船飘在水面上。 从我们站着的地方望过去,我看见湖的中心有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那就是我们要去的那个水寨。 这个水寨在我看来好像相当远,也许是因为晚上天黑,什么东西都看不太清楚。 我们踏上那只小船。 我记得很清楚,桨打在水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在我侧身去寻找原因的时候,我才看到桨上包着我们卫兵的腰带。 除了船夫,船上只有女人、我的父亲、母亲、西立姆和我。 卫兵都仍然留在湖边,准备掩护我们后撤。 他们都跪在大理石台阶最下面的那一级上,以便遇到追击时,可以用另外三级当防御工事。我们的船顺风飞驰。‘船怎么会走得这么快呢?

    ‘我问母亲。’嘘!别出声,我们在逃命哪。‘我不明白我的父亲为什么要逃呢?——他可是万能的,以前总是别人逃避他,他经常说:’他们恨我,但他们也害怕我!

    ‘“但这次真的是我的父亲在逃亡了。我听说,亚尼纳城的守军,因为长期作战,劳苦不堪……”

    说到这里,海黛向基督山瞥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在她叙述过程中,基督山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脸。 这位年轻女郎于是又往下讲,但讲得很慢,像是一个讲历史的人特意捏造或讳饰一部分事实似的。“夫人,”阿尔贝说,他对这一段追述非常注意,“您刚才说过,亚尼纳城的守军,因为长期作战,疲惫不堪……”

    “已经有意和土耳其皇帝派来捉拿我父亲的那位高乞特将军讲条件。 那个时候,阿里。 铁贝林派了一个他非常信任的法国军官去见苏丹,然后决定撤走到他以前就为自己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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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的那个躲避灾难的寨子里去。“海黛继续说。”这位法国军官,“阿尔贝问道,”您还记得他叫什么吗?“

    基督山迅速地和这位年轻女郎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个动作阿尔贝丝毫没有觉察到。“不,”她说,“我现在已经忘记了,但如果能记起来的话,我就会告诉您。”

    阿尔贝差点都要把他父亲的名字讲出来了,但基督山缓慢地举起一个手指,做出不满的表示;那位青年想起自己的诺言,就不出声了。“我们当时就朝这个水寨划过去。我们所能看到的,不过是一座二层楼的建筑,墙上刻着阿拉伯式的花纹,露台一半浸在湖水里。 但在地面以下,还有一个又深又大的地窟,我母亲、我还有女仆们都被带到那儿。 这里藏着六万只布袋和两百只木桶,布袋里有二千五百万金洋,木桶里有三万磅火药。”在这些木桶旁边,站着我父亲的宠臣西立姆,也就是我刚才跟您提到的那个人。 他的任务是昼夜看守一支枪,枪尖上系着一支燃烧的火绳,他已接到旨令,只要我父亲发出一个信号,他就把这些都炸掉——水寨、卫兵、女人、金洋和阿里。 铁贝林本人。 我记得非常清楚,那些奴隶们因为知道自己的生命朝不保夕,所以整天整夜不住地祈祷、哀号和呻吟。 对于我,我永远不能忘记那个年轻军人的那种苍白的肤色和阴郁的眼光。 不管将来死神何时召唤我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去,我相信他的神态一定跟西立姆的一样。 我无法告诉您我们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那时,我甚至还不知道时间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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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味着什么。 有时,当然这种机会很少,我父亲会把我的母亲和我叫到露台上去,每当那时我很高兴,因为在那个气氛阴郁阴气沉沉的洞窟里,除了奴隶们哭丧着的脸和西立姆的火枪以外,我看不到其他东西。我的父亲坐在一个大洞前面,目光凝视遥远的地平线,全神贯注地仔细观察湖面上的每一个黑点,我母亲靠在他身边,头枕着他的肩胛,而我就在他的脚边玩耍,带着天真的好奇心眺望着雄伟地矗立在地平线上的宾特斯山,那白皑皑、棱角分明、从蔚蓝的湖面上高高突起来的亚尼纳堡,以及那一大片黯黑青翠、从远处看象是附着在岩石上的苔藓、其实却是高大的枞树和桃金娘。“有一天早晨,我父亲派人把我们叫过去,我们看到他很平静,但脸色却比往常更加苍白。‘要勇敢,凡瑟丽姬,’他说,‘皇帝的御书今天到了,我的命运就要被裁决了,假如我被完全赦免,我们就可以体面地回亚尼纳去,如果情况不利,我们必须在今天晚上逃走。’‘但如果我们的敌人不让我们逃走呢?

