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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狼烟 作者:徐大辉-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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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俗差
  小小孩童就成家
  新郎不过八九岁
  娶妻倒有十七八
  ——民间歌谣
  
  1
  
  徐家上上下下为徐德龙的婚礼准备着,到处是忙碌的身影。杀猪、宰羊……徐德富指点家人在院子里搭建喜棚子。
  “当家的,办妥啦。”谢时仿骑马进来,一脸喜气道。
  “辛苦你啦时仿。”徐德富说,“不提前请李显亭的鼓乐班子,难排上号。”
  在亮子里一带的喷字行——民间鼓乐班子,李显亭的鼓乐班子最出名,红白喜事以请到他们为荣耀。
  “请李显亭。”选鼓乐班子时,当家的徐德富说。
  此前,听说徐家要办喜事,断定要大操办,隆重气派,几个鼓乐班子派人来徐家“上买卖”,如果上去可赚钱出名的。
  “一定请李显亭。”徐德富谢绝了几份“上买卖”的,吩咐谢时仿道,“你带定钱,亲自上门去请,这样才保掯(保险)。”
  李显亭的鼓乐班子在亮子里镇的一条热闹街上,门前挂着招幌,是一面大鼓,鼓下挂个喇叭,下面缀着红穗。
  谢时仿迈进门槛,拱手道:“烦请李师傅出趟买卖。”
  “好,”掌柜的道,“要几个人手?”
  “八个。”谢时仿将钱袋放下,说。
  “六十块大洋。”掌柜的出价。
  “六十就六十。”谢时仿没还价。
  谢时仿走在夏天的亮子里镇街道上,今天比赶集还热闹。路过新建的骑兵营房前,给警察赶开:“靠边走,靠边!”
  营房前,镇府官员、名流、众人夹道欢迎安国军进城。
  穿着营级军衔制服的坐山好、徐德成两人骑高头大马,行进在队伍前边。队列里有草头子、大德字、秧子房掌柜的、马拉子……谢时仿发现了几个熟面孔。
  陶奎元鼓掌,他心里想的和面带的表情是两码事,目光落在徐德成的脸上、肩章上,对身旁的冯八矬子说:“那不是徐家老三么,他参加了安国军。”
  “徐德成是副营长呢。”冯八矬子说,他接下去朝本没有胡须的下巴颏捋一下,说,“他可是雁尾子。”
  雁尾子是土匪黑话,本意指人的胡须,冯八矬子将此隐喻为徐德成当胡子,而且在坐山好的绺子上。
  陶奎元嘴角牵动一下,一种情绪给掩盖过去。坐山好无意地朝这边望,与陶奎元相碰,他的嘴角再次牵动一下。
  “是三爷!”谢时仿心里说。
  李显亭的鼓乐班子请到了,徐德富高兴。
  “咱要的是八个人手,掌柜的说保证要吹啥给来啥。定钱我付了,咱们后天派车去接。”谢时仿说。
  “安排佟大板子起早去接。”徐德富说。
  “东家,”谢时仿压低声音说,“还有个好消息。”
  “什么?”
  人多眼杂,谢时仿表露出在此说不方便,徐德富便同他走到一边。
  “镇上到处张贴标语,欢迎安国军的骑兵营到亮子里驻防。我仔细一问,嗨,巧啦!”
  “德成!”徐德富惊喜道。
  “是啊!正是他们的二十九骑兵营。”
  “扫听(打探)准啦?”
  “准啦。”
  “好,好啊。”徐德富喜出望外道,“德成驻防镇上,又赶上德龙大婚,真是太好啦。”
  “喜上加喜啊。”谢时仿说。
  徐家堂屋,徐郑氏在煤油灯下,用红纸剪双喜字,炕上已摆了几个剪好的红喜字。
  “你看出来了,德龙对这桩婚事不太满意?”徐德富算是喜中的忧虑,“一点儿都不上心。”
  “德龙心里装着个人。”徐郑氏说。
  “谁?”
