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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狼烟 作者:徐大辉-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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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秀云呆立,望着白马驰过草甸子,攀登沙丘,逐渐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地道:“又去赌。”
  而后,徐秀云抱住拴马的桩子哭道:“我的马,我的小白马啊!”
  
  2
  
  徐德成掀开门帘进来,见坐山好躺着死羊眼一样望房棚。
  “大哥,我在集上买了只甲鱼,今晚到我家去喝甲鱼汤。”
  “不去了,要不弟媳妇又要忙乎。”坐山好婉辞说。
  “没什么,何况今儿个我送到悦宾酒楼加工,他们做好了给端回去。”徐德成说。
  坐山好起身,死佯摆气(萎靡不振)。
  “要不接小闯子他们娘俩过来?”
  “没啥大价值,流血不止……”坐山好沮丧道。齐寡妇病了,是血崩,大走血,“也看香看香:巫师用跳大神占卜等方法治病。了,不见效。”
  “实病看香怎么行啊!”徐德成说,“大哥,接到镇上来扎痼扎痼。”
  “她不肯离开那间老屋。”
  徐德成目光迷离地凝视着坐山好。
  “她没对你说起过那间老屋?”坐山好问。
  “没有。”
  “他把她丈夫的骨灰埋在炕洞子里。”
  “是吗?”
  “她说她这辈子离不开他,守着,守着……唉,女人呦!”坐山好叹息道。
  “怎么说有病要扎痼,小闯子年纪太小啊。”
  “是啊,扔下没娘的孩子谁伺候?”坐山好道出忧虑。
  “大哥,你还是好好劝劝她来治病。”
  “张大帅刚刚在皇姑屯出了事,乱哄哄的,我离不开兵营,过些日子再说。”
  杀手冯八矬子在亮子里街的夜色中行走,他着便装鬼鬼祟祟的身影尽量避开街灯,远远地望着有兵站岗的骑兵营。
  亮子里有夜市,一家一货摊儿一盏带罩的煤油灯。逛夜市的人在一个个摊子前经过,或问价或买东西。
  烟叶摊前,坐山好蹲下来,烟叶有成捆的,有碎末的;有叶子烟,有蛤蟆癞烟。
  “老总喜欢抽哪种烟,我这有红烟,青烟,黄烟,得意劲大的,还是比较柔和的?”烟贩问。
  “青烟,蛤蟆癞。这烟……”坐山好挑选烟叶。
  “白露后收的烟叶,又搭足了露水,好抽哩,老总您先尝尝。”
  坐山好揪下半片叶子,在手心里揉碎,卷了一支纸烟,划火柴点燃,深吸一口,吧哒吧哒嘴,满意道:“不离儿,来两斤。”
  烟贩拎起秤杆子称完烟,问:“老总用卷烟纸吗?”
  “我使烟袋……哦,来一打,我兄弟抽纸烟。”坐山好想到徐德成,买卷烟纸就是送给他。
  一家人呆在土炕上,一只纤细小手从烟笸箩捏出撮烟,用纸卷烟,徐德成一旁看四凤卷烟。一支支卷好的烟放在烟笸箩旁边摆成行,雪白如冬天里的白桦树。
  臧雅芬和小芃做一种游戏:翻绳(翻撑)。
  “乱线头”母亲翻出一个花样儿,说。
  小芃用手指一挑一撑,又变出一个花样,说:“马槽。”
  “小芃,你手真巧。”徐德成夸赞两个女儿,说,“四凤烟卷得更好。”
  四凤怀着玩的心理继续卷烟,念歌谣道:“娘家客上炕里,烟袋荷包递给你……”
  “雅芬,四凤这歌儿你教的吧?”徐德成问。
  “问你家大小姐呀。”
  四凤朝徐德成莞尔一笑,继续卷烟。
  “四凤,十二岁了吧,别老摊玩,你大伯捎话带信的,让你读书认字。镇上没女校,请个先生吧,又不好请,我打算秋后送你到四平街公学堂去读书。”徐德成问:“四凤,你愿意读书习字吗?”
