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 作者:徐大辉-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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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照办!”耿老板只认大洋。
徐德龙掏出铜骰子,在手上掂了掂,挪开案板上的墨斗盒,掷了掷,抓起来交给耿老板说:“收好它!”
耿老板手托铜骰子,四爷让他比照骰子样做棺材。
“照骰子样做?”棺材铺老板遇到了新鲜事。
“啊,照骰子样做。”
“照骰子样做。”耿老板听大洋的,钱都能使鬼推磨,还不能叫棺材铺老板做棺材嘛。
也许订做了棺材就看到自己的死期,徐德龙急着回望兴村部落点见夫人,像是有什么后事向她交待。
卡子门口盘查后,徐德龙骑一头老瘦的毛驴进围子。
屯中路口,几个孩子做游戏互拍手心,唱歌谣:
“拍花巴掌呔,正月正,老太太爱看莲花灯;拍花巴掌呔,二月二,老太太往家接宝贝儿;拍花巴掌呔,三月三,老太太爱吃糖瓜儿粘;拍花巴掌呔,四月四……”
孩子们一双双惊讶的眼睛看徐德龙,游戏停止,惶恐地逃走。
“怕我,我又不是鬼……”徐德龙嘟囔道。
土屋里,徐德龙端详丁淑慧瘦削秀丽的脸,她泪眼汪汪地望着目光呆滞,蓬头垢面,半头白发的他。
“秀云来家一趟,我去甸子剜菜碰见她。”她说。
“她在甸子干啥?”
“秀云说她想当胡子。”
“当胡子。”徐德龙迷惘地说。
“这几年里,她四处游荡,后来碰上一个人……”丁淑慧说不出那个女人的名字,只讲事儿,不料徐德龙比自己更知道内情,说:“那人送给她一头大红骡子,她跟送给她大红骡子的人在一起,对吧?”
“你全知道,德龙?”
“嗯。”
“女人当胡子?”丁淑慧无论如何都觉得稀奇,她没听说过驮龙,关东地面上的匪首驮龙就是女人。
“淑慧,现在和秀云在一起的人你见过,她到咱筐铺找过我。”
“没印象。”丁淑慧没想起来。
“你还记得那年我们回门,半路上遇见胡子的事吗?”
“哦,想起来了,有个胡子给你副骰子。”
“就是她。”
“是个男的呀。”
“女扮男装。”徐德龙说。
家里还有些大哥徐德富送来的白面,丁淑慧擀面条。徐德龙用笤帚糜子通烟袋杆,说:“秀云她爹没(死)了。”
丁淑慧停下擀面杖问:“啥时候的事?”
“前几天。”徐德龙安上烟袋锅,说。
“秀云知道吗?”
“我猜她不知道,警察当无人认领的尸体拉到坨子上挖一个坑就埋了。”
“你咋没想办法弄副棺材……”
“等我知道信,警察已经埋完了。”徐德龙说。
“你打算告诉秀云吗?”
“没想好。”
“我知道她呆的地方。”她说。
“还是不告诉她的好,秀云说过,她都不知他爹把她娘埋在哪儿。”徐德龙说,“秀云给她娘烧纸只好到十字路口。”
“她咋不问她爹?”
“问过,她爹不肯告诉她。”
丁淑慧切面条道:“难道怕那帮赌徒扒走棺材不成?”
“输红了眼,可是啥事都做得出来。淑慧,我和你说个事……”徐德龙说。
夜晚,丁淑慧扫炕,铺被。
“我和你说的事,千万记在心上。”徐德龙说,“我在耿老板的铺子订做的棺材……”
“你就忍心抛下我吗?”丁淑慧泪眼望着他道。
“我现在已经名声在外,方圆几百里的赌海高手慕名而来……他们称我为赌王。我知道赌王没一个有好下场的。趁我腰里有钱,订做副棺材,不能像夏小手,秀云她爹,炕席一卷……”
“德龙咱收手不行吗,头几天大哥捎来话,说程表哥要回奉天去当坐堂医,伙计也要带走两个,咱家药店缺人手,你去……”
“唉,这些事只能下辈子干啦。我已经走在刀尖上,下不来了。”徐德龙盯着枕头,她会意地去吹灭了灯。
黑暗中,丁淑慧惊叫一声道:“啊呀,一点肉都没有。”
“淑慧……”他制止道。
“我看看!”丁淑慧划火点着灯,她拉低徐德龙盖在胸前的被子,看到骇人的画面,疤痕累累,根根肋骨凸出的胸部。
“肉呢?肉哪儿去啦?”她问。
“都输给了人家。”
丁淑慧爱恨交加道:“割吧,割吧,把脑袋割给人家多好。德龙啊……”
“我的脑袋早是赢家的了,只是让我替他们长着……”徐德龙悲哀地说,“淑慧,我再也不能回家了。”
丁淑慧抱住徐德龙道:“别撇下我啊!”
“说不清我欠下多少债,反正这辈子还不清了,没有退路可走……我死后你们去找耿老板。”徐德龙落泪道,“唉!我光赤蔫(赤条条)地来到这世上,总不能光赤蔫地走啊!”
