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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狼烟 作者:徐大辉-第14部分

小说: 狼烟 作者:徐大辉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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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八矬子从大烟瘦子衣袋里翻出一包光洋,说:“钱还在。”
  
  4
  
  夜半,蒲棒沟骤然响起枪声。
  徐德成住的撮罗子门猛然被推开,涌进来的胡子上前绑了他,接着推搡到外边。
  众胡子已牵着自己的马列队站好,四梁八柱排在前面,队伍准备出发,胡子把徐德成推到大柜坐山好面前。
  “插了他!”
  “扒他的皮!!!”
  胡子一片喊叫声。
  徐德成有足够的精神准备,在决定放走山口惠子姐妹时,便做好了死的准备。
  酒宴过后,胡子醉倒一片。徐德成变成了夜间的一只王大姐捶棒槌,他贴着水面爬过去,藏在草棵子里,等待夜半站香的胡子打盹儿,打开地窨子门放走她们。
  这个计划几天前形成,是胡子的疏忽造成的,或者说给了他接触两个日本女人的机会,故事往往在某种机会中产生,作家靠假设编故事,生活中的徐德成营救日本人的故事,却是胡子叫他去写赎票的信制造机会接触人质。
  “三弟,你和她俩好好谈谈,”草头子安排道,“把话跟她们说透,换票争取得到她们的配合。”
  换票,胡子主要活动之一,他们劫掠来钱物,不敢到集市上花销,换票的方式出现了。主要是以人换人,以人换物,以物换人。坐山好绺子绑来两个日本女人,是要以人换人,用她们俩交换被俘获的重要人物——粮台和上线员。一般情况下,胡子不去做换票的事,此举动太危险,弄不好给对方消灭。和兵警换票,又是与日本守备队换票,危险陡增了几分。因此,得到这两个日本女人的配合很重要。
  “你自个儿去吧。”走到地窨子前草头子说,他不进去了,“换票是成是败赌注我们押在她俩身上。”
  孤注一掷,徐德成看到胡子把救出被俘弟兄的全部希望寄托两个日本女人身上,也对自己说服人质充满信任和指望。当时,作为半请半绑到绺子里来的徐德成,心不全在胡子一边,他心里有那么一点儿恨胡子,同命相怜对山口惠子姐妹产生几分同情。
  “我自己去?”徐德成问,他希望是这样。
  “啊,对呀!我和你进去也白扯,一句都听不懂你们说什么。”草头子说,“哦,那油沙拉,就这一句,又不知道是啥意思。”
  一句都听不懂。徐德成这次进地窨子,姐妹俩挨摆坐在炕沿上,腿拖到炕墙处,样子比上几次紧缩炕旮旯放松。
  “你说你来中国找妹妹?”他如此开头说。
  “我为一个承诺。”山口惠子说。
  “承诺?”
  “也为了却母亲的最后一个心愿。”山口惠子的承诺是答应母亲找到妹妹,照顾好她。
  山口枝子说姐姐找到了自己,她要去哈尔滨发展自己的事业,姐姐不肯去,坚持留在亮子里的理由是因为角山荣。
  “你爱他?”他问。
  山口惠子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头转向墙壁,回避徐德成的目光,也回避妹妹山口枝子的目光。
  她不肯回答,使徐德成难以推断山口惠子和角山荣的关系,要交换的人在角山荣手上,守备队长肯不肯进行交换取决于他们是怎样的关系。
  “用我交换你们的人,几乎就不可能。”山口惠子说。
  这样说也不是第一次,徐德成一点都不惊讶。他不太理解的是,既然是情人关系,哪有危难时刻不救的道理。
  “我姐说的是真话。”山口枝子说。
  徐德成从来没认为她们说谎话,守备队长角山荣不肯救,问题就来了,胡子绝对不会放掉她们。
  “换票不成,你们会怎样对待我们?”山口枝子设问。
  “结果会很坏。”他大睁一下眼睛,嘴角却紧闭一下道。
  姐妹俩互相交流目光,山口惠子问:“杀掉我们?”
  徐德成苦笑,摇摇头。换票不成,邪火气必然撒在她们身上,胡子会听你解释说与角山荣关系一般,都是日本人这一点就够啦。胡子怎样祸害女人,形象一点说,拿女人当牲口用。
  “你肯救我们吗?”山口枝子望着徐德成的眼睛问。
  “你怎么知道我会救你?”他反问。
  “凭直觉。”山口枝子说,“你的眼神告诉了我们,你要救我们。”
  大概这句话箭一样射中他心灵深处沉睡的人性闪光的东西,以后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情,都与这一箭射有关。
  “如果能救出一个人,就救我妹妹。”姐姐说。
  “不,救我姐。”妹妹说。
  姐妹俩争着为对方做出牺牲。他从地窨子走出来,晚秋的太阳又毒又热,有的地方称秋老虎,这里叫秋傻子,都是说干巴巴地热。此时,徐德成的心里比天气热,所不同的是,有一股寒流骤然注入,大概不是雨就是雪啦。
  日本人在徐德成心里是一股冷空气,源于一次和日本校长的摩擦。他给学生讲古诗,朗诵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你什么意思?”日本校长责问。
  “杜甫诗……”
  “我不准你教授学生这些!”日本校长不容违拗道。
  日本人开办的学校,日本校长说了算。他们吵翻,徐德成罢教回到家里,说辞职和被解雇也成,两个月后给胡子弄来。
  冷热空气对流,他的心房里因善良而潮湿,做出一个决定:帮助她们逃跑。
  徐德成选定胡子大醉的夜晚,他爬到地窨子门前,会些拳脚的山口枝子,打昏看守的胡子,只是打昏,这也是事先的约定。
  “我们一起逃走。”山口枝子说。
  “不,我走不掉,他们会去报复我的家人。”徐德成说,“你们快走,晚了就跑不出去了。”
  “后会有期。”山口枝子和姐姐趁着夜色逃走……
  “插了他!”
  “扒他的皮!”
  胡子还在哄喊,坐山好掏出枪,瞄向徐德成时他犹豫了,触犯绺规该杀掉他。几日的接触,胡子大柜喜欢上了徐德成,觉得他很有用,绺子实在缺他这样的人。
  二柜草头子看出大柜的心思,给他搭个坡让他走下来。于是策马到坐山好面前,说:“典鞭时再杀他。”
  “码起来!”坐山好就坡下驴,对众胡子道,“弟兄们,我们到新地方就典鞭。”
  典鞭,是令人鼓舞的一件事。绺子上出了大事,要让绿林都知道,举行一种仪式,请各绺子的大当家的到场,没有一定名望的大绺子典不起鞭。有一首民谣云:过年放鞭赶鬼跑,胡子典鞭请鬼到。
  “挑!”坐山好发出了命令。
  胡子马队离开了蒲棒沟,向另一个密巢——白狼山转移,胡子称为挪窑。
  
