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 作者:徐大辉-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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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就放心了。”徐德富说。
“当家的,我……”谢时仿吞吞吐吐道。
“时仿,有话你说吧。”
“怕你心烦,有件事始终没跟你说。”
“啥事?”
“四爷家搬走啦。”谢时仿说出一直瞒着的事,“搬到望兴村部落点,听说赢了钱买下霍老损的两间土房。”
“也好,搬到乡下去,远离这帮赌徒,省得老耍钱。”徐德富说。
不料,谢时仿说:“四爷仍然在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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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骰子石棺
打竹板,迈大步
眼前来到棺材铺
掌柜的手艺高
做的棺材真是好
一头大,一头小
装住死人跑不了
——民间歌谣
1
坐落镇郊的花子房在夜色笼罩下,两趟土坯房构成院落的花子房神秘而寂静。两个屋点着灯,一盏纱灯挂在屋檐外面,木制匾额上“富贵堂”三字清晰可见。另一个点灯的屋子,从草编的窗帘漏出缕缕灯光,两个人影在院内走动,刀螂脖子和狗头稍脑乞丐在巡逻放哨。
花子房屋内最有特色的是一溜南北大炕,也称通天大炕,两炕之间摆一四仙桌,一只圆筐悬在牌桌上端,屋内弥漫旱烟烟雾,四人打麻将,几个老对手徐德龙、徐大肚子、霍老损、米醋作坊老板,一个独眼乞丐伺候着。
徐大肚子抓一张牌然后打出,扔进悬吊的筐里唱道:“红头绳儿系肚腰(九条)麻将歌,此俗见《赌徒》张西庭著。(山东文艺出版社)牌歌下同。!”
霍老损抓牌,拿在手里犹豫一下,扔进筐里,五音不全地唱牌:“兰花院里赌吃嫖(白板)!”
“回龙,单粘白板!”徐德龙高声地喊道。
洗牌,码牌,打骰儿、开门,霍老损报风圈道:“北风起!”
徐德龙抓完牌,便扣下不看,等着和了。
“四爷牌这么快?”霍老损嘟哝一句,抓牌打出闲张道,“东家一到把账交(东风)!”
徐德龙抓起一张牌,用大拇指肚轻轻摩擦与滑动,唱道:“六娘奶子鼓多高(六万)!”
“吃!”霍老损吃牌道,“两眼毒毒盯着你(二饼)!”
“响声吵醒四姑娘(四饼)!”徐大肚子唱牌道。
“和!四饼。”徐德龙喊道。
独眼乞丐跐着凳子摘下筐,将麻将倒在桌子上,玩下一场,徐德龙给独眼乞丐一枚五角硬币。
花子房窗外,放哨的两个乞丐在窗下,倾听里屋的唱牌声:
“大风刮来黄金条!”
“公主抛下绣球来!”
“不是冤家不聚头!”
“原来姐夫摸进房!”
刀螂脖子乞丐赞道:“唱得真好听!”
“谁赢啦?”狗头稍脑乞丐问。
“啊!啊!”刀螂脖子乞丐哈欠连连,挤出句极粗俗的话,“俩卵子打架,与鸡巴没关系。”
“呲,没关系。”狗头稍脑乞丐顺着刀螂脖子乞丐说,“三毛愣星都出来了。大毛出来二毛愣撵,三毛愣出来亮了天。啊!天放亮喽。”
东方天际,日出前景象总让人心情敞亮。
麻将局最后的时刻,庄家霍老损输得精光,怨恨道:“北风北,坐折腿!”掷出骰子。
“到了圈,不管谁输谁赢,都不玩了。白天,花子房人多嘴杂,万一抖落出去……”米醋作坊老板说。
“有人要坐桩坐折腿呢!”徐大肚子玩笑说,“人家坐折腿,咱得奉陪呀。大不了,到西安(辽源)煤矿找南蛮子去。”
霍老损牌打得谨慎,沉默不语,到了出牌,唱得没底气:“高高大大门前站(三条)。”
“三条?三条和!”徐德龙又喊,差不多一夜都是他一个人在喊和。
徐大肚子查验徐德龙的牌,嘴说着:“门,不清;幺,不断,大叉、掌子,是和啦。”
霍老损撸下无名指上的戒指给徐德龙,说:“就这些!”
“别把蛋碴子掏出来呀!”徐德龙拿在手上掂了掂说,“倒可先拿回去,账嘛先欠着。”
蛋碴子指鸡肚子里的小蛋,他这样说掏出蛋碴子意为最后血本。单巴细语的霍老损豁然粗壮起来,道:“门缝瞧人……四爷,留着下回你输给我吧!兄弟告辞!”
