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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狼烟 作者:徐大辉-第5部分

小说: 狼烟 作者:徐大辉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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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到二弟,徐德富一愣,陶奎元问起就不是随便问问,陶奎元是警察。他迅速掩盖内心的惊惶,说:“我原想让他到交通大学深造,或是出洋留学。可我爹执意让他学医,学成后回来当坐堂先生。”
  “你家在镇上开的同泰和药店,一直不错。”陶奎元说。
  “我爹就是为开好这个药店,才坚持叫德中学医的。”
  “现在的坐堂程先生,是你家的亲戚吧?”
  “姑表亲,他长我一岁。我爹托付他为我家开着店,是等德中回来接替他。老爷子临闭眼前还惦记他的药店,终了也没实现德中当坐堂先生的愿望。”
  “老二现在在哪里?”陶奎元问。
  徐德富摇摇头道:“没有信息。”
  “我记得老二娶妻了,是田大炮的闺女。”陶奎元说,他对徐家相当的了解。
  “是的。”
  “我没少与田大炮打交道。抽大烟我逮过他几次,放出来还抽,本来灯笼铺子开得好好的,楞是给抽黄啦。想来真太可惜啊!田大炮制作玻璃灯笼的手艺,堪称亮子里镇一绝。”
  “小时晚儿(人小的时候)……”徐德富回忆起爹过年前必去镇上买灯笼,爹特喜欢绘画花鸟虫鱼的玻璃灯,他也喜欢,至今家中保存一盏呢。
  陶奎元记忆中,徐小楼心善是出了名的,田大炮抽黄了铺子,又将媳妇典给人家。剩下个闺女没人照料,小燕似的飞来飞去,便把她领回家中。
  “十几年光景,田大炮死了,她娘也没了。”徐德富叹然。
  “落在你家算她福气,有吃有穿的。”陶奎元说。
  “是,是。”徐德富的心慢慢提吊起来,陶奎元应该问到的一个人他却没问,老二德中,老四德龙,为什么不问老三呢?陶奎元是个什么人自己心里清楚,难道他怀疑……与其说等他来问,不如自己说的好。于是他说,“我家老三你认识。”
  “喔,怎不认识啊,是犬子双喜的老师。”陶奎元像是随便说说,暗中察言观色。他早闻徐德成与日本校长冲突,辞职回家的事。今天进院他特别注意,却不见他,疑心早起了,不过他毕竟老谋深算,不露声色地观察徐德富的表现。
  “老三不懂事,和日本校长……呣,闲在家里。”
  “可惜了啊,德成国文教得不错,又会日语。”陶奎元惋惜的样子,问:“怎么没见他啊?”
  “去奉天探亲,顺便进点儿药。”徐德富说,“陶署长,表哥说您对我家药店特别关照,真的感谢您呀。”
  “客气了不是,我们相处多年,照顾一下应该的嘛!”陶奎元说。
  
  2
  
  白天的阳光烤得石头马槽子发烫,满院一片马的嚼草和胡子的鼾声。胡子划拳行令的吵嚷把太阳赶下山,酩酊的人影鬼火似的在王家大院飘忽、盘桓,胡子毫无要走的意思。王顺福周到地安排好晚宴和夜宿处,投其所好地借几副麻将、纸牌供众胡子娱乐消遣。
  大柜坐山好为一件事闷闷不乐。
  “大爷。”王顺福亲手烧好一个大烟炮装进烟枪,递给斜身炕上的坐山好,“东土烟东土烟:佳木斯附近产的鸦片。,很纯。”
  “不是红皮子红皮子:伊朗产的鸦片。?”