  “还能有谁。”徐郑氏没说破,却点了点道,“你烦谁呀?”
  “喔,秀云姑娘不行,倒不是她人不中,而是她那个爹,输耍不成人。同他结了亲家,我怕叫老亲少故笑掉大牙,戳破脊梁骨。”
  “你轰走媒人,还给大肚子一首歌谣,这事儿他还不恨你一辈子?”徐郑氏说到去年的一件事。
  徐大肚子细论起来和徐德富沾亲,应是一个祖宗,大徐德富一辈。大肚子没染上赌博之前,两家还有来往,自打大肚子输了房子输了地,徐德富再也不搭理大肚子,并告诉家人不准和他来往。徐德龙年纪小,他没把大哥的话当话听,照样往大肚子家跑,找秀云玩。
  将媳妇输掉的徐大肚子,用那头毛驴驮着女儿越过国境线,弄回一峰公骆驼,在人烟稀少的西大荒居住下来,女儿的心思还是让他给看出来,她愿嫁给徐德龙。于是,他托了媒人。
  “当家的,”媒婆刘妈眼睛、眉毛都是笑的,说,“我来介绍个人儿(说媒)。”
  “给谁介绍啊?”徐德富猜出来是给四弟德龙,他故意这么问。
  “四爷啊!”媒婆刘妈灵活起她的舌头,说女方如何如何的好,和徐德龙是如何如何的般配,说,“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谁家的闺女啊?”徐德富问。
  “你认识,你们还是亲戚。”媒婆刘妈说出徐大肚子。
  徐德富听后笑笑,媒婆刘妈从来没见过这种笑。
  “怎么样?”媒婆刘妈问。
  徐德富站起身,拿起毛笔蘸了墨,刷刷地写起来。媒婆刘妈觉得莫名其妙,不知当家的要干什么,又不好问,等候在一旁。
  “请你把它交给大肚子。”徐德富卷起纸递给媒婆刘妈,说,“他看后自然明白。”
  “这个纸卷儿?”媒婆刘妈大惑道。
  “管家,给刘妈拿五块茶钱。”徐德富打发人,说,“辛苦一趟不容易。”
  媒婆刘妈悻悻而走。
  “不轰,那个受大肚子委托的媒婆肯走哇?抄首歌谣给他,他看后一定明白我为什么拒绝这门婚事。”徐德富说。
  “你让德龙抄写的那首歌谣。”徐郑氏瞥眼柜盖道,“德龙送过来啦。”
  “喔,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得看看他的字长进没。”徐德富从柜盖上拿过一卷纸,在油灯下展开,歌谣是:
  涨大水,漫城墙,
  赌博的光棍卖婆娘。
  不卖婆娘肚里饥,
  卖了婆娘受孤寂,
  娃娃哭,要吃奶,
  各寻各,在哪里?
  “我始终不明白,当年你给媒婆带走这首诗是转弯抹角地告诉大肚子,因他赌博才不同意这门亲事。可现在你又让德龙抄它干什么?”徐郑氏说。
  “目的相同。”
  “什么目的?”徐郑氏诙谐地道,“直罗锅(改正错误)。”
  “也是说明我不同意他娶秀云的原因。”徐德富说,他含蓄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且十分坚决。
  “德龙才十六岁呀,哪里懂这些转弯抹角的事,你明白地对他说多好,让他抄诗,亏你想得出。”她认为德龙年纪还小,直巴楞腾地和他讲道理,干嘛指东说西。
  “你别埋三怨四的啦。”徐德富说,“世上最无情的莫过于赌徒赌棍,什么恶事都干得出来,大肚子名声太坏。丁家是正经过日子人家,淑慧比德龙大三岁,应了那句老话,女大三抱金砖。”
  “事已至此,还说什么呀。”徐郑氏说,德龙的婚姻媒人保媒,求取女方八字,卜吉合婚,议定聘礼,传达喜期全套程序下来了,已既成事实。她问:“德成回镇上的信儿准了吗?”
