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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柯云路7那个夏天你干了什么-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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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没处躲,大吼一声,挥着长矛朝人群冲过去。人群一边砸他,一边纷纷往两边躲。
  他跑出学校了。大伙便拿着长矛棍棒石头追了出去。
  我听见马小峰一边跑一边对戴良才说:哥们儿,这事不太对。
  调查人插问:你就听见这一句吗?还听见什么?
  当时大家都在跑,我跟着他们也没听太清楚。戴良才一边跑一边指着前面说道:他这畏罪而逃还不说明问题?就丢下马小峰喊着跑到人群最前面。马小峰也只好跟着人群一起追开了。
  调查人问:马小峰当时没和你说什么吗?
  当时没和我说什么。我就是跟着大家一起追。后来天就亮了。
  调查人往下的提问是经过周密准备的。
  调查人问:肖莎莎那天晚上喊来人,但是肖莎莎并没有喊周汉臣要强奸她。据我们了解,不仅肖莎莎,还有好几个人都记得你对大伙说,周汉臣要强奸肖莎莎,是吗?
  阎秀秀双手叉腰,干脆利索地回答:这是胡说。
  调查人看了看她,又接着问:据你刚才回忆,是戴良才、眉子说周汉臣要毒死纠察队的同学们,但是据我们了解,有人听见你在他们之前就说过类似的话。你想一想,是不是你第一个说周汉臣下毒的?
  阎秀秀很黑二嫂地一甩头:我没说过。
  调查人问:为什么好几个同学记得你说了呢?
  阎秀秀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这个人平时爱管闲事,嘴巴上不饶人,容易得罪人。
  调查人打量了她一会儿,又问:你刚才说马小峰在开始追周汉臣时没对你讲过什么话,可是据他回忆,他当时对你说,他感觉他们像是中了煤气。
  阎秀秀甩了一下肩上的两条短辫,断然说道:我不记得他和我说过。
  调查人问:那你怎么看那天晚上的事情?周汉臣真的去纠察队小屋下毒了吗?他能有什么毒药可下?
  阎秀秀回答:他懂那么多中草药,谁知道他会弄出什么毒来?
  调查人问:这么说你真的怀疑他是下毒去了吗?
  阎秀秀说:我一点都没有这个怀疑。那天我一看小屋里的情况,就想他们可能是中煤气了。
  调查人注意地看着她:是吗?
  阎秀秀说:我小时候在北方长大,年年冬天生炉子,中过煤气,有这经验。但是当时戴良才、眉子他们一嚷,说是周汉臣下毒毒纠察队,大家群情激愤,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但是我可以肯定,马小峰绝对没有和我讲过他们可能中煤气的话。
  调查人审视地看着这位干脆利索的黑二嫂。据马小峰对他们说,他肯定和阎秀秀讲了。马小峰说:我觉得那天晚上我们是中煤气了。周汉臣来下毒,也没必要打开我们的门窗。我这话是和阎秀秀先讲的,我和她关系最近,有什么话肯定先和她讲。
  调查人问:莫非是马小峰记错了?
  阎秀秀一直双手叉腰颠着二郎腿,这时一下放下二郎腿说道:肯定是他记错了。我对过去的事从来记得一清二楚。
  (又二十多年后,作者采访阎秀秀时问:那天晚上,马小峰真的没有和你讲过他们可能是中煤气的话吗?很中年很干部很黑二嫂的阎秀秀摇着头回答:没有。绝对没有。作者又问:你说你自己想到纠察队同学有可能是中煤气了,你当时为什么没有提出来?阎秀秀很老派地叹了口气,摆着手说道:当时我确实闪了一下这个念头,可是大伙都说是周汉臣下毒,我就没敢把话说出来。终生悔恨哪。说着,眯起眼连连摇头。)
  调查人问:那天晚上你记得最清楚的是什么?
  阎秀秀说: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马小峰没有和我说过煤气中毒的话。我只听见他和戴良才说过一句不对劲,还说了什么我没听见。
  调查人问:那你们什么时候回过味来,知道误会了周汉臣?
  阎秀秀回答:我是事后自己回过味来的。他们我不知道。我只记得砸完了,眉子和赵大鹰说过一句什么话。赵大鹰眯了一下眼,挥手说道:已经盖棺定论了,还瞎议论什么!


眉子听见赵大鹰戴良才喊往死里砸 
  调查组第二次去找眉子,她依然穿着一身绿运动衣,在建筑工程学院操场上踢足球。调查组这次找她,特别关心最后一晚的情况。
  调查人问:据了解,你们拥进纠察队小屋后,戴良才说周汉臣要毒死大家。你也紧接 着对刚醒来的纠察队同学们说,周汉臣下毒毒你们了,你们还什么都不知道。你说过吗?
  眉子的小鸭蛋脸还在运动余热中通红,她一边用手绢搧着一边说:我想我说过。
  调查人问:我们记得你讲过,开始打倒周汉臣时,你并不想伤害他。你说你曾经不止一次想张嘴挽回形势,说明周汉臣不是流氓。但是往下据我们了解,你一直紧跟戴良才很积极,是这样吗?