  “嗯呐,爹教我。”四凤说,她愿意和父亲学认字。
  “我哪儿有空教你,当骑兵,腿脚绑在马背上,东奔西走的不固定……还是送你去正规的学校去读书。”
  “贾营长是不是还没说人(娶妻)?”臧雅芬问。
  “你咋突然问起这个?”
  她家后院有个小媳妇,当家的死了两年,满年轻满俊俏的,性体(性格)也好,一手好针线活儿。臧雅芬悄悄为坐山好撒目人,她进入了视野。当然齐寡妇的事,她一无所闻,如果知道了内情,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她不会这样热情撮合。
  徐德成拿起一支纸烟,叼在嘴里没点火。
  “眼下她靠到街上缝穷在街头专门给人缝补衣服,称缝穷。挣口饭吃……嫁给贾营长,生个一男半女的……”
  徐德成划火点烟,脸前烟雾弥漫。
  坐山好拎着一捆烟街上走,杀手冯八矬子悄悄跟踪,他在寻找下手的时机。此时,坐山好并未发现杀手,泰然地前行,两侧买卖店铺灯光闪烁。经过翠喜堂门前,他放慢脚步,琵琶伴着歌声传来:
  一呀更里呀,
  月儿上树梢。
  心上的俏哥哥呀,
  快来度良宵。
  花灯美酒迎骏马,
  妹爱哥,打虎擒狼挽弓刀《月牙五更》歌谣,共五段,引用的为第一段。详见《中国东北行帮》(曹保明著)。……
  有嫖客走过来,坐山好快步离开翠喜堂门前,走进一条幽暗的街巷。杀手冯八矬子快步跟上,掏枪瞄准,砰!砰!砰!骤然三声枪响,坐山好轰然倒下,杀手迅捷地消失。
  咣咣!蒋副官(草头子)边敲门边喊:“徐营长,出事啦!”
  徐德成开院门,一只胳膊伸进上衣袖子里说,“蒋副官。”
  “贾营长中枪,人快不行啦。”
  “啊,咋回事?”徐德成大吃一惊。
  “营长去夜市买烟回来,走到离兵营不远的柴火街口,有人背后开枪,三枪全打在胸膛上,我们把他抬回营房,程先生正给他上刀口药。”蒋副官哀伤地说,“没救啦。”
  徐德成同蒋副官赶到安国军骑兵营房,几个军官围着处于昏迷状态的坐山好跟前。
  “哥,”徐德成把程先生叫到一边,问:“怎么样?”
  “不行啦,三枪全中要害处。”程先生摇摇头道,“他真是个铁人,竟还有一口气,换个人坐根儿(本来)不用往回抬了。”
  “要是有一点希望,也救。”徐德成说,希冀的目光落在程先生身上,他会全力以赴救治,只是难以妙手回春。
  “最好的红伤药已给他用上,血是止住了,但是伤得太重。”程先生说,“准备后事吧。”
  坐山好呻吟一声,徐德成急忙过去,说:“大哥,大哥!”
  “兄弟……我……”坐山好慢慢睁开眼睛,很吃力地说,“听我……对你……”
  徐德成耳朵贴近坐山好的嘴,听他讲话,他扬了扬手,徐德成领会,对在场的几位军官说:“你们先出去。”
  几位军官撤出屋,坐山好吃力地说:“发……生啦,到底……发生啦。”
  “看清是什么人没有,大哥?”