    ‘我母亲说。’噢!这一点你放心好了,‘阿里。 铁贝林微笑着说,’西立姆和他的火枪会答复他们的。他们非常愿意看见我死,可他们不希望和我一起死。‘“这些安慰的话不是我父亲的心里话,母亲听后只是叹息。 她给他调配他常饮的冰水,因为来到水寨以后,他就总发高烧。 她用香油涂抹他的白胡须,为他点燃长烟筒,他有时会连续几小时拿着烟筒,一直静静地望着烟圈冉冉上升,变成螺旋形的云雾,慢慢溶进周围的空气里。 忽然间,他做出一个非常突然的动作,吓了我一跳。 然后,他一面仍盯住开始让他注意的那个目标,一面叫人把望远镜递给他。 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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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望远镜递给他,她这么做的时候,她脸色看上去比她所对的大理石柱更洁白。 我看见父亲的手在颤抖。‘一只船!

    ……

    两只!三只!

    ‘父亲低声地说,’四只!

    ‘于是他站起来,抓起武器。 准备好了他的手枪。’凡瑟丽姬,‘他对我的母亲说,’决定命运的时候就要来临。半小时之内,我们就可以知道皇帝的答复了。 把海黛带回洞里去。‘’要和您在一起,老爷,‘凡瑟丽姬说,’如果您死,我就和您一块儿死。‘’到西立姆那儿去!

    ‘父亲喊道。’再见,老爷!

    ‘母亲顺从地轻声说,她向他鞠躬告别,像是已经看见了死神来临一样。’把凡瑟丽姬带走!

    ‘我的父亲对他的卫兵说。“至于我,大家在混乱之中把我给忘了。我向父亲跑过去。他看见我向他张着两臂,就伏下身来,在我的前额上亲了一下。 噢,那一吻我记得多么深刻呀!

    那是他给我的最后一吻,我觉得到现在我额头上好像还是暖和的。 下洞的时候,我们从栅栏的格子里辨别出有几只船愈来愈清楚地进入我们的视野。 开始它们看起来像是小黑点,后来它们就像是在水面上飞掠的鸟儿。 就在此时,在水寨里,在我父亲的脚下,已列好了二十个卫兵,躲在一个墙角里,用焦急的目光望着那些船的到来。 他们都拿着镶银的长枪,还有大量的弹药盒散放在地面上。我父亲看着他的表,然后极度痛苦地来回走动。在父亲最后吻了我一下以后,映入我眼帘的便是这样的一幕情景。 母亲和我穿过通往地窟的那条阴暗的狭道。 西立姆仍然把守着他的岗位,我们往里进的时候,他朝我们忧郁地笑了一下。 我们从洞窟里把坐垫拿来,坐在他的身边。 大难临头的时候,彼此信赖的朋友们总是紧紧地互相靠在一起。 我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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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年龄虽小,却很清楚大祸已在眼前。“

