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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月食-第3部分

小说: 月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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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也决不会多嫌她的。然而回想起来,解放后她头一次进城来,就把何茹给得罪了。她首
先错认保姆是何茹的母亲,一把拉住就不放,夸赞她生下的这个漂亮姑娘——还用手指着何
茹,怎样有眼力,挑上了毕部长这么个好样的;他除了打呼噜而外,再没比他好的了。打呼
噜有什么呢?多听听就惯了。老毕进城这些年,晚上纺线听不到那呼噜还怪空的慌呢!这终
究是个误会,何茹性格也是爽朗的,哈哈一笑了之。但郭大娘这位军烈属,这位子弟兵的母
亲,还以为这些人是当年住在羊角垴的八路军,紧跟着竟摇着头端详着何茹:“你年纪轻
轻,能吃能做,怎么还雇个老妈子呢?”又扭过脸来直截了当地批评毕竟:“这可不是咱们
八路军行得出来的事!”这下惹恼了何茹,她是个说酸脸就酸脸的女人。伊汝记得,毕部长
嘿嘿一笑的时候,何茹的脸起码长了一寸。第二次进城,是一九五四年,伊汝记得那正是国
泰民安的年头,郭大娘背来了几乎整整一驮子东西:

    小米、红枣、山药、地瓜干、枣儿酒、摊好的煎饼、煮熟的染成红色的鸡蛋,羊角垴所
有能拿得上台面的东西,都搬进毕部长的四合院。因为郭大娘甚至比终于生了个大胖小子的
何茹还要高兴,也许她的老伴、儿子都牺牲在革命战争中的缘故,对于那裹在襁褓中的新生
命,又是爱、又是亲,乖乖长、乖乖短地搂着,就像她当年疼爱着伊汝这个小八路似的。伊
汝看到何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恐怖的灰色。他知道,甚至像他这样被何茹看作小老弟的,
不怎么见外的人,一进四合院,都恨不能跳进消毒水的大缸——如果有的话,杀死浑身的细
菌,以免传染给那可爱的小宝宝。好,这位来自羊角垴,有大脖子病、柳拐子病等病例的穷
山沟的老大娘,这还得了,她叫着大嫂——那老保姆早辞退了:“快抱去喂第二遍奶!”

    大嫂看看钟:“还差十五分钟呢!”

    “今天提前,四分之三的奶、四分之一的水、十五克糖、一西西蜂蜜——”

    郭大娘还是有生以来头一回听说奶个孩子,有这么复杂的学问。不过这些量度名词,使
她想起来什么,连忙回过头去:

    “咦,妞妞呢?”

    伊汝一头跳到天井里,心想:敢情,都够一头毛驴驮的土特产了,大娘是弄不动的,原
来是她!这时,那个腼腆而并不忸怩,短发宽肩膀的妞妞,正站在花坛旁边,注视着那一丛
正盛开的浅蓝颜色的花。花坛里有着各种的花,粉的、红的、黄的、白的,只有这一丛与众
不同的花特别引人注目,引起了妞妞的关切。也许她在这个城市里,在这个庭院里,感到自
己很像这种蓝色的花,有些不大合群吧?

    那一回住的时间很短,主要是妞妞惦念着她的种子,夏秋之际,正是扬花授粉、含苞结
穗的关键时刻,无论如何也不肯多待。尽管只是住了几天,何茹的脸一天长似一天,就在她
俩回羊角垴去以后,何茹朝她丈夫总爆发了。正好伊汝来问一篇稿子的事,赶上了这场兴师
问罪的暴风雨。一个使敌人闻风丧胆的游击队长,一个口若悬河的宣传部长,一个堂堂大报
的主编,对于夫人一点办法也没有,除了唉声叹气。何茹连这个小老弟也不放过:“听说,
你还打算娶那个呆头呆脑的姑娘?”

    “她呆吗?何大姐!”

    “你都是小有名气的记者了,这样的爱人,拿得出手吗?”

