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 作者:徐大辉-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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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带“四季如春”图案的小碗,被宝局人员放在桌上,案板上1、2、3、4、5、6区醒目。三只骰子放进小碗。宝局人员扣上碗,摇动:哗啦啦——宝局人员停止摇晃,将小碗放在案桌上道:
“请押注。”
邵管事将两根金条押到5上。吴老板沉思,将两根金条押在3上。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徐德龙手上,面前一把勃力斧子暂时充当筹码,他在选择。
“你押的可是一根手指!”吴老板冷言道。
勃力斧子俯冲下来,落在2上,关锡镴匠双腿直颤,眼睛发花,出现幻觉:三个骰子点数全是5。嚓!嚓!嚓!徐德龙被剁去三根指头。
宝局人员的手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小碗掀开,骰子点数2、2、2。
“豹子!”关锡镴匠跳着脚喊道:“四爷赢啦!四爷赢了啦!”
吴老板将金条推向徐德龙,他用勃力斧子挡住道:“吴老板,邵管事,摇虎骰你俩明白吧,押中赢三。”
“我只带两根金条。”吴老板耍熊道。
“我也是。”邵管事跟着说。
“我相信。”徐德龙大笑道,“不过,我押的是一根手指头,赢的是三根手指头,我要你们金条做什么?”他说完,勃力斧子丢在输家面前,目光咄咄逼人,蜡铺老板烤化的蜡一样软塌下去;邵管事脸色变白,他们没勇气碰那把斧子,十分狼狈。
“诸位诸位,”梁学深凝住的眼珠转动一下,平息事态道,“都看到了吧,四爷赢啦,输家输得心服口服是吧。四爷,他们应该剁手指给你,这是牌桌规矩。给我个面子,让他们带着全科手指走,四根金条抵六根手指,四爷是亏,吃亏占便宜只这一回。”
徐德龙起身,将一根金条扔给梁学深说:“掰点零钱,给二位做盘缠,剩下的梁掌柜你冲我的欠账。二位,我有事,先走一步,失陪啦。关老弟,咱们走!”
他们走出悦宾酒楼已是第二天傍晌午,徐德龙塞给关锡镴匠一些钱,又是一番撕巴,关锡镴匠不肯要,四爷说害得你跟着点灯熬油的一宿,拿着钱修理好挑子,到街上做你锡镴活儿去。
“要不到我家眯一觉去。”关锡镴匠收钱,说,“我家比大车店肃静,睡醒了,我老半蒯老半蒯:半大老婆子。农村妇女出门经常蒯筐。也有叫老帮蒯,则含贬义。面片揪得好哩!”
“不啦,我一会儿去棺材铺。”徐德龙和关锡镴匠街头分手。
“焊洋铁壶咧——修理白铁锅!”关锡镴匠挑着挑子吆喝着,他来到买卖街头,摊前已有三、四个人听他讲述,“四爷胆儿多大,说倭瓜都小啦。愣是人家押金条,他押手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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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了怎么办!”一个听者假设道。
“剁呀!”关锡镴匠点燃化锡用的小火炉,呱嗒呱嗒拉起风匣。
“快讲,锡镴匠子,别来说书的那一套,到卡裉儿(关键处)时,扇子一合,且听下回分解。”听者是来焊他家香炉的,一只炉腿儿摔断了,需焊上。
“三个骰子摇完,宝局人员让猜押。四爷不慌不忙,押2。那两个人,一个押5,一个押3。嘿,四爷真神,三个骰子都是2,豹子!”关锡镴匠讲得神采飞扬。
徐德龙走进棺材铺,金条在衣兜里很沉,朝下坠。
“四爷,按您出的图样做的。”耿老板说,“哈拉巴山大理石材质真好,加工后镜子面似的。只是石头天然的大小块,不好帮不好接,尺码有点出入。”
“反正装殓我,没事儿。我这个人一辈子圆了扁了习惯啦,有口气儿都没讲究伸展,死了,往哪一囚囚,万事皆休。”牌桌以外的事情徐德龙不计较细节,总是很宽容。
“其实你想开啦,人活着时讲究这讲究那,死啦棺材里一躺,官啦民啦,穷啦富啦,还不是都一样。寿材做成了,看看吗,在库房里放着。”耿老板说。
“看看也中。”
耿老板带徐德龙到一口石棺前。
“请打开,我试一下。”
“好,打开。”耿老板叫伙计错开沉重的石头棺材盖。
有一句讽刺庄稼人老赶的俗语,庄稼佬买棺材——先试试。赌王四爷可不老赶,他躺在大理石之中,活着时体验一下死后睡在棺材里的滋味,是一种享受。他爬出棺材说:
“走马入殓!”
