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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狼烟 作者:徐大辉-第9部分

小说: 狼烟 作者:徐大辉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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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景不妙啊!”徐德成深深为这对落入匪巢的姐妹忧虑。
  
  3
  
  院墙徐家垒筑得丈余高,天总是亮得晚一些。管家谢时仿出门时院子里很静,他抬起头来望天空,灰蒙蒙的。
  按照东家的吩咐,他把十块光洋包在红纸里,放在四仙桌子上,而后走出堂屋,背上一只平常用来装鱼的花篓走出大院,外边的天的确比院里亮一些。
  “咋还没抱小芃过来?”徐德富问。
  “呃,呃,”徐郑氏嗓子里有一种声音,说,“雅芬说生的是女孩,出月子的喜宴……”
  “办,热热闹闹地办。”徐德富口气坚决地道,“我叫管家起早外出买鱼去了。瞧你身体欠安没惊动你,中午的酒菜我安排好啦。雅芬也真是的,该抱小芃过来啦。”
  “她寻思老辈的规矩生男孩,才向亲友报喜。”徐郑氏说。
  “打从四凤起,徐家的这个规矩就改了,不论生男生女都一样对待。”徐德富是个开明的人,生男生女都是从娘身上掉的肉,都是徐家的血脉,一视同仁,一样对待,“去吧,帮她把孩子抱过来,听说德成媳妇的体格始终不怎么好。”
  “猫月子怕着急上火……德成出去也正好一个月,二嫂说雅芬一说起德成眼泪一对一双往下掉。这不是,奶水又回去了。”
  “偏方使了吗?”徐德富问。
  “豆腐汁卧鹅蛋,鲇鱼炖兔子……几个偏方都试过了,没见效。昨个儿,我又淘登来一个催奶偏方,说是一勺一个。”
  “小芃晚上哭闹,是不是饿的?”
  “喂她羊奶,吃饱了。我看她哭是受了惊吓,她一落地,胡子嘎叭嘎叭打枪……可是也叫魂了,还是哭。过几天我找杨大仙给看看。”
  徐德富亲手穿缀一串桃核护身符,徐家同辈或晚辈的护身符、长命锁,都是他亲手做的,院子中有棵老桃树,迷信桃木避邪。“你咋还没动蹭?我们还要‘挂锁’呢。”
  “我这就过去。”徐郑氏下地穿鞋道。
  二嫂在炕里轻轻撼动着摇车子,红绳拴着的猪精骨猪精骨,猪两耳间小块颅顶骨。东北农村杀猪时,将此骨剔净,用红绳挂在摇车或系在小儿脖子上,以祈小儿聪明伶俐。随之摇动,逗襁褓中的小芃:
  白毛驴,
  灰耳朵,
  吸上大烟卖老婆……
  徐郑氏走进来,见坐在炕沿边上掉眼泪的臧雅芬,说:“你可千万别在你大哥面前掉眼泪,这些日子他做梦老梦见德成。雅芬,快抱小芃过去吧,一会儿要挂锁。”
  “德成没在家,谁给小芃系子孙绳?”臧雅芬突然问。
  “大哥肯定有安排。”二嫂一旁插嘴道。
  “雅芬,”徐郑氏说,“本来你就病恹恹的,眼泪又这么勤,偏方吃多少能下来奶?好啦,抱孩子过去吧,我看你大哥送四凤的桃核护身符也穿好了。”
  “雅芬,去用凉水洗一把脸,红眼耗子似的,大哥还不多心。今个儿这台戏全是为你们娘两个唱的,你可得乐乐呵呵的啊。”二嫂叮咛说,她从小在徐家长大,她们既是妯娌,又是半个大姑姐。
  徐家大院有口老井,说它老是大宅院没建之前就有了这口井,它与这个村子一起诞生,那个村子给瘟疫吞噬,荒废多年后,徐家的祖辈来到这里,恰恰是这口井留住逃荒者的脚步。
  佟大板子在老井前,转动着辘轳汲上一桶水,倒进水槽子里,饮马。他问端着活蹦乱跳鱼来井沿洗的王妈:
  “来客人了?做大鲤鱼。”
  王妈刮鱼鳞,抬头手没停说:“三奶奶出月子,当家的要主持‘挂锁’仪式,摆宴喝‘乳酒’。”
  “要不今早谢管家让我出车必须在晌午饭前赶回来,原来……”
  大板子说,徐家传统不慢待下人,尤其是打头的,车老板子、炮头,拿他们当徐家成员看,年年节节,红白喜事一起上桌子吃喝。即使是普普通通的扛年造(合同期为一年的长工),也没二五眼。
  “当家的从没拿你当外人。”王妈说,刮去鳞的鱼挣扎一下,将几片鳞甩到脸上,她用袖子抹掉,“你是大半个徐家人啦。”
  “谁说不是呢。”佟大板子感受到东家的关怀体贴,在他很温暖的目光中扛活。
  “前些日子,当家的张罗给你说(娶)个人。”王妈的话多起来,“有眉目吗?”