  “准啦,时仿亲眼看见德成骑在马上,穿着军官服……”徐德富说起甚是欣慰,“过两天给德成送信去,正日子那天让他赶回来参加德龙婚礼。”
  
  2
  
  正日子前一日,徐家亮了轿,也称晾轿。花轿架设在大院中央,轿帘对院门,下半截揭起,露出内套小轿底,供前来贺喜的亲朋故友观赏。夜里轿前点子孙灯一对,可见“肃静”、“回避”牌。
  亮轿一昼夜,第二天黎明发轿,一行迎亲队伍出了獾子洞。
  新郎徐德龙骑匹雪青马走在前面,迎亲队伍来到马灌啾河岸边,河面很宽,水很浅,木桥枯瘦窄小,有人往桥面上铺红毡。新郎骑马上桥,心不在焉,他俯瞰桥下,显然在寻找什么。一条鲤鱼跃出水面,他一脸的喜悦,勒住马,兴趣地观看鱼落下后河水的涟漪。
  迎亲队伍因新郎站住,忽然停下。
  “怎么停啦?”后面有人问。
  迎亲的支客人跑向队伍前头的徐德龙,说:“四爷,桥上不能停轿。”老令儿迎亲队伍不可在桥上停留。
  “鱼贼厚(多)。”徐德龙目光仍在河面游荡,心旁骛在鱼上,像是没听见,兴趣地叨咕起捕鱼的歌诀:紧抢鱼,慢推虾,不紧不慢推蛤蟆。
  “四爷!”支客人急切地道,“桥上停不得轿啊。”
  “停不得轿。”徐德龙收回目光,满不在乎的样子,催马:“驾!停不得轿。”
  徐家大院大门两侧的婚联特抢眼:玉种蓝田碧,丝牵绣幕红。
  前来贺喜的人络绎不绝,谢管家在门前远远地迎候。一顶四人抬小轿到来,一乡绅下轿贺喜道:“恭喜,恭喜!”
  “同喜!”谢时仿拱手转向院内喊,“百草厅刘老板驾到!”
  一匹马到来,谢时仿让下人去牵马,向来人拱手,朝院内喊:“马家窑胡屯长驾到!”
  一男孩在上马石上点响爆竹,得得马蹄响,吸引众人目光。谢时仿朝村头望去,一匹白马拖尘驰来,徐秀云下马,马缰甩给徐家下人。
  “这位小姐是?”谢时仿一时没认出来人,面熟又吃不准是谁。
  “徐秀云!”她自我介绍道,“我代家父来贺喜。”
  “唔,想起来啦!”谢时仿认出是徐大肚子的女儿,赶忙说,“徐小姐,请!”
  徐秀云大步流星地进院去,颠沛流离的两年足以改变一个人,风餐露宿粗粝了性格,女孩特有的东西在她身上雾一样稀薄,她一双天足,又穿着男人的皮靴,手还拎着杆马鞭子。
  “当家的,”谢时仿直接到堂屋,说,“徐大肚子来上礼。”
  “他?”徐德富一愣。
  “本人没来,派女儿秀云来的。”谢时仿说明道。
  “好好招待她。”徐德富顿然想到秀云身世,叹息道,“唉,一个苦命的孩子……时仿,花轿还没到?常熟庄没多远的道哇。”
  “我估摸花轿快到啦。”谢时仿说。
  送迎亲两支队伍停在徐家大院前,大门洞开,红毡铺向院内。徐家用人在下马石前扶新郎下马,管家谢时仿只扶徐德龙一人进院,大门立刻关上,将丁家人全隔在院外。
  大院内响起鼓乐吹打,《工尺上》《工尺上》,为鼓乐班套路的开场曲。据曹保明著《中国东北行帮》载:《工尺上》为报门曲,吹打三通。第一通《工尺上》,先吹号(喇叭),大约半袋烟工夫;再来《工尺上》还是先吹号,还是半袋烟工夫;第三遍开场要变吹《柳河音》,连续吹几个反复,大约半袋烟工夫多一点儿……收尾还是《工尺上》。曲子火爆……