  “我当安国军的小舅子送给我的。”
  “那个……”抽上几口烟,坐山好的心仍旧给一张美丽的脸蛋塞得满满的,小猪倌的叔伯姑齐寡妇,今年二十二岁,男人长痈死啦,她至今还欠着棺材铺的棺材板钱,日子过得破烂。
  “大爷要是有意,我去说合。”王顺福猜出胡子大柜为什么抽闷烟,穿掇说,“她能跟上大爷当压寨夫人,瞧享福吧。再说大爷身旁有个做伴儿的,说话唠嗑儿的也省得寂寞。”
  “你不懂我们绺规,七不夺,八不抢。四梁八柱要执行五不准,其中一条是不准妯娌并奸子。”
  妯娌并奸子?王顺福疑惑。
  “不准随便搞女人。我身为大柜,更不能带头破坏绺子的规矩。你说,我能娶压寨夫人吗?”
  “那是那是。”王顺福对关东地面上胡子的规矩略知一二,但清规戒律的实质内容不很清楚,提了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可我有一事不明白,弟兄们裆里都长着玩艺,总不会干闲着不用吧?”
  “撂管(暂时解散),可以到花果窑子(妓院)……”坐山好讲了他们绺子的规矩。
  胡子不是年年撂管,这要看情形而定。一般的情况下冬天撂管,来年春天再拿局(重新集合)。冬天青纱帐倒了,无处藏身,官府追杀吃紧,就不打白皮(冬天抢劫)了。撂管时,有家的奔家,无家的奔店,愿干什么干什么。
  “这也好说,你把齐寡妇留在屯子里,想她就来嘛。一来不破坏绺子规矩,二来……”王顺福出主意,也算两全其美。
  “你真是只老黄皮子。”坐山好听此,甚是高兴。王顺福的话正中胡子大柜的下怀,夸奖道。
  “白了尾巴尖儿。”王顺福自矜道。
  “王蛐蛐,你安排吧。”
  “大爷,今下晚儿,还是?”
  “不忙,以后再说。”坐山好之所以没急于成与齐寡妇的好事,并非他心不急,草头子去请财神(绑票)成葫芦瘪葫芦没结果,哪有心情啊!更深层的原因,他迷信一种说法,干大事的关头沾女人的边儿晦气,不吉利。
  大德字骑马从外面赶回来,直驱院内。闻声赶出来的王顺福为大德字牵马,打招呼:“回来啦。”
  “大爷放仰没?”大德字问。
  王顺福没懂胡子这句黑话。
  “大爷睡没睡觉?”大德字只好再问。
  “没有,没有。”王顺福答。
  “喂饱它,多给添点儿精料。”大德字将马缰绳甩给王顺福,自顾走进上屋。
  王顺福牵马向牲口棚子走去,闻到了大德字身上的血腥味,他对血特别敏感,尤其是人血。
  徐德成坐在草堆里,望着马吃草料。听见脚步声,目光朝外飘扬过去。草棚子里有一双眼睛始终盯着他,是负责监视他的胡子。
  王顺福牵马过来,系牢缰绳,瞅见草堆里的徐德成,略有所思。而后走近,寻到借口说:“徐老三,请你帮我和下草料。”
  徐德成过来,等待王顺福把精料倒进槽子里,用木棍搅拌。王顺福趁机凑到跟前,压低声音说:“我和你大哥德富是私塾同学。别抬头,继续拌。”
  徐德成拌马料,悉心倾听。
  “他们是不是绑了你的票?”
  咣咣!徐德成故意磕碰马槽子,弄出很响的声音掩盖说话。
  “用我给你大哥捎信吗?”王顺福问。
  “不是绑票,我大哥知道。”
  这知道是什么意思,王顺福想了想问:“你入绺子了?”
  “也不是。”
  王顺福大惑不解。今天发生的事,让精明的地主也有些搞不懂。早晨坐山好带马队进院,他以为胡子是路过,到活窑来打打尖,而后就走人。看来今天不是,坐山好像是等什么人的消息,大德字一定是带来消息的人。心里嘀咕:“大德字身上的血……”
  堂屋里,大德字说:“大当家的,事已办妥。”
  坐山好听此消息,忽悠坐起身,惊喜。
  “很顺手,两个跳子(警察)土垫子(死)一个,留了一个活口让他回去报信,草头子带人押着‘财神爷’直接回天窑子(老巢)了。”
  “干得亮堂。”
  “那我们?”