  “黑枪,打黑枪。”
  “你怀疑是……”徐德成说陶奎元。
  “是……”坐山好声音极低,嘴唇抖动道,“一定是他们。”
  “大哥我一定查明真相,为你报仇。”
  “你照顾好小闯子……他本来就是你的儿子,你认他吧。齐……是一个好女人。”坐山好用他生命最后力量说话了,他指指烟口袋。
  “大哥你要抽烟?”徐德成递给他烟袋、烟口袋,说,“你伤成这样,不能抽烟。”
  “烟口袋是她做的,你带着它……”坐山好说话愈加吃力,吐字已不清楚。
  “大哥,你歇一会儿再说。”徐德成手拿着绣着“平安”的烟口袋,强忍着泪,劝他尽量少讲话。
  坐山好手再指指墙上挂着的军用背包,示意拿出里边的东西,徐德成掏出两只磨得光滑的核桃。
  “用……核桃当卵……我、我想有个全身……”坐山好再也发不出声音,他最后的愿望是有一个全身。当年想当太监阉去男人的东西,太监要用油将割掉的东西炸透保存起来,待死后家人给他装上去。坐山好没保留那嘟噜东西,人行将就木,拿什么代替那东西,他早准备好,用核桃代替。
  坐山好喘息起来,闭上双眼,生命危机。
  “大哥,你坚持住,我已派人去四平街接医生。”徐德成手紧紧攥着两只核桃,他喊程先生,“哥,快过来!”
  程先生进屋,给坐山好把脉,说:“他走啦!”
  徐德成痛声长喊:“大——哥!”
  坐山好的坟地是徐德成选定的,亮子里镇外的山岗上,掘好坟坑,木棺材落入坑中。徐德成将坐山好生前使用的马鞍放入坟坑里,并动手埋下第一锹土。
  一座新坟包隆起,徐德成跪在坟前,官兵们齐刷刷地跪地。
  “江湖奔班,人老归天。坐山好大哥你走了,大伙来送你!”徐德成上香后磕三个头,大家也跟着磕头。
  众人点纸,燃烧,烧成灰烬时,徐德成上马,众人随他离开。
  “报告营长,”勤务兵有根驱马从后面赶上来,“贾营长的坐骑不肯走。”
  青鬃马伫立在坟前。
  “去牵它。”徐德成命令有根道。
  “营长……”有根回去牵青鬃马,它不肯走。
  “你陪大哥做伴吧!”徐德成调转马头,拔出手枪,砰!青鬃马随着枪响倒下。
  新坟包旁,又多座坟墓——马塚。
  
  3
  
  两峰骆驼准备出发,一峰骆驼驮着徐德龙,另一峰骆驼驮草料、干粮和大水桶。
  “德龙,”徐德富叮嘱道,“照直朝西走,遇人多打听,大肚子肯定在西大荒草甸子上,配完骆驼就回来呀,别在外边打流连!”
  骆驼慢悠悠走,驼铃叮当响。徐德龙仰望白云舒卷的天空,倾听悬于空中鹅鹂的鸣唱。开满野花的草原越来越宽阔,天地苍茫,没有一个屯落,也没有半个人影。
  忽然,断断续续的马头琴声踏着草尖传过来,草原上许多声音都是踏着草尖传向远方的,听来有一股野草的馨香。
  荒草中一匹蒙古小红马信马由缰,驮着一个蒙古族汉子,蒙古装、蒙古靴,汉子在马背上悠闲地拉着琴。
  “老乡,您好!”徐德龙走近时,招呼道。
  “呜,”蒙古族汉子抬起古铜色脸庞道,“好漂亮的骆驼。”
  在草原上遇骑马骑驼的人,如果想取得对方好感的话,你就夸奖他的牲畜。
  “您的马鸽脖……”徐德龙跟佟大板子学会几句夸赞良马的词儿,恰到好处地用上了,而后道,“请问这附近有一家养公驼的吧?”
  “你说的是徐家。”蒙古族汉子热心指路,说,“在前边儿,你照直朝西走,翻过一道土岗,就能看到地窨子和阿拉伯品种单峰公驼。”
  “多谢,多谢。”徐德龙与蒙古族汉子道别,朝前赶路。
  一个依坨傍岗、孤凋的地窨子出现,柽柳做的围墙木栅栏,红色的枝条上还茂盛着叶子。一条练子似的小河,在地窨子前的土岗脚下流动,河水窄且深,水边的杞柳开着暗绿色小花。一峰单峰公驼被铁链子锁在离岸不远的地方。
  水草深深的河边,女人的外衣、内衣搭晾在杞柳枝儿上,哗哗的搅动水声,那个裸体女人在洗澡,不停地往如雪的肌肤上撩水。
  徐德龙骑在骆驼上,自然没看见河里洗澡的女人,他朝地窨子喊:“喂,有人吗?”