  杠夫在关闭的大门前停止颠轿,新娘待在轿子里。送亲的丁家人中,一个妇女懂这个习俗,说:“劝性子劝性子,也叫闭性、别性。据《中国风俗辞典》载:婚礼正日,新娘乘轿到婆家门口,大门久闭不开,致使新娘不能下轿、进门,赖以显示夫门家规的威严。趁此间隙,院内屋内做婚礼前的最后准备,直到送亲人心烦意乱时,方启门。呢。”
  “闭性!”另一个妇女重复一句。
  鞭炮炸响,大院门重开,送亲妇女搀扶新娘丁淑慧下轿,顺着铺好的红毡入院,满院人客,喜气洋洋。
  红毡尽头,堂屋摆着天地桌,除了天地码儿天地码儿:结婚的祭器,主要是天地牌。一张桌子上置一壶,红线绳系二交杯,另一张桌子,摆一具羊尾骨,两碗熟切肉丝,两碗黄米饭。
  “拜天地!”主婚人高喊道。
  新房门坎前放一具马鞍,两个手持“宝壶”的幼童立在门两侧。徐德龙引新娘进洞房,将两只宝瓶塞给新娘,新娘抱在怀中。
  新郎、新娘同跪拜天地……接下去新郎、新娘喝完交杯酒,象征性吃肉丝、黄米饭。
  下一道程序,婚礼主持人主持拜祖仪式,地点在徐家的祠堂,墙上祖宗绣像,案桌上摆满供品,香烛点燃。新郎、新娘向徐家祖宗牌位三叩首。
  主婚人宣布道:“新郎新娘入洞房!”
  西厢房,花格窗上贴着大红的喜字。门贴喜联:梧桐枝上栖双凤,菡萏花开宿并鸳。
  新娘丁淑慧抬起缠足小脚,跨过马鞍的那一刻,新郎徐德龙接过管家谢时仿递过来的秤杆,将丁淑慧的红布盖头挑下,扔向房顶。
  丁淑慧转脸,瞧风飘的红盖头……众人数双眼睛望着红盖头,红盖头飘向青色鱼鳞瓦房顶。
  徐家在大院内临时搭起席棚,几十桌酒席同时开,众人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四喜丸子!”端菜的人报菜名。
  女客的餐桌上,徐郑氏夹菜放进身旁徐秀云的碟里说:“吃菜,吃菜,秀云姑娘。”
  “啧啧,”二嫂赞美的目光道,“画儿似的,几岁啦?”
  “十六岁。”徐秀云答。
  “和四弟同岁。”二嫂说,话里含有别意,徐郑氏听出来了,要说什么,欲言又止。
  谢时仿走过来,在徐郑氏耳边低声说些什么,她慌然道,“怎么会呢?快去找找。”
  谢时仿匆匆离开。
  “谁?”臧雅芬嘴还是快,问:“大嫂,找谁呀?”
  “来,来!”徐郑氏故意岔开话题说,“大家长伸筷,吃好。”
  “大嫂……”臧雅芬还追问。
  “雅芬,”徐郑氏示意她别问,说,“今晚你早点儿歇着,德成回来一趟不易,好好陪陪他。”
  臧雅芬有些羞涩,浅声道:“大嫂真疼我啊!”
  “一晃,德成又有半年没来家。”徐郑氏转移视线说,“也该到家了……直穿马灌啾河路近不少。”她指不走桥,涉水过来。
  从亮子里镇到獾子洞,路过一片平展展的河套地,便可看到徐家绿油油的庄稼,面积足有四百垧,二里地长的垄头子……地边是一条沙岗,生长着一棵歪歪斜斜的孤树,枝桠间有一个黑黢的老鸦窝。望见它,不由使人想到一条谜语:青秫秆,挑大碗,年年下雨下不满。
  “营长,獾子洞村还有多远?”勤务兵有根问。
  “吁!”骑着青鬃马的徐德成勒住缰绳,望眼老鸦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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