“德龙,你呀……”
第二十五章 另类厮杀
十一月探妹天寒凉
我与小妹打麻将
输了还给你
赢了躺在床
——民间歌谣
1
胖乎乎的男孩双龙和女孩娟儿在炕上玩耍,四凤回娘家腿斜在炕沿边儿,同家人唠嗑儿,徐郑氏和二嫂分坐在炕头。
“四凤,孩子叫啥名?”徐郑氏问。
“双龙,他哥叫双喜。”四凤生孩子后,新鲜得像一朵花。
徐郑氏望眼两个玩耍的孩子,娟儿是二嫂和佟大板子生的,比四凤的儿子双龙大一岁,问:“双龙大妈、二妈对他咋样?”
“大妈挺喜欢他,二妈和双龙不怎么近边(亲近)。”
陶奎元的大太太特别喜欢双龙,举一个生活细节的例子:洗三洗三:东北满汉育儿习俗。婴儿诞生三日后,为其接生的老牛婆为婴儿洗浴。。本来是老牛婆做的事,因曹氏外出接生未归,她说:“我给儿子洗。”
洗婴儿用艾蒿叶水,需口诵洗三歌谣,洗到哪个部位诵那段歌谣,一开始是:“一搅二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接下去便是:
先洗头,作王侯;
后洗腰,一辈更比一辈高;
洗脸蛋,作知县;
洗洗沟,做知州……
为婴儿梳头时,歌谣曰:“三梳子、两拢子,长大了戴红顶子!”
“没孩没爪的大妈喜欢孩子,二妈有自己的孩子自然对别人的孩子不亲。”二嫂分析陶奎元的两位太太道。
“我看你对梦人比娟儿强。”徐郑氏说。
二嫂对小闯子高看一眼,用她的理由说,爹娘不在必须对他特别疼爱才行,事实上她做到了,省吃俭用送梦人到四平街读书,期望他将来出人头地。
“二婶,我两年多没见梦人,长高了吧?”四凤说。
“出息成大小伙子,那天从四平街下学回来,我差点就认不出啦。”
徐郑氏道。
“这日子真快呀,梦人上了中学。”四凤感慨说。
“谁说不是,四凤你都当娘喽!你娘要是在也快奔四十岁的人。”徐郑氏缺憾道。
“小芃和梦人同岁……”四凤一脸的忧伤说。
“不,小芃比梦人大一岁。”徐郑氏说。
三人沉浸在痛悼往事之中……双龙和娟儿快快乐乐地玩耍。
“我四婶常过来吗?”四凤问。
“她一个人搬到望兴村去住了。”
“四叔呢?”
“在镇上游逛。”徐郑氏说,“听人讲,他经常住郝家小店。”
夜晚,郝掌柜嘴对南泥壶嘴喝水,见关锡镴匠进店,放下茶壶从眼镜框上射出目光问:
“住店?”
“我找一个人。”关锡镴匠说,“徐四爷!”
“你是他什么人?”郝掌柜问。
“朋友。”
“他还欠小店二元二角住店钱,现在不知跑哪里蹲露天地挑袍去了。你,替他来还钱?”郝掌柜问。
关锡镴匠冷看郝掌柜一眼,走出店门。
徐德龙倒没蹲露天地。大车店的通天大炕上,形形色色的住店人在炕上躺着歪着,或三三两两唠嗑儿,有两个车老板儿啃着猪尾巴喝酒。蜷曲在北炕炕梢的徐德龙身子动了一下,脸对着山墙,嫌环境吵闹又无奈。
北炕一个庄稼汉打扮的人正讲“捅老鸹窝”的故事:县官娶了个小老婆,小老婆嫌男人老,就暗暗和邻居小木匠好上。八月十五,县官叫妻子找来小木匠,三人喝酒做诗,县官说:“月儿弯弯出正东,树上老鸹有人哄。面团搂着粉团睡,干柴棒子门外听”。小木匠一听老县官已知道他们的风流事,说,“月儿弯弯出正南,提起此事有半年。大人不见小人怪,宰相肚里能行船。”
“小媳妇的诗咋说?”听故事人急等下文道。
“小媳妇说:‘月儿弯弯出正西,老年别娶少年妻。今朝同床又共枕,早晚还是人家的’。”讲故事的人道。
“老县官成了王八!”有人喊叫道。
徐德龙起身下地,走出房间。
听故事的人眼瞅徐德龙的背影,议论道:“这人奇奇怪怪,和谁也不说话,哪像个住店的。”
“是有点隔路(个别)!”另一个听故事人说。
徐德龙走出客房来到大车店后院,这里倒肃静,一盏盏马灯在木桩上挂着,吊起的牲口槽子,马、骡、驴吃草,嚼草、打响鼻声连成一片。他骗腿坐在槽头,伸手拍拍正吃草的马额头,马抬起头,是一匹老白马。大车店伙计隐藏在阴影处,怀疑他不诡,密切注视他。
徐德龙朝亮灯的草栏子走去,草栏子里堆放待铡的干草,一把铡刀床子,他躺在松软的草堆上。
店伙计扛着铡刀片走来,问:“你是谁?咋躺在这儿?”