  眉子说:我后来是紧跟着戴良才跑,跟着大伙跑,可我心里还是有矛盾的。我上次和你们讲过,我老觉得像是一场戏。
  调查人问:那最后一晚上发生的事情,你还觉得是一场戏吗?
  眉子说:那天晚上的事情照理说很残酷,可当时的情况也还是像一场戏。只不过是另外一种感觉。那天大家拿着棍棒石头嗷嗷叫着追撵周汉臣,就好像是冲破敌人封锁线乘胜追击一样,又像是一群人围猎一只野兽。戴良才跑得像匹狂奔的马,向后飘动的头发像风中的马鬃。马小峰跑得像只下山的黑豹。赵大鹰一边跑一边挥手指挥。
  漫山遍野的人在月光下喊着追着,像狂欢一样。
  调查人显然惊愕了:拿着石头去砸人像狂欢一样吗?
  眉子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反正大家举着棍棒石头嗷嗷喊着往前追时,说是追赶周汉臣,其实目标很抽象。反正是在追赶一个逃跑的大家伙。一定要追到他,围住他,抓住他,才是胜利。就好像足球场上一群人嗷嗷叫着追一个球。
  那也就是那时候大革命的感觉。
  调查人问:那天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你详细回忆一下。
  那天晚上,大家跑着追,确实像一群人在围猎。
  只不过追的不是一只兔、一只狐狸,而是一只大家伙:一头大熊,一头野牛,或者古代的一匹猛犸之类的。大家举着棍棒石头在月光下喊着,跑出撒欢发狂的感觉来,谁都不甘落后。反正远远一个大家伙在跑,又看不清他的面貌,追就是了。不过我心中还是不断意识到,这其实是在追周汉臣。当时,脑袋里就有一瞬一瞬的混乱。可是大家互相裹着往前冲,谁也收不住,挺可怕的。月光照得天发蓝山发黑,人群像野兽一样漫山遍野吼叫着,真让人觉得是一场梦。
  看见周汉臣跑在前面。他其实不是跑,是大步走。
  先过的就是那条他背着好多人过去的河。只不过没水了,是干河床。看见他挺高大又挺笨拙地过了河床,上了对岸。同学们便都追下河。很多人在河里捡起更大块的鹅卵石,叫着追过去。前面坡上就是那排我们住过的空营房。周汉臣可能想退到那里据守,但又放弃了,接着往山上跑。我看见他跌跌撞撞滑倒了几次,像个受伤的大熊。
  又往山上跑了一段,这其实是我们采过蘑菇和采掘过植物的路。当时我就想到那个逃跑的大家伙其实是周汉臣,往事在眼前闪过。说真的,当时眼睛还有点发湿。我也不知道同学们都是怎么想的,都还是发狂地喊着追着,毫不留情。
  我也身不由己,跟着喊,跟着跑。
  又后来,看着周汉臣跑不大动了。这个大家伙被饿了好多天,又生着病。他站着回头看看。人群毫不停顿地围上去。
  他又沿着下山的路跑去。
  这时,迎面东方的天空有些发白了。周汉臣的身影挺高挺大地在这片发白的天空中颠簸着。大家还是喊着追他,最后把他围在那片石林中。周汉臣抓着两块石头,像个很高很大的远古猿人立在那儿喘气。
  后来,就开始用石头砸他了。
  调查人问:当时有谁先喊砸他的?
  眉子说:他站在那里,大家不敢接近他。有人扔了一两块石头,接着大概是赵大鹰、要不就是戴良才、要不就是阎秀秀先喊了一声:砸他!反正他们三个人先先后后都喊了,大家就砸开了。先是比较小的石头,后来石头越来越大。
  周汉臣像个石柱一样站在那里任大家砸。
  调查人问:你砸了吗?
  眉子两眼开始潮湿,用嘴咬住手绢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砸不下手。刚才追的时候,周汉臣只是一个抽象的大家伙,但此刻周汉臣立在那里是个活生生的人了。天已经很亮,清清楚楚照着他,头发胡子很长,脸瘦得吓人。他的额头和下巴一下让我想起我的父亲。看见他被砸,我的眼泪一下就涌了上来。可是我不能一个人撤退,我也不能站在那儿不动,我就捡起石头往他脚下地上砸,一边砸一边喊,我就哭开了。别人可能以为我在悲愤控诉,其实那和小时候父亲训了我走了,我在那儿一边哭一边打他的照片一样。我真不忍心大家砸他。我就砸地,砸那些落在他身上又滚到地上的石头。我恨那些石头。他真是太冤了!
  调查人问:你当时就知道他冤吗?
  眉子说:我当时就知道他冤。刚开始追他时,我听见马小峰对阎秀秀说,这不对劲,他感觉像是煤气中毒,不是周汉臣下毒。
  调查人问:你肯定他说了吗?阎秀秀怎么回答的?