  5
  
  昨晚日落天边红,夜里果然下了一场大霜。一层霜薄薄地覆盖着徐家大院,树白了,墙白了,院落全白了。
  佟大板子在张着辕子的胶轮大车前整理绳套,苋麻绳套给浓霜浸湿,柔软了许多。
  “大板子。”二嫂走过来。
  “二嫂。”佟大板子手里的活计稍稍停顿一下,他看她的眼神总是有些异样,心也紧张。
  “天凉啦,我想给你做一双鞋。”二嫂说。
  “太麻烦你啦,”佟大板子用感激的眼神望着她,“这几年在徐家干活,你给我缝缝补补的,又要给我做鞋。”从这一点上说,他是幸运的,关东流行的光棍谣曰:
  光棍苦,光棍苦,
  衣服破了谁给补?
  光棍难,光棍难,
  衣服破了谁给连?
  “你不是没女人嘛!”二嫂蹲了下来,说,“伸出脚来,大估景儿(大概)做,我怕不跟(合)脚。”
  佟大板子有点儿不好意思,平常浆浆洗洗、缝补衣服倒没觉不太好意思,做鞋在关东乡间,如同某地绣荷包传达一种爱意,不是随便给男人做鞋的。
  “我没你的鞋样儿,伸出脚量一下尺寸,以后再做鞋就有了样子。”二嫂拽了下他的裤脚,说,“伸脚啊!”
  佟大板子慢吞吞地伸出脚,二嫂用拃量了他脚的大小,软乎乎的手指擦过脚心,暖洋洋的,禁不住望着她的头顶,怦然心动。
  二嫂抬起头来,正好与佟大板子痴情的目光相撞,她猛然起身,迅速逃走,头也没回。
  佟大板子呆呆地望她远去,而后使劲系手里的绳套,不过,撸(活)扣系成死口,摆弄车马绳套得心应手,他从不出这样的差错儿。
  “十月初九,小雪……”徐德富在堂屋里翻看皇历,喃喃自语。
  “这几天你老是翻看皇历,想啥呢?”徐郑氏猜出当家的心想什么,还是故意问。
  “随便看看。”徐德富否认有什么目的,皇历是家庭重要用品,岁月一张张被当家的撕掉。
  “瞒得过别人还瞒得过我?想德成了是吧?”
  “一晃有四个多月,德成没来家。”
  那天,徐德富说苞米上完站子站子,户外晾晒苞米的简易楼子。秋天收获的玉米水分大,需要通风降水后方可脱粒入仓入囤储存。,萝卜、白菜下完窖农户深掘菜窖,存储一冬天食用的萝卜、白菜、土豆等蔬菜,是传统的蔬菜保鲜法。,安排管家外出去寻找老三德成。因此她问:“你打算让时仿哪天动身?”
  “后天。”
  “西大荒那边没多少人家,给他带啥吃的呢。”徐郑氏想到管家谢时仿去找德成就不是一日两日,要带些干粮。
  “摊煎饼,好带。还有大米吗?”
  “雅芬坐月子吃了点儿,还能有升儿八的。”
  “碾了摊煎饼,给时仿带上。”徐德富从不薄待下人,长工短佣亦如此,家风的底儿是父辈打下的。
  “私塾孟先生捎来话,问德龙今冬还去不去学算子?”徐郑氏说,当地规矩上私塾也交些学费,秫秆高粱米都成,像徐家这样殷实大户,那些东西拿不出手,学费是几升大米。
  “学,一定学。”徐德富说,“大米还是先给时仿做干粮,天寒地冻的,不吃饱不行。”
  “德龙学习不上心,看样子他是不想学啦。”她见四小叔德龙过于贪玩,荒疏了学业,在哪儿读书时间都不长。
  “哦,德龙呢?我跟他说说。”徐德富问。
  “到屯里找孩子们淘(玩)去啦。”
  “我这一天忙东忙西,没工夫管他,你叫家里人看严点儿,别让他老往外边跑。”徐德富说,“听说徐大肚子又回村了,德龙还是少沾他的边儿,输耍不成人。”
  “德龙才多大年龄啊?”徐郑氏说,“咋会和大肚子,和赌什么的搭界呀!要说去跟他闺女秀云玩儿还差不离。你没看见人吧,那闺女越长越像她娘哩,真俊俏。要不咱爹活着时,主张给德龙和她定娃娃亲呢。”