徐大肚子提醒赢家徐德龙说:“别忘了规矩。”
“我差点忘了,”徐德龙从面前钱撂子抽出五元钱说,“给输干爪人的盘缠。”
“我宁可爬着回去!”霍老损断然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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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了一宿,腰里鼓溜了,头也胀大了,徐德龙去剃头。街头围着布篷的剃头挑子,立柱上挂着一顶四喜帽,盆中的热水在炭火的烘烤下蒸着雾气,一句俗话起源于此,剃头挑子一头热乎。不假,挑子的另一头要带着大件小件工具,譬如板凳、火罐、木梳、镜子、剃刀、剪子等。如果走街串巷,剃头匠口不喊,摇晃手里的唤头,发出当啷当啷的响声。
“留什么头?”剃头匠问。
“我这几根头发,家雀都不敢落,能剃什么头?”徐德龙幽默道,“当然是光头。”
剃头匠先给徐德龙围上白布单,然后在鐾刀布上哧哧鐾刀,嘴也没闲着:“特混骑兵队陆队长真尿性……”
尿,在东北方言中应用很广泛:尿包——意志薄弱;尿嚎嚎——神态了不起;尿鞧——发懒撒娇;尿子则是指不正经的人。尿性在这里是说顽强了。
“与日本宪兵队长角山荣比刀技……角山荣即将砍下去的刀突然停住,那个陆队长输了,倒输得英雄,你不砍,我自己砍,挥拳砸向刀刃,砍伤自己的胳膊。”剃头匠鐾刀很娴熟,唰唰唰,声音让人听来十分惬意。
“谁砍谁伤与咱何干,你剃你的头。”徐德龙不感兴趣。
剃头匠给徐德龙刮脸,耳唇儿、眼皮、鼻孔刮得娴熟精细,然后掏耳、按摩。
“剃剃刮刮,掉了几斤分量,轻巧不少。”徐德龙给侍候舒服道。
“拔一罐子?解乏。”剃头匠还有服务项目。
“拔吧。”徐德龙要享受全套服务,远远地见关锡镴匠空着两手在街上闲逛说,“关锡镴匠子丢啥啦?”
“丢啥啦,丢心呗!”剃头匠抑郁道,准备拔罐子,“我这表哥,哪样都好,只一样败家,耍钱。”
“这儿来一罐子。”徐德龙指指脖子,点出拔罐子位置道,“脖筋酸疼。”
剃头匠点碎纸扔进火罐,说:“他的拿手活是做红铜镶边走线的香炉。洋铁用具水壶、洗衣盆、水舀子,那活干得讲究,尖、角、齐、棱、缝……挺挣钱的,老话说:铁匠做一天,不如小炉匠冒股烟;小炉匠冒股烟,不如锡镴匠粘一粘。”
徐德龙脖子上扣着火罐,头低着,看见剃头挑子的盆儿,盆有道缝,明显用锡粘过。
“耍,没白天没黑夜的耍,输得眼珠子焦蓝,把挑子都输给了人家。”剃头匠说,眼向远处背风朝阳的墙根儿飘,关锡镴匠绰着袖晒太阳,衣袖头、膝盖处,棉絮冒出,整个人灰颓寒酸。
拔完罐子,徐德龙走到昔日牌友关锡镴匠面前,问:“咋造成这熊样?没出摊儿?”
“挑子……”关锡镴匠苦笑道,“点儿背,太背!”
“谁赢去你的挑子?”徐德龙问。
“霍老损。”
“手下败将嘛,那臭手还赢了你。”徐德龙轻蔑道,他想告诉他昨晚霍老损输得腚净屌光,最终没说,倒想帮他一把,“走,跟我走!”
“干啥?我蹦子皆无。”关锡镴匠没动坑儿(没挪地方)。
“找霍老损去,赢回你的挑子。”
“我不敢和他照量。”关锡镴匠胆怯道。
“虮子胆儿!”徐德龙责备道,“亏你裆里还是长着嘟噜玩艺的大老爷们!走!”
关锡镴匠跟着徐德龙走,路过卖玉米饼子摊儿,关锡镴匠停顿,可怜兮兮地说:“给我买个饽饽,两天没吃东西。”
徐德龙买了两个玉米饼子,说:“造(吃)吧,攒足力气好挑回你的锡镴挑子!”