  佟大板子疾迅地瞭一眼正房,徐郑氏、臧雅芬、二嫂三人出来,臧雅芬抱着孩子,她们一块儿向正房走去。
  “哦!”王妈似乎看明白什么,转弯抹角道,“二嫂怪可怜的……二爷八成不能回来了。”
  “是嘛。”佟大板子装出轻描淡写说。
  “遇到相当的,二嫂备不住就改嫁了,大板子你说是吧?”王妈旁敲侧击说。
  “是,”佟大板子极力回避王妈观察的眼光道,“是、是。”
  “你走南闯北的,遇见相当的人,别忘给二嫂介绍啊。”她这句话相当于废话,朝佟大板子心窝子里捅来。说王妈讲的是废话,下人没权力操心主人婚姻大事的。故意说给佟大板子听的,表明她看出来什么。他思想溜号,绞上的水无意识地倒在水槽子外边去。
  “大板子!水,水……”王妈惊呼道。
  “噢!”佟大板子从愣怔中回过神来,扶正柳罐斗(汲水用具),水已淌向院子。
  徐家正房堂屋,臧雅芬抱着小芃报喜道:“小芃,看大伯父。”
  “好,好!”徐德富望眼襁褓中的侄女,满心欢喜,将红包递给臧雅芬道,“给小芃买点啥吧。”
  臧雅芬接过钱,掖入孩子的小被子里。
  “来,四凤。”徐德富亲手给侄女戴上桃核护身符,当地风俗戴它避邪、祈福。凭徐家的经济状况戴得起银制的长命锁、麒麟送子什么的饰物,然而当家的亲手做的饰物有着特别的意义。
  臧雅芬向徐德富投去感激的目光,对四凤说:“给大伯磕头。”
  “不年不节的,磕什么头啊。”四凤要跪下,徐德富抱起她放在膝盖上说,“四凤,给大伯说说二十节气歌。”
  四凤一口诵完大伯教她的歌谣:
  打春阳气转,
  雨水沿河边,
  惊蛰乌鸦叫,
  春分地皮干,
  清明忙种麦,
  谷雨种大田,
  立夏鹅毛住,
  小满鸟来全,
  忙中开了铲,
  夏至不拿棉,
  小暑不算热,
  大暑三伏天,
  立秋忙打甸,
  处暑动刀镰,
  白露衣上架,
  秋分不生田,
  寒露不算冷,
  霜降变了天,
  立冬交十月,
  小雪河碴冻,
  大雪地封严,
  冬至不行船,
  小寒大寒又一年。
  “记性真好!”徐德富夸赞侄女道。他教她多首歌谣,如《数九歌》、《二月二龙抬头》、《种田好》……他有一肚子的歌谣谚语,想教给谁都没人学,憋不住就对乖侄女说几句,她也灵,有的说一遍便记住了。
  “他大伯最喜欢四凤。”徐郑氏说。
  “四凤……”徐德富逗着侄女玩,转脸对臧雅芬说,“一会儿拜祖宗,给小芃多包一层被,别着凉。”
  “哎!”臧雅芬点头,“大哥,我先回房去了。”
  “别走。”徐郑氏拉住臧雅芬说,“回腿上炕里。”
  谢时仿进屋来,说:“才刚,有人送来柳树枝。”
  “柳树枝?”徐德富觉得奇怪了,问:“人呢?”