  地窨子里没人应答,风呲楼哗啦啦地回答他。徐秀云在风呲楼轴加上大(铜)钱,使它旋转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有——人——吗?”徐德龙放开喉咙喊。
  洗河水澡的徐秀云听见喊声,爬上岸,急忙穿衣服。一身水气地呈现徐德龙面前,惊喜道:
  “德龙!”
  “秀云!真的是你。”徐德龙眼前变幻着骑小白马少女徐秀云,一张梳着秀珍发型靓丽的脸,置换一张十三四岁豆蔻少女梳长辫的脸,反反复复。
  “德龙。”徐秀云扯着徐德龙的大腿,拖下骆驼,跃身骑到徐德龙身上,咯咯笑,双拳雨点般地砸着。他们打闹的身躯相拥着滚下土岗去,停在茸茸的草地上,他见到一把鞭子插在地上,鞭绳缀着的红缨似一团火,抖动、跳跃。
  徐德龙激动地朝下望去,一双情火燃烧的眼睛,微撅的嘴唇等他吻,她的手没停,正打开自己的包装,双颊绯红道:“德龙,我早该是你的人。”
  “秀云……”徐德龙情不自禁,脖子垂下丝线穿缀的桃核护身符,已落在她的前胸上。
  突然一声驼吼,挣脱了绳索的公驼扑向徐家的骆驼,搅了徐德龙、徐秀云的好事。
  徐秀云一边系内衣的纽扣,一边拎起鞭子道:“公驼要咬死母驼!”
  不知所措的徐德龙朝土岗上跑去,冲向自家的两峰骆驼,想帮它们躲开公驼。发疯的公驼张开血盆大口,锋利牙齿闪着寒光,挣断的铁链子,随着它奔跑哗啦啦作响,它完全被徐德龙的行为激怒,直接扑向他。
  “快离开母驼,跳到河里去,快呀,跳!”徐秀云高喊着,这是他唯一的逃生办法。
  徐德龙纵身跳进河水中,公驼追逐到河边戛然止住,转身朝母驼奔去。
  叭!叭!叭!鞭子三声震天炸响,徐秀云长蛇般的鞭子抖出威风。公驼被震慑住,纹丝不动。她用鞭杆磕碰公驼的腿,它驯服地卧下身躯。她拍拍它的脑门道:“瞧,你的媳妇有多漂亮,明眸皓齿……”
  徐德龙还躲在河水里不敢上岸,好在会踩水,淹倒是没淹着,可是他惊魂未定,身子瑟瑟发抖。
  “德龙,上来吧!”徐秀云驯服公驼,来到河边说,“你想喂蚂蝭(水蛭)呀!”
  徐德龙心有余悸道:“它……再咬我。”
  “只要你不抢走它媳妇,它不会伤你的。”徐秀云伸出手拉他,说,“瞅你衣服都湿透啦,快上来换换。”
  徐德龙爬上岸,满身泥水,狼狈不堪。
  “脱掉衣服!”徐秀云将徐德龙朝地窨子里一推,说,“穿我爹的衣服,我去给你的骆驼成亲。”
  落在地窨子上的傍晚阳光很温暖,徐德龙披件破旧靛青色粗布大褂,浸在暖洋洋的日光里,透过敞开的门,凝望土岗下草地,可见穿大红短袖、秃领褂子的徐秀云在骆驼旁忙碌,背影像一团蹿跳的火焰。
  夕阳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露着半张脸,徐秀云进来,从缸里舀瓢凉水,咕嘟嘟灌下去,道:“晚饭吃点什么?我做。”
  “我……”徐德龙情意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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