    关于亚尼纳总督临终时的情形,阿尔贝常常听人谈到——不是通过他父亲,因为他父亲从来不谈这回事。 关于他的死,他曾读过几篇不同的记录,而这位年轻女郎的声音和表情给这一段历史带来新的生命;那种生动的语气和抑郁的表情使他感到既可爱又可怕。 而对海黛来说这些可怕的回忆似乎暂且已把她压垮了,因为她已不再讲述,她的头斜靠在手上,如同一朵漂亮的鲜花在暴风骤雨的打击下垂了下来;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朝前望着;她的脑子里似乎正在幻想宾特斯山葱绿的山巅和亚尼纳湖蔚蓝的湖水,在她的想象中,亚尼纳湖好像一面魔镜,她刚才所描绘的那一幅恐怖的画面好像十分清晰地从那里面倒映了出来。 基督山带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关爱和怜悯注视着她。“继续讲吧,亲爱的。”伯爵用现代希腊语说。海黛突然抬起了头,仿佛基督山那响亮的声音把她从梦中唤醒了,于是她继续讲了下去。“当时是下午四点钟左右,外面的天空很漂亮,可我们在洞里却被粘郁的阴气和黑暗笼罩着。 里面只有一点孤零零的火光,看上去像是嵌在黑夜天空上的一颗星——那便是西立姆的火枪。 我母亲是一个基督徒,她开始祷告。 西立姆不时地重复这样一句神圣的话:‘上帝是伟大的!

    ‘可是我的母亲却一直抱有一些希望。在她下来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了那个派到君士坦丁堡去的法国军官,我父亲对那个法国军官非常信任,因为他认为,凡是法国皇帝手下的军人,肯定都是心地高贵、十分义气的。 她走近楼梯,听了一会儿。’他们过来了,‘她说,’也许他们带给我们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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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平和自由吧!

    ‘’您担心什么,凡瑟丽姬?

    ‘西立姆用一种非常柔和同时又非常骄傲的口吻说。’如果他们不送给我们和平,我们就送给他们战争。 如果他们不送给我们生命,我们就送给他们死亡。‘于是他便挥动他的长枪,于是枪上的火绳燃得更炽烈了,他那副神情就像是古希腊的酒神达俄尼苏斯。我在那时只是个小孩子,却被这种大无畏的勇气吓坏了,我觉得那种样子又凶又蠢,我恐惧地后退了几步,想躲开在空中和火光中游荡着的令人恐惧的死神。“我母亲也有同感,因为我觉察到了她的颤抖。’妈,妈,‘我说,’我们快死了吗?

    ‘听了我的话,奴隶们就赶紧忙着做他们的祈祷。’我的孩子,“凡瑟丽姬说,‘愿上帝永远不让象今天如此害怕的死神靠近你!

    ‘然后,她又小声问西立姆,问他的主人吩咐他做什么。’如果他派人拿着他的匕首来见我,那就说明皇帝没赦免他,我就点燃火药。 如果他派人拿着他的戒指来,则恰恰相反,说明皇帝已经赦免了他,我就熄灭火绳,不去点燃那些火药。‘’我的朋友,‘母亲说,’如果你的主人的旨令下来的时候,他派人拿来的是匕首,不要让我们遭受那种可怕的惨死吧,求你大发善心,就用那把匕首杀死我们,可以吗?

    ‘’可以的,凡瑟丽姬。‘西立姆平静地回答。“我们突然听到外面响起喊声。我们仔细倾听——那是喜悦的喊声。 我们的卫兵部在欢呼派到君士坦丁堡去的那个法国军官的名字。 很明显他已带来了皇帝的圣旨,而且这个圣旨是吉祥的。”

    “您不记得那个法国人叫什么了吗?”马尔塞夫说。 他很想帮叙述者回忆一下,但基督山向他作了一个表示,请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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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话。“我忘记了,”海黛说,于是继续往下讲,“喧闹的声音愈来愈响,脚步声愈来愈近。 通到洞里的那座楼梯上,有一个人正往下走。 西立姆准备好了他的枪。 不一会儿,在洞口阴暗的微光里——外面只有这么一点微弱的光照进这个阴暗的洞里——出现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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