  “走了,撂下树枝便走,我让进院他不肯。”谢时仿说,“面目挺生的,没见过。”
  “留什么话没?”徐德富问。
  “没有,连马都没下。”
  骑马?骑马来的。徐德富沉吟片刻,忽然醒悟。他瞥一眼臧雅芬,对谢时仿说:“我们去祠堂看看布置得怎么样了。”
  谢时仿理解当家的借口出去说话,便跟着出来。
  “柳树枝呢?”徐德富问。
  “我放祠堂啦。”
  祠堂前放着柳树枝,很新,还带着湛绿的叶子,竟然引来几只蜻蜓,飞绕树枝。
  “是这棵。”谢时仿说。
  徐德富哈腰折断一小段柳条,拧了拧,做成个叫叫,吹了吹,发出吱吱的声音,继而是悲切的满洲民间流行的小调。
  谢时仿望着徐德富,听他从心底里流泻出苦涩的思念和担心忧虑,为一个人——身在匪巢的三弟。
  徐德富突然停止吹叫叫,用衣袖揩了下眼角说:“是他。”
  “三爷?”
  “他身不由己啊!”徐德富的思绪飘向遥远,叨咕道,“德成……”
  徐家祠堂的祖宗板上,香炉香烟缭绕,绣像的祖宗望着满堂子孙。徐家有规矩,家族增加人口,要举行挂锁仪式。今天为徐德成的小女儿挂锁。
  当家的徐德富从墙上摘下装锁线的黄布口袋,把挂满小弓箭和各色布条(3—4丈长)的锁线拉开,一端系在祖宗板的支架上,另一端拴在房门外备好的柳条枝上。
  “列祖列宗在上……”徐德富率全家人叩拜祖宗。
  在徐德富的主持下,按辈分高低给祖先上香行礼。然后,徐德富将一绿色布条系在锁线上。人群中,二嫂掖低被角,露出刚满月婴儿小芃的脸蛋。
  祠堂进行的仪式很暂短,大的活动在饭厅里,三张八仙桌子前,按老幼尊卑坐着徐家老少,下人端菜上桌,宴席即将开始。
  徐德富的身左空着一个座位,明显给什么人留着。
  “东家!”下人斟酒,从徐德富起。
  “倒上。”徐德富指身边空位置上的酒盅子,指教下人道,“记着,一遇这场面,一定要留出个位置,摆一双碗筷,酒也倒上。”
  “是,东家。”下人忙不迭地点头。
  臧雅芬望眼那空座位上的空酒盅,迅即低下头。徐郑氏同二嫂互相交换目光,当家的用意她们懂了,座位和酒杯是给老三徐德成预备的,如果是年节家宴,还要多预备一份,那是老二徐德中的。
  “今天是个好日子,”徐德富举杯,充满感情地说,“我们徐家又喜得一个闺女小芃,添丁进口……”他说几句庆贺的话后,带头干尽杯中酒,众人随之。接着他撂下自己的酒杯,随即端起身边的那盅酒,向众人举了举,然后倒在地上。
  臧雅芬望此鼻子发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她极力地忍着,把怀抱的孩子塞给二嫂,快速离席。
  当家的徐德富看见,用眼神示意,徐郑氏出去看看臧雅芬。
  徐家后院臧雅芬头顶在墙上哭泣。
  “三妹。”徐郑氏站在她的身后,女人眼窝子浅,也陪着落泪,“挨千刀的胡子,干这缺德事。”
  “大嫂。”臧雅芬瘦削的双肩因哭泣而颤抖不停,忧虑地说,“德成走了一直没消息,也不知胡子把他怎么样啦。”
  “好在胡子是借人,不是绑票。”徐郑氏安慰她,往光明处说,“按理说德成受不了什么屈儿。”
  “我的命咋这么苦哇……”臧雅芬又哭起来。
  “你大哥说了,收完庄稼,派人去找德成。”
  “人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去哪里找。”
  “你想到哪儿去了,德成活得好好的嘛。”
  “大嫂你尽给我宽心丸吃,跟胡子走了一个整月……要是活着,闺女做满月他不回来?小芃还没照她爹的面啊!”