走马入殓,原意指有口气活着入棺材。四爷这样说就有了调侃的意味,把耿老板逗笑了。
“满意吧四爷。”耿老板问。
“好!挺好!”徐德龙掏出金条,说,“把料子(棺材)的余款结清。”
出了棺材铺的徐德龙,身上浓着锯末子味儿。他朝杂巴地走去,远远地听见小贩吆喝:
“地瓜热乎——”
烤地瓜,旧汽油捅做成的圆柱形炉子,炉膛里两层箅子,下层煤核儿烤着地瓜。
徐德龙掏出几张纸币,挑捡面额最小的一张,说:“称个地瓜。”
卖地瓜的约秤,夸自己的货道:“山东黄瓤大地瓜,贼拉的(极其的)面。”
徐德龙接过地瓜,递过钱去。
卖地瓜的瞧纸币面额,说:“先生,刚出摊儿,没卖几斤。这百元大票,够买我这一炉子地瓜子的,掰不开呀。您翻翻腰,有零钱没?”
“我刚从银行取出钱……实在找不开,我只好不买啦。”徐德龙说。
“要不这么的,”卖地瓜的有了主意,“您先吃着,连给我瞅眼炉子,我到街对过辫绳儿铺掰钱去。”
“不怕我偷吃你地瓜?”徐德龙玩笑道。
卖地瓜的假大方说:“管够,吃吧!”
徐德龙咬手里的地瓜,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拽他的衣襟乞讨道:“行行好……”
徐德龙望着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伸出的双手,他犹豫着。
“又是你,走,走远点!”卖地瓜的回来,轰撵道。
徐德龙将只咬两口的地瓜给乞要者,小乞丐用衣襟兜着跑远。
“先生心肠真好,他爹和你,嗨,没法比。图自个儿一时痛快,坑害了孩子。”卖地瓜的叹道。
“咦,刚才那个小孩你认识?”徐德龙问。
“我和他爹王警尉从小光屁腚儿娃娃……肩膀扛着星的警尉撸(撤职)啦,好端端的一家人,楞是因耍钱祸害散伙。现在倒好,媳妇离他而去,他领儿子进了花子房,儿子贼孝心,要来吃的先给他爹。”
赌桌上王警尉不熊,警察王警尉转眼间落套(衰落)如此杆儿稀(玩儿完)。赌徒一个个悲惨的下场,对徐德龙是莫大的刺激,他心情沉重,说:“再给我约两元钱的地瓜。”
花子房一铺没炕席的通天大炕,屋内几乎没任何摆设,四壁萧然。一个老乞丐光膀子抓虱子,挤虱子,牙咬衣缝咯蹦响。炕梢草帘子盖着一个人蜷曲在日光中,一个小乞丐正向草帘子下面的人嘴里喂烤地瓜。发现走进来的徐德龙,停住喂他爹地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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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你爹。”徐德龙把一包地瓜扔给小乞丐说。
“爹!有人找你!”
王警尉一张蝴蝶脸,脖子厚着皴,目光懵然道:“四爷!”
徐德龙想说的话,哽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
王警尉狼吞虎咽吃地瓜,脸有了些许血色,念念不忘他们见面不可回避的话题。他问:“四爷,带骰子没?”
徐德龙轻蔑的目光,望着昔日的牌局对手。
“和你赌一把,我死也闭眼啦。”王警尉哀哀地说。
徐德龙嗫嚅,急步走出花子房,王警尉眼睛里充满哀伤、悲怆……
一镰钩月,洒下清辉,乱尸岗子四周溘然,徐德龙睡在一座孤坟不远的草地上,夜已经很深。
砰!砰!棍子敲打沙土的声音,惊醒徐德龙,他没声张,觅声音望去。月色朦胧中,一个持木棍的身影,在坟包上敲打。
“谁,你干什么?”徐德龙猛然大喊道。
“妈呀!”敲打坟头人受到惊吓,一屁股坐地上,口吃道,“你是人,还是、是鬼?”
“我是人,你别怕。我问你,深更夜半,你……”
敲打坟头的人声音还有些发颤,说:“镇上会局出会,我押会,听人说半夜敲孤女坟,出现啥猜啥会门。你,也是来讨会门的吧?”
“是啊,讨会门。你有烟吗?”徐德龙问。
“有,”敲打坟头的人恢复到常态,走到四爷跟前,说,“烟薄拉点,去年天旱,烟叶没长成,能将就抽。”
两人坐在一起抽烟,彼此看不太清楚脸。
“上回出会,我一大早放牛,遇到个骑马的,押了上招,嘿,赢了二十元钱。可惜押会《十二月歌谣》我不会唱……”敲打坟头的人说。
徐德龙抽透烟,心里舒坦道:“我倒会唱几句。”
“唱唱!”