    她不顾毕竟的阻拦:“我偏说,我偏说,你管得着么?”

    伊汝竭力使这场暴风雨停歇,还等着发稿呢!便笑着问:

    “何大姐,怎么拿不出手?我问你,你们院里花坛上那种蓝颜色的花,叫什么名字?”

    不但她,连学贯中外古今的毕部长也说不出。

    伊汝为妞妞自豪:“你们看,她知道。”

    何茹负气地说:“你愿意娶她,我不管,反正我不愿找个婆婆——”因为郭大娘出于一
种好意,一种极纯朴的山沟里老妈妈的好意,曾向何茹建议过:一个孩子怎么能不吃妈的奶
呢?

    也不是没有奶水;正因为做母亲的血变成了奶,把孩子喂大了,才叫一声娘的:“要是
照你们这么做,那不是奶牛要成了人的干妈了吗?”哪曾想这番话把何茹气了个两眼发黑。

    直到她们走的前一天,伊汝才抽出时间陪妞妞去逛这个城市。不过,她一定要去报上登
载过的那个新建的植物园去。

    但那是个不开放游览的科研单位,只好凭着记者证左说右说才进去。羊角垴是个贫瘠的
山区,无霜期要短一些,妞妞从来也没见过那暖房里亚热带植物浓翠欲滴的绿色,她那文静
的脸上,露出了惊诧的神色。她告诉伊汝:“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蓝颜色的花!”

    “在哪儿?”伊汝连忙四处寻找。

    她甜甜地一笑:“是在毕部长家院子里,你知道那种花叫个什么名字吗?啊,还是个记
者哪!连那都不明白,我从大辞典上把它找到了,你猜叫什么?一个怪好听的名字!”

    伊汝望着她那恬静的脸,等待着。

    “毋忘我!”她轻轻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哦!你是怕我把你忘了,妞妞!”

    她在那结着相思子的南国红豆树下,笑着,然而是深情的,像过去在莲花池主峰上的清
泉水边一样:“如今你是大人物了,我常常在报纸上念到你的名字!”

    “可是你知道吗?妞妞,我常常在心里念着你的名字!”

    但五七年那次只是郭大娘一个人来的了。因为在这之前,她得了一场重病,差点没到阴
间去同她那牺牲的老伴、儿子团聚。也许意识到在世的日子不多了,把积攒下的抚恤费二百
多元,买了口棺材。然后,就剩下一桩心思,把伊汝和妞妞这两个孤儿的婚事了掉,这眼睛
大概也就可以闭得上了。伊汝的父母都是烈士,是红军东渡黄河时牺牲的。而妞妞的爹妈则
是羊角垴附近,靠挖煤为生的穷汉。所以她有一副能干活的宽肩膀。

    那种小煤窑瓦斯含量相当高,两口子不幸双双熏死在窑里。郭大娘刚送走参军的儿子,
回来路上,看见妞妞里一半外一半躺在窑口,已经快要死了,这才抱了回来,成了她的异姓
闺女。所以第三次来搬到五层楼上伊汝的单身宿舍住,倒对她的心思。

    她又像当年子弟兵在羊角垴住的时候那样,把那些编辑、记者、美术员、摄影师、校对
员、译电员……的被窝褥子,枕巾褂裤,一个房间挨着一个房间,该拆的拆,该洗的洗,该
补的补,忙得个不亦乐乎。无论谁把臭袜子藏掖到什么地方,她都能找出来洗干净给补整齐
——那时没有尼龙袜,补袜子是单身汉的一大愁事。然后再赏给你一顿臭骂:“真出息,你
们这些识文断字的,还不如我们家老黑!”

    有人去请教伊汝:“大娘家的老黑是谁?”

    “哦!那是她家喂的一条黑老母猪!”整个单身宿舍爆发出一阵大笑。郭大娘望着这些
年轻人,似乎又回到烽火弥漫的年代,只是如今年轻人都不大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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