“住店的,通天大炕太吵闹,出来躲会儿清静。”徐德龙坐起身子说。
“天南地北的人到一块,崩闲坑,扯西游。”店伙计安上铡刀片,一个人无法铡草,徐德龙主动地说,“我给你续草。”
店伙计扔给徐德龙一块带毛的皮子,徐德龙捆扎在左胳膊上当套袖用,捋绺草,续到铡刀床上。唰!草铡下。
“刀挺快,新开的刃?”
“铁匠炉刚蘸火,又钢了钢。”俩人干活很合手,店伙计说,“瞧你的活儿挺力巴,干过?”
“从小学的,我爹说过,寸草铡三刀,不喂精料也上膘。”徐德龙跟爹学铡草时八岁,徐家马吃谷草,成梱的谷草好续好铡,脆断的声音特好听,嚓!嚓!嚓嚓!
“没错儿。”店伙计说,“这碱草啊发艮,也不好铡。”
唰!唰!唰!
“哎呀,徐四爷。”关锡镴匠找上来道,“我找你找冒烟啦。走,有人要见你。”
徐德龙没铡够草,可是关锡镴匠找他去赶场子又必须去,走出大车店太阳便掉进西山,天渐渐黑下来。
街头有人烧起纸,关锡镴匠问徐德龙是不是拿一块纸,送给阴间的纸钱能带来运气,大赌之前有人往坟上压纸也是此意。
“弄块纸吗?”关锡镴匠问。
徐德龙迟疑不决。
“弄块吧,灵着呢!”关锡镴匠怂恿道。
谢时仿陪四凤来烧纸,她用树棍在地上画个圈儿,将纸放进圈中,点火,焚烧纸。先前,铺展开黄裱纸,四凤用一张大面额的满洲国纸钞在上面比量,佟大板子持纸镊子打纸。徐德富说,天大黑后,你到十花道(十字路口)给你爹送钱(烧纸),祖坟地太远就别去了。四凤说我寻思给爹坟填填土。徐德富说清明的时候我带梦天去扫墓,他给你爹的坟填了土。
“爹,娘,凤儿给你们送钱,收下吧……”四凤一边烧纸一边念叨。
徐德龙走到四凤跟前,一下怔住。
“四叔?”四凤惊讶,她几乎不敢认他了,这是曾经风流倜傥的四叔吗?
“凤儿,我是四叔啊。”徐德龙蹲了下来,朝火堆里投些纸,颤音道,“三哥,三嫂,给你们送钱,收钱啊!”
“爹,娘,收钱啊!”四凤呼唤道。
2
悦宾酒楼里,两个陌生人等在梁掌柜客厅中,徐德龙同关锡镴匠进来。
“这位就是徐四爷!”梁学深抢先介绍道。
两个陌生人拱手、极恭维地道:“久仰,久仰。”
“这位是四平街蜡铺吴老板。”梁学深指着一个胖子说。
虚胖的吴老板自谦道:“小本买卖,不敢称老板。”
“这位是宝顺书馆的邵管事。”梁学深介绍另一位说。
“那是在早,我邵某人现在是无职业游民,差点叫宪兵抓了‘浮浪’。”邵管事自谦道,话也比蜡铺老板多。
“不知二位找我何事?”徐德龙问。
“久闻徐四爷掷骰子大名。”吴老板说明来意,“我们慕名而来,想领教一下。”
徐德龙感到为难,因已身无分文。
“徐四爷,我们没吓着你吧?不想掷,还是不敢掷?”邵管事激将地说道。
关锡镴匠偷偷拽一下徐德龙的后衣襟,他觉得来者不善,不能和他们赌……沉默,客厅内气氛冷僵。
梁学深看出徐德龙的心理,便替他解围说:“二位,是这样……”
“掷!你们说什么时候?”徐德龙打断梁学深的话。
“明早我们要赶回去。嗯,现在。”吴老板问梁掌柜道,“你这儿背静吧?”
“放心大胆地玩,地面上的事儿没问题。”梁学深说完,用一种疑问的眼光看徐德龙。
“请允许我出去一趟。”徐德龙站起身说。
“没带钱是吧?”吴老板戳穿道,“没关系,别走,四爷的十根指头,够用喽。”
“那我就不客气啦。”徐德龙重新坐下来,泰然自若,准备拿手指当赌资,一旁关锡镴匠急得抓耳挠腮。
“给我们预备一把刀!”吴老板对梁学深说。
“刀后厨正用着,有勃力斧子(洋斧子)。”梁学深说。
“中,勃力斧子刃长。”吴老板说,“四爷,我们一局定乾坤!”
一场恶赌开始,较大一间屋子,三人分坐桌子旁。一把闪着寒光的勃力斧子,三只骰子,四根金条摞在桌子上。
三人身后围着七八个观看者,关锡镴匠站在徐德龙身后,紧张得喘气不均,眼盯住那把斧子,悄悄擦汗。
两个带“四季如春”图案的小碗,被宝局人员放在桌上,案板上1、2、3、4、5、6区醒目。三只骰子放进小碗。宝局人员扣上碗,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