“唱两段。”徐德龙唱道:“正月里来正月正,音会老母下天宫,元吉、河海把经念,安士姑子随后行。二月里来是新春,天龙、龙江跳龙门,跳过龙门下大雨,五谷丰登太手春。”
荒野之中,回响徐德龙的歌唱和一个男人五音不全地学唱:
十月里来是立冬,
只得必德回家中,
二人同心去偷盗,
遇见三怀黑狗精……
连走背字,用赌王徐四爷自己的话说输嘎巴锅,输冒烟啦。亮子里这次押会徐德龙输了个底儿朝天,回到郝家小店,一个稀脏破旧的行李卷被扔出店门,滚到街上,人给店主推搡出门,趔趄一下才站稳脚,回头恨恨地看店门。
“拿走破行李卷,虱子虮子弄脏了店。”郝掌柜冷颜怒言,绝情道,“看在你多年住在小店的份儿上,被子才送给你,免得你蹲露天地挑袍!别不知好歹!”
“郝掌柜再……”徐德龙鹑衣百结,寒酸,落魄模样。
“再什么再?瞧你这熊样,一辈子也反不过梢来,我这微利小店可不经你祸害。”郝掌柜撵他道,“走啊,发什么兔子愣(发傻)?远点走!”
徐德龙抱起破被褥,漫无目的地街上游荡。
“缝穷”女人在街头拉客,与徐德龙邂逅相遇,他迅速躲避。
“徐四爷!”见他抱着破被褥不说话,“缝穷”女人明白了一切,道,“走,跟我走。”
徐德龙抱被褥站着没动。
“和我回家!”她抢过他的破被褥说。
身无分文且一天米粒未进的徐德龙,无路可走跟着卖大炕的“缝穷”女人走了。
夜晚徐德龙不肯上炕,炕很窄,铺着一床褥子,哭丧乱韵地说:“我不能拖累你!”
已开始脱衣服的“缝穷”女人说:“你都到了什么份上,你还说这些志气话!不嫌弃,就住着吧!”
“缝穷”女人穿得很少,平展炕上,小腹部搭一褥单样的东西,自顾睡去。
月光射进屋,可见女人模糊的睡姿。徐德龙坐炕上抽烟,忽明忽暗的烟头火光晃着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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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高粱红了,籽粒飘香的时节里,栖居在青纱帐中的胡子活动猖獗,趁临秋末晚,拼命地抢劫财物,以备在漫长冬天享用。满洲国境内的关东军比胡子还心急眼红,拼命征收粮食。连日来,关东军运粮骆驼队在亮子里镇郊外遭胡子两次伏击,粮食被抢走。
关东军山野中将再次密电饬令角山荣:加快实施“盖头计划”,迅速清除三江县境内的匪患。
在思考如何执行山野中将的命令时,角山荣忽然得到警局的密报:伏击运粮骆驼队是蓝大胆儿胡子所为。
大柜蓝大胆儿勾结数绺胡子,控制着整个西大荒。角山荣决定派徐德成率领特混骑兵队去剿杀胡子蓝大胆儿。
徐德成把绺子拉进军营,角山荣事事谦让,处处宽待,想必其中必有窟窿船(陷阱)。不过派自己去追杀胡子,也在预料之中。共同供奉达摩老祖的胡子,又都属山林豪杰、草泽英雄、吃走食的爷们,怎能相互残杀?徐德成绺子曾经打过邪岔子(吃掉小绺胡子),像对蓝大胆儿这样大绺子,他不是不敢打,而是不愿意去打。
蓝大胆儿绺子起局大青山,活跃在松花江畔,人强马壮,武器精良。所到之处,蝗虫般地吞掉无数大户人家……近年,这个绺子过江辗转到三江县,隐蔽在青纱帐中,昼伏夜出。竟破胡子的七不夺八不抢的规矩(红白喜事、摆渡、邮差、郎中、赌徒、艺人、货郎、僧侣、道人、尼姑、佛门、车店、药铺、鳏夫、乞丐,不夺不抢)可是只要搭上眼的东西一律掠劫。蓝大胆儿,是一种不怕人的灰色鸟,用它来报号,可见大当家的天不怕地不怕人不怕。
“队长,我与蓝大胆儿都是江湖上的人,”徐德成面带难色对角山荣说,“无怨无仇,怎可无故追杀他们呢?”
“你们很重江湖义气,我改派其他部队去清剿蓝大胆儿绺子。”角山荣的决定完全出乎徐德成的意料。
其实,几天前角山荣已和冯八矬子密谋好了,设下窟窿让徐德成往里掉。
“明天给友邻部队送车黄豆,要穿过西大荒。你和蓝大胆儿都是江湖中人,他未必截击。因此你派几个骑兵押送一趟。”角山荣在宪兵队向徐德成布置任务,他说,“给你们一挺重机枪,以应急变。”
“谢队长。”徐德成痛快地应下道,“保证一颗豆粒不丢。”
“黄豆已装好车停在货场,明早七点准时出发。”角山荣说,“祝你马到成功!押运回来,我摆酒为你们接风洗尘。”
改编以来,特混骑兵队第一次接受任务。
“派我们押运一车黄豆……”徐德成道,角山荣说可能遇上蓝大胆儿,为防范遭胡子拦截,配备给一挺重机枪。他说此次押运很重要,这是我们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