  “饭前你大哥对我说,德成打发人送回家一棵柳树枝。”
  “德成?”臧雅芬转过身,惊喜道,“一棵柳树枝?”
  “你没瞧系着绳的树枝是三春柳,獾子洞哪有啊。是德成在西大荒砍的,这说明他在西大荒,或是离西大荒不远的什么地方。”
  “西大荒那儿哪有人住啊,德成他……”
  “胡子不猫在没人的地方,他们敢在兵警眼皮底下呆着?雅芬,本来你的身板就囊巴,再着急上火,还想下来奶水啊。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为小芃想想,孩子连漱口的奶水都没有……今个儿,大操大办,终归为了啥?”
  大哥考虑德成不在家,小芃的满月要办得比他在家还隆重,臧雅芬看得清楚明白。
  “懂你大哥的心就好。”徐郑氏说。
  “我咋不懂,只是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我想起德成……”
  “雅芬啊,赶紧回到桌子上去,你一走,你大哥还能咽下去饭吗?擦擦眼泪,千万可别在他面前掉眼泪。”
  “嗯,”臧雅芬刚强地说,“我不哭。”
  徐家祠堂门前,放着拴子孙绳的柳树枝,路过时臧雅芬停下脚,凝望那棵柳树。
  “走吧,雅芬!”徐郑氏催促道。
  一步三回头,臧雅芬望着那棵柳树,依恋的目光被牵出去很远很远。
  
  4
  
  当地有一个迷信说法:左耳朵热有人想,右耳朵热有人讲。那个上午徐德成坐在蒲棒沟土包上,双手抱住腿,下颏抵在膝盖上,表情忧郁,他左耳朵的确突然发热,且火烧火燎的。他坚信家人不停地提到自己,大哥、大嫂、二嫂、雅芬、德龙……心里默数了一遍家人,连满月的孩子都数到了。与其说猜他们想自己,不如说是自己想他们啊!
  “三弟。”草头子走过来,他一直对徐德成很客气,“柳树枝给你送到了。你闺女叫啥名?”
  “我没等见孩子……跟你们来啦,”徐德成缺憾道,“着急忙慌的,我也没听清是男是女。”
  “生个千斤。”草头子肯定地说。
  徐德成反问:“你咋知道?”
  “去你家的马拉子回来说,你家门旁挂了黄布条。”草头子说。生男生女的结论如此推断出来的。
  “没看错?是黄布条,不是弓箭?”
  “挂小弓箭生男孩……这么说来你希望老婆生个带把儿的?”
  “都一样。”徐德成接着喃喃道,“我要是在家,亲手给闺女系子孙绳……我是不是一时半晌回不了家?”
  “花舌子才给陶奎元送去第二封信,还不知结果咋样。”
  徐德成认为胡子用猪耳朵当作人耳朵送过去,陶奎元见自己儿子双喜的耳朵,肯定痛快地拿出赎金来。
  “警察署长没那么好唬弄,信还得写下去。”草头子说。
  “何时是头啊?”徐德成归家心切。
  胡子的计划是直到陶奎元如数拿出八千块光洋,才放人质。通常送耳朵不见效,还要送舌头,自然也是猪舌头代替。
  “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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