  眉子说:我肯定听见他对阎秀秀说了。阎秀秀当时训马小峰,你怎么知道不是周汉臣下了毒?你有话别光和我说,去和他们说。马小峰就又跑去和戴良才说。
  调查人问:戴良才听了有什么反应?
  眉子说:戴良才说,他畏罪逃跑,还有什么可怀疑的?他还要强奸肖莎莎,人证物证都有。快追吧。说着,戴良才就狂追到前面。
  调查人说:你对这段经过的叙述还比较客观。
  眉子说:我没有什么要隐瞒的,悔恨的事情说出来,心里才舒服。我和戴良才那时关系是不错,后来很多年也有来往,但是我不想袒护他。前一阵他还从广播学院来看我,问我有关你们调查的事情。我对他说,我们当时肯定都是对不起周汉臣老师的。
  调查人问:戴良才说什么?
  眉子回答:他说往事不多谈了,向前看。
  调查人问:戴良才当时肯定砸石头了吧?
  眉子回答:他砸得最疯,可以说是一个主力。我看见他都是拿大块的石头。
  调查人问:赵大鹰呢?
  眉子回答:他也是主力。后来他还喊,往死了砸!
  调查人问:你肯定吗?
  眉子说:反正我是这样听见了。我还听见戴良才也跟着这样喊。好汉做事好汉当,要敢于承认。
  调查人问:马小峰砸了没有?
  眉子说:他也砸了。
  调查人说:他明明觉得是煤气中毒,不是周汉臣下毒,怎么还跟着砸?
  眉子说:他也砸得挺欢的。不过,他不是拿着大石头冲到前面去砸,他是在人群后面拿小一点的石头远远瞄准了扔过去,像小孩比赛扔准头一样。我看见他好几次都准准地砸在周汉臣的头上。
  调查人问:其他人呢?
  眉子说:阎秀秀、肖莎莎都砸了。肖莎莎还帮着赵大鹰捡石头。
  调查人问:阿男呢?
  眉子说:我没注意。
  调查人问:江生呢?
  眉子说:我记得他砸了。他是捡起一块石头,走到人群前面朝周汉臣扔去,然后回过头再去捡石头。那样子像是在认真完成一个任务。
  调查人问:白雪公主呢?
  眉子说:她跑得慢,后来才到的。她喊着别砸了别砸了,然后冒着石头雨往周汉臣那边扑。赵大鹰一下把她拦腰抱回来,还又举手喊了一句:往死了砸!
  (作者几十年后没能够找到眉子,特别向调查人详细询问了调查眉子时的情景。调查人说眉子在讲述最后一晚的事情时,眼泪哭湿了一条手绢。眉子说,她一定要把知道的事情全讲出来,以解除自己心头的悔恨。)
  调查人最后问: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有人要把周汉臣往死里砸,有没有杀人灭口的性质?
  眉子说:什么性质都有。 


戴良才听见头顶一阵老鸦叫
  戴良才第二次接受调查组调查时,竭力表现出从容。和调查人握手,他显得又礼貌又亲热。但谈话一涉及当年他在荆山岛工读学校的实质事情,他就恼。讲讲平息了。一提到最后一晚的事情,他又激动起来。这个广播学院的学生刚刚在阶梯教室里参加了朗诵比赛,这时像抖动鬃毛的马一样抖着蓬松的头发,舞动着手指奇长的手,激烈地讲开了:
  说来说去,是不是都想说到我的头上?那天的事情和我有多大关系?
  最初是肖莎莎嚷起来的。谁知道后半夜了,她怎么撞到周汉臣怀里去的?
  后来又是阎秀秀最先嚷起来。我穿上衣服冲出宿舍时,阎秀秀早已跑下楼。我当时还奇怪,她怎么那么快?说周汉臣要强奸肖莎莎、要毒死纠察队,都是她最先喊出来的。我负责监管周汉臣,周汉臣要毒纠察队,我当然要奋勇当先。
  马小峰说他觉得不对劲,可能是中煤气了。我没听他对我讲过。事后凭想当然不行。他当时是和我讲过什么话,具体也听不大清。我说,先把人追回来。我就说了这么一句。我没有说过周汉臣畏罪逃跑。马小峰既然讲周汉臣不是下毒,那他为什么不对大家提出来?光和我戴良才说有什么用?
  最后砸周汉臣,马小峰扔石头比谁都扔得起劲。
  眉子可能也会跟你们说三道四。说她往地上扔石头,一边扔一边哭。这话我前些天听她说过了。谁相信?我看她当时扔得挺欢的。只不过人小力不够就是了。我才不信她会一边哭一边用石头砸石头。眼看着周汉臣要砸死了,你用石头砸石头有什么用?
  赵大鹰当时就是一个发号召的,我还不是跟着他?
  连阿男都像游击队朝日本鬼子扔手榴弹一样,扔得欢着呢。一群人追周汉臣,哪个要用我戴良才带头号召?
  要说周汉臣确实有些冤。他平时喜欢一点女学生,绝对谈不上流氓。他那天晚上也绝对不可能去给纠察队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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