2
西大荒的一片草甸子上,荒荒蒿草掩蔽着一个马架子。一匹马、一头骡子拴在门前的树橛子上。马架子里,地上铺层干草,山口枝子和徐秀云躺在上面。
“你真想当胡子?”山口枝子摆弄枪,闲时她喜欢把玩枪械。
“自从见到你就想当了。”徐秀云说,她们俩走到一起应该感谢狼,五只狼将徐秀云堵在地窨子里,情况万分紧急,山口枝子开枪狼口下救出她来。两个女人呆在一起谈男人,谈的又是同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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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会!”日本女人的感觉。
“让人忘不了。”徐秀云说。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离开四爷,非要落草为寇。”
“那你为什么当胡子?”徐秀云反问道。
“这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事情。”山口枝子说,何况她也不想说清楚,“现在我就是为姐姐报仇。”
“杀角山荣可没那么容易。”徐秀云说,“那个冯八矬子也不容易杀。”
“我知道。”山口枝子说,“这两个人都不能放过。”
“不是我泼凉水,你一个人咋杀他们啊?”徐秀云劝道。
“那天我俩救活那个人你还记得吧。”山口枝子问。
“胡子大柜天狗呀。”
“我还认得二柜草头子,听说草头子抢军用物资被擒获。不知怎么着的,天狗带人接受改编成了特混骑兵队……”山口枝子穿戴好,说,“我去找他们。”
“你现在就走?”徐秀云知道阻拦徒劳,所以没拦。
“我在入夜关城门之前进城。你去不去?”山口枝子问。
“一搭亮子里的城边儿,我就心难受。”
“那你就别去,晚上睡觉机灵点儿,这里离望兴部落点不算远。”山口枝子说。
“方便的话,到徐记筐铺看一眼。”徐秀云心里惦记徐德龙他们,却不知道人早已搬走。
“捎什么话吗?”
“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就行了。”徐秀云说。
半日后,关锡镴匠挑着挑子,屁颠儿地跟着徐德龙走在夜晚的街道上。凯旋归来,徐德龙哼唱俚曲民歌:
一更里寡妇走进那房门里啊,
一进那房门自己觉得孤啊,
灯儿也不亮啊,
孩子一个劲儿哭,
怀抱着炭火盆滚下了泪珠……
“四爷牌玩得精,歌也唱得有板有眼,中听。”关锡镴匠由衷地佩服说,四爷领他和霍老损掷骰子捞梢(老本),挑子失而复得弥足珍贵,更何况是吃饭的家什——锡镴匠的挑子,他打心眼里感激四爷。
“唱曲比夏小手差远喽!”徐德龙谦虚道,“不过是唱牌,练出了嗓子。”
“得回你,不然彻底砸了饭碗子,我真该给你磕个响头。”关锡镴匠不知咋感激好了。
“我要你响头干嘛?”徐德龙说,“你抓紧缓阳儿过来,咱们好玩几圈。”
“晚饭没吃呢,四爷我请你喝两盅。”
“卖了挑子?你就别瘦驴拉硬屎,改日你手里有了钱,再请我喝酒吧。”徐德龙说。
“天这么晚,你去哪儿?”关锡镴匠猛然想到四爷在镇上没落脚之处,徐家的药店他回不去。
“有家奔家,没家奔店,我去郝家小店上宿(住宿)。”徐德龙扬长而去。
郝家小店走廊的煤灯光幽幽暗暗。徐德龙走向自己的房间,突然被只有力的手拉进另一房间。
“是你?”
“嘘!——”山口枝子制止他高声讲话。
“警察巡街查夜的,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徐德龙压低嗓音道。
山口枝子插好门说:“我倒要问你,来郝家小店做什么?”
“我孤身一人在镇上……”
“你夫人呢?”她问。
“那什么……”徐德龙回避此话题,故意岔开说,“你吃晚饭没?我没吃。”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话。”她说。
“筐铺早黄啦。”
“那你夫人她?”
“我在望兴村给她弄了两间房子,她一个人过日子。”
“你为什么不跟她在乡下生活?”
“唉,”徐德龙长叹一声说,“各有各的命运,我这一辈子注定无家可归,原因是欠的债太多太多。”
“多少钱?”
“不是钱。”徐德龙苦笑道。
“那是什么?”
徐德龙能说得清楚,时时刻刻都有人找上门来,他就得同他们上场(牌局),这就是永远也还不清的债。赢了谁就等于欠下谁一笔债,什么时候来讨,你都要还。除非你输给了人家,你不去讨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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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我明白啦,你怕有一天输得一干二净,太太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才在远离镇子的地方买房子。”山口枝子赞佩道,“你是有良心的赌徒。”
“只有这样方可保证她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不受打扰。在乡下有吃有住……”徐德龙道出根本的原因:“我不能坑害她。”
山口枝子说你很长时间没回望兴村,幽灵一样地在镇上飘荡。他没否认:“是的,我送她到望兴村去后,再也没回去过。”
“你知道我与谁在一起吗?”她问。
徐德龙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徐秀云。”
“她?”
“是她!”
许久没有她的消息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