  坐山好放下烟枪,大烟舒坦了他,说:“鞴连子(鞴马)!码人(集合)回天窑子。带好徐老三,这回该用上他啦。”
  “我绑上他。”大德字说,“半路上别影(跑)了。”
  “绑?用不着。”坐山好认为教书匠怎么会逃跑,何况一路上徐德成很配合,乖乖地跟着马队走,说,“他不会逃跑。”
  “那个尖果(小美女)?要不要……”大德字的意思一起带走。
  “有王蛐蛐呢,你别瞎操心啦。”坐山好说,“挪窑(去另一个地方)!滑(走)!”
  胡子纷纷上马。
  “大爷,”王顺福向坐山好拱手道,“放心大爷,我一定给您办好。”
  坐山好一抖缰绳,用马刺儿刺坐骑,马箭射出院。
  王顺福见胡子走远,关上大门,急忙来到牲口棚子隔壁的草栏子。喊:“出来吧,锁柱。”
  小猪倌钻出草堆,仍然战战兢兢。
  “他们走了,快出来吃饭吧。”王顺福说,他见小猪倌的裤裆湿了一片,现出几分可怜,伸手摘掉沾在小猪倌身上的草棍儿。
  “东家。”小猪倌的声音像风吹的窗户纸,有些发颤。
  “吃完饭叫你姑来一趟,说我找她有事。”王顺福说。
  小猪倌点头。
  
  3
  
  从远处看,马背上的冯八矬子,像一片云在飘动。他策马急奔,跑掉一只马掌,叩磕在干硬碱土乡路上的马蹄声零零乱乱。有那么一瞬间,大盖帽被风吹掉,他疾迅地转回头,脚未脱镫,吊着身子拾起帽子,然后戴上。
  獾子洞村子的轮廓出现,冯八矬子也从模糊的轮廓中找到了徐家大院。他奋力挥鞭子,打马奔过去。
  徐家大院并未因一双惊慌眼神的眺望而改变什么,中午的阳光把世间的物体水浸似的变软。陶奎元躺着,闭目养神,陪他的徐德富也躺着,也闭目养神。
  谢时仿蹑足进来,千层底儿家做的布鞋落地很轻。管家的职业养成一种习惯,进东家的房间轻手轻脚。
  正房堂屋里的两人,同时睁开眼睛。
  “东家。”
  “有事儿?”徐德富问。
  “冯警官来找陶署长,人在客厅等着。”谢时仿说。
  徐德富用探询的目光望陶奎元,意思是否叫到屋里来。
  “哦,我去看看。”陶奎元起身,走出去。
  谢时仿随即关严门,说:“急拉暴跳的,像是出了什么事情。”
  “是八矬子?”徐德富问。
  “是,顺脸直么淌汗,瞅那事儿很急。”谢管家揣测道。
  徐德富起身,脚蹬上布鞋问:“程先生还藏着呢?”
  “陶奎元没走。躲他,不想见他。”
  “咋地?”
  “他缠着他开药。”
  “药?”
  “陶奎元新娶的三姨太,才十九岁,唱蹦蹦戏(二人转)的。他恨不得一口吞下她,老叫程先生给配补药。”
  “陶奎元三十岁刚出头,如狼似虎的年龄啊,还用得着补药嘛。”
  “终归女人太多了……啥嗜好啊。”
  “也是,”徐德富感慨道,“有人好驴好马,也有人好护护喇(鸟名)的,这就所谓穿衣戴帽各好一套。时仿,单独给程先生开个小灶没?他爱吃干葫芦条子。”
  “给他做了葫芦条子炖肉。”
  “二嫂还在野地拣了不少小根蒜,程先生走时,别忘给他带上。”徐德富说。
  瞥眼窗户外,谢时仿问:“晚饭预备吗?”