  “得,得。”徐德富不耐烦,说,“一个德中的童养媳够粘手,够闹心的了,再来个娃娃亲。”
  徐郑氏说她看二嫂和佟大板子有那么点儿意思,她给他做鞋,缝兔子皮手闷子(五指不分开的棉手套)。
  “哦,那倒是不错。佟大板子咱知根知底,人满本分,挺勤快的,过日子是一把好手,二嫂跟了他,还真遭不着罪。”他说。
  “只是二嫂自己做不了主,终归主意还得你当家的拿。”她说。
  “可这事儿……”徐德富面现为难之色。
  “爹不在了,无父从兄,婚姻大事你不做主谁做主?”徐郑氏设身处地为弟媳妇二嫂着想,说,“老是顶着个空牌位,年纪一年大起一年,这么着没白没日地熬着怎么行啊?”
  “归根结底还是二嫂自己定乾坤,等不等德中,尊重她的意愿。”徐德富不是推托,而是尊重,“她自己不提出来找人,我是不能先开这个口的,好像我们要撵她嫁人似的。”
  “可也是。”徐郑氏想想当家的话也不无道理,她慨叹二嫂的爹不正经,不知不觉拐到徐大肚子的女儿身上,说,“秀云这孩子命够苦的,摊上个没正事的爹,输耍不成人。”
  “徐大肚子还算是人吗,天良丧尽。”徐德富极不愿意地说到他,摆摆手道,“别提他,疤瘌人(使人不愉快)!”
  獾子洞村子中的一块空地,也算乡村广场,村子里集个会啥的,可容纳一两百人,以后的故事还会讲到它,日本人召集村民开会什么的要到这里来。平常,则是孩子们的乐园,乡村的孩子们会玩,名堂很多。此刻,一群孩子做一种儿戏——扯轱辘圈。
  徐德龙和徐秀云手牵手,开心地玩耍。大人眼里两个孩子挺对心情,乡村不常用什么青梅竹马,接近这一词汇的是:光屁股娃娃。
  孩子们拉成一个圆圈,边旋转圆圈边唱:
  “扯呀,扯轱辘圈哪,家家门后头挂红线哪!红线透啊,马家的姑娘二十六啊!穿红袄啊,甩大袖啊,一甩甩到门后头啊!门后透啊,挂腰刀啊;腰刀尖哪,顶大天哪;天打雷啊,狗咬贼呀,唏啦哗啦一大回。”此游戏最故事的地方是唱完歌谣,大家松手,然后两两相抱。
  徐德龙没松手前就选定了目标,他要抱徐秀云,十四岁这年徐德龙要拥抱她的愿望非常强烈,抱她就如抱一条大鱼,光滑且活蹦乱跳。徐秀云没怎么想,玩嘛,他来抱她,就与他相抱在一起。
  “你脸好香啊。”徐德龙得手后,说着游戏以外的话,鼻子闻她脸蛋儿动作有些夸张。
  “我搁艾蒿水洗的脸。”徐秀云似乎没到羞涩年龄,竟然送过脸来:“闻吧,使劲闻。”
  徐德龙扳过徐秀云,鼻子贴到她脸颊上嗅,同闻一只成熟的水果一样。
  有一条喷气的小虫在两颊上爬来爬去,徐秀云闻到了小虫有股蒜味儿,脸被它弄得痒痒的,她无拘无束地咯咯笑个不停。
  村子中看到这一幕的大人是二嫂,她望此情景,未忍心破坏他们,默默地站了一旁,又不能走开,她来叫徐德龙的。
  或是下一个游戏开始,他们俩才放开手,样子恋恋不舍。
  “德龙,大哥叫你回去。”二嫂走近一步说。
  大哥的话他要听的,他对徐秀云说:“我大哥送我去学算盘,过几天我们还玩扯轱辘圈。”
  “不行,过几天我家搬走啦。”徐秀云说。
  “搬哪儿去?”
  “爹没说,反正好远好远。”
  “远也不怕,我家有马。”徐德龙天真地说,“我骑马去找你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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