  “说不准警察什么时候走,预备吧。”徐德富说,“马肉还有多少?包荞面蒸饺。”
  “掺些萝卜,够十多个人吃啦。”谢时仿说。
  “老门咋样?”徐德富问。
  “看样子没事啦。我以为得给老门家送信……”谢时仿说,“程先生的红伤药真神呦!”
  “程先生的爹,我的六姑父你知道人送他外号叫什么?”
  “老太爷说过,叫程一刀。”谢时仿说,“我始终没琢磨明白是啥意思。”
  徐德富的六姑父卖刀口药,奉天街头打个场子,等人围多了,他撸起裤子,露出大腿,然后拉上一刀,将药抹在伤口上,血立马就止住……人们一见这刀口药真灵,疯抢着买。
  “听说程先生到头来还是死在刀口药上。”
  “嗨,”徐德富长叹一声道,“六姑父死得很惨,大腿的血咕嘟咕嘟往外冒……目睹的人说,他死的时候脸像一张白纸,血都淌光啦。”
  刀口药,他怎么不抹刀口药?谢时仿不理解了。
  日本浪人来满洲淘金,有人做生意,有人投身匪群……徐德富的六姑父得罪了在奉天卖仁丹的日本浪人……那天,六姑父和往日一样铺上药摊,撸起裤脚,举刀正要割破腿时,日本浪人喊声“慢!”,对围观的人们说六姑父割大腿是假的,出大的血也是假的,卖的药更是假的,并叫号,敢不敢让他割破大腿。六姑父没把日本浪人想得太坏,伸出腿让他拉。日本浪人拔出剑,下手狠毒,六姑父的大腿肚子被豁开,血流如注……
  “日本浪人真蛊毒(坏)!”谢时仿气愤道。
  “德富兄,”陶奎元进屋来,很急的样子说,“我有急事,回镇上。”
  “吃了晚饭再走,包荞面蒸饺。”徐德富挽留道。
  “下次吧,我立马就走。”陶奎元说,神色惶惶。
  送陶奎元一行人出大院,回来时见四弟徐德龙用坚硬的铁东西,抠嵌进影壁墙间的铜子弹头。
  “德龙!”徐德富喊他。
  “大哥。”徐德龙跑过来,展开手里攥着的两只锃亮的子弹头。
  胡子使用过的子弹头比其他人的亮,他们迷信磨过的子弹头上线,又避邪。徐德富拿起一只瞧了瞧,放回弟弟手里,指使他去叫表哥程先生出来,就说警察全走了。
  “嗯。”徐德龙跑走。
  “陶奎元脸色很难看。”谢时仿说。
  “冯八矬子这么远赶来找他,事儿准保小不了。”徐德富有同感。
  徐家的一进院里有几架葡萄,程先生走过绿荫,阳光在他脸庞跳跃,闪闪烁烁。他说:“这伙赖搭,捋道驴似的,走哪儿吃哪儿。”
  “警察嘛,吃喝惯惯的(已成痼习)。”徐德富说,“哥,到上屋喝茶去。”
  “在这儿。”程先生指指葡萄架说,“挺风凉的。”
  “时仿,搬张四仙桌子,拿几个马杌子,沏壶云雾山茶。”徐德富说,“哥来了半天,我也没抽出身来陪你。”
  “自家人嘛……再说了警察咱不能得罪,兵荒马乱的,有时还躲不开他们。上个月,两个大烟鬼到店里闹事,还是陶奎元帮平息的。”
  “怎么,他老找哥配药?”
  “可不是咋地,一门要补……人快成空壳了,还补。”
  桌子放好,茶沏好端上。
  “你们哥俩唠着,”谢时仿有意回避,“我去看看老门。”
  “他要是喝水,少饮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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