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贝,一只狗的传奇 作者: 朱苑清-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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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摇椅，那是他和妻过去常常聊天的地方。妻去世以后，那张椅子已经很久没有人坐过了，但佣人们总是把它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别墅里的装饰则是典型的欧洲古典主义风格，仿罗马式的半圆形拱门、廊柱上镶刻的浮雕图案、华丽的垂挂式大吊灯、复古而沉静的壁钟，以及墙壁上妻生前留下的那一幅幅神态各异的自画像……
三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海啸卷走了他正在海边写生的妻。妻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方振国的精神几近崩溃，原本如日中天的事业也开始突显颓势，失去女主人的别墅大院里更是无时无刻不笼罩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阴郁。如今，贝贝来了，只有它的到来不会被这种情绪所感染，更不会此而烦恼。对它来说，只要有了主人的疼爱，它便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生命。方振国不会让它失望，因为他的前半生有过两条狗，那两条狗在他记忆里是刻骨铭心的。
在那个饥寒交迫的冬天，也就是方振国十岁那年，父亲的早逝让他开始饱尝生活的艰辛。每天半夜他都要和母亲去几里地外的砖厂偷砖头。母亲佝偻着背拖着板车，而他就穿着一件破棉袄默默地跟在母亲身后。半车砖通常能换到好几毛钱，那就是他和母亲还有弟弟生活的唯一来源。他捡到小黑的那个晚上，黎明将近。他走着走着，隐约听到草丛中有窸窣的声响。于是，他跑过去掀开草垛中的破纸盒子，发现里面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狗很瘦，瘦得连几根肋骨都数得清，身上的毛是那种暗淡的黑色，它的鼻孔微微翕动着，还有喘息。小家伙望着他，用一种乞怜的眼神凝望着。方振国只觉得鼻根发酸，于是一把将它抱起，然后揣进怀里。一路上，他用自己温暖的胸膛紧紧地贴着它。渐渐地，他觉得小家伙不再瑟瑟发抖，毛绒绒的身子似乎也暖和起来。他想它一定能活下来，然后会成为他和弟弟最好的玩伴。“我们可以一起做游戏，一起睡觉，一起吃窝头……”他越想越兴奋，脚步变得飞快，“我要快点回去要告诉弟弟这个好消息！”他激动地想。快到家门口时，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扭转身子背对起拖着沉沉板车的母亲，然后偷偷揭开棉袄……“它怎么了？”他轻轻晃了晃小家伙耷拉着的脑袋，发现它居然不动了。他的心跳顿时加快，赶紧又摇它两下，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它死了！”他悲伤地自语，不愿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一路上，他帮它想好的名字——小黑，以及编织的那些快乐的故事仿佛因为小黑的离去，也开始离他越来越远。尽管他没养过小黑一天，但他无法忘记在草垛里捡到小黑时，它那种渴求而凄楚的眼神，就像他无法忘记弟弟饿死时的眼神一样，这两个眼神一直深藏在他心底，难以磨灭。
方振国生命中的第二条狗叫虎子，那是他当知青插队时，一个老支书留下的。虎子块头很大，站起来有一人多高，浑身棕色的长毛，有副好性情。每到傍晚下工，老支书就柱着拐棍来给知青们送些自家做的馒头和糕饼，向他们嘘寒问暖。虎子总是跟在他身后，像个贴身的卫士。一来二去，虎子就和知青们混熟了。方振国最喜欢虎子，吃东西总不忘给它留一份。虎子也喜欢他，只要它和老支书一来，便会立刻跑到方振国的身边和他亲热一番。即便很多年后，方振国在街上看到大块头的棕色长毛狗，也都还会想起虎子，想起支书，想起那一次山洪爆发。方振国插队的地方是个荒僻而贫瘠的村子，一年的几次旱涝是免不了的。那个多雨的夏天，眼看着洪水就要把堤坝给冲垮了，老支书站在瓢泼大雨中奋力喊着：“快把缺口堵上，快！快！……”村民和知青们都纷纷扛来沙包，紧急关头，方振国和好些人都奋不顾身跳入水中，他们手拉手形成人墙。可缺口却越来越大，方振国的站位更是水势最凶猛的地方。就在人墙被冲跨，方振国即将被洪流卷走的千钧一发，虎子猛地跳入冰冷的河水中，紧紧咬住他的裤角，拼命往上游。就在虎子把方振国托上岸交给老支书的那一刻，支书的眼眶里满是泪水，他搂着浑身冰凉的虎子说：“干得好……干得好呀……虎子！被洪水冲走的可以是你虎子，可以是我，可以是咱李家庄的任何一个人，就不能是他们知青啊！”方振国永远忘不了这一幕，忘不了这句话，更忘不了这块谱写过他黄金时代的青春热土。老支书临死时，把虎子托付给了他。从那以后，虎子就像从前跟着老支书一样跟着他，这一跟就是五年。方振国回城的时候，本想带着虎子一起走，可村里人说，虎子生在这，长在这，和死去的支书还有这块土地都有感情，而且它年岁也大了，这么大块头的狗带回城里也不方便，还是让它留下吧！方振国就这样把虎子给留下了。几个月后，他写信问起虎子的境况时，没想到村里人告诉他，他走的那天，虎子就顺着火车的远去的方向奔去，一直没有回来。
贝贝二（2）
因此，在方振国的内心深处，对狗就有了一种特殊的情结。那是一份割舍不掉的眷恋，是一份难以忘怀的情感，更是一份无法挽回的愧疚。尽管他曾经发誓再也不养狗，并且已经这么做了，可贝贝还是在他生命中最孤独的第五十三个年头误闯入了他的世界，成为了他一生中的第三条狗。不仅如此，贝贝的到来确实悄悄地改变着他周围的一切，让这个沉寂了几年的家开始慢慢欢乐起来，这是他所不曾预料的。
贝贝刚来的那阵子，方振国几乎每天不忘对佣人们嘱咐，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个还没满月的小家伙，得让它健康地活下来。贝贝没长牙不会吃，女佣们就每天轮流用装满牛奶的滴管，一滴滴地喂它。可每次小家伙总会极不情愿地把脑袋甩来甩去，撒得满头满脸到处都是。女佣们只得不厌其烦地拿起身旁的的小毛巾，一遍遍地帮它把脏脸擦干净。方振国常常静静地坐在一旁抽烟望着，嘴角挂着一丝惬心的微笑。
小时候的贝贝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蹲在角落里，凝神盯着某处，一动不动。方振国第一次发现时，觉得很好奇，他心想难不成这个小东西还能有思维，会思考？于是，他就偷偷站在不远处观察它。几分钟过去了，方振国发现贝贝的眼睛竟成了半闭状，头开始不自觉地晃动起来。又过了一小会儿，它的脑袋忽然猛地向前一冲，接着整个身子都开始向前倒，结果一个踉跄，差点下颚着地。原来小家伙在打瞌睡啊！方振国心里一阵好笑。从那以后，他就发现贝贝经常这样，有时一个下午都不知道趴着睡，逗得方振国直发笑。
然而，令他烦心的事也不少。比如，每天晚上，贝贝一定要和他睡在一张床上，并且非得把身子贴着他的皮肤才肯罢休。这个习惯最早还得从它刚来时说起，那时，方振国晚上临睡前总会把它睡觉的小篮子放在自己的床旁。可一到半夜，他常常会被一阵哼哼叽叽的叫声吵醒，而后发现小家伙从篮子里翻了出来。它浑身哆嗦，睁着黄豆般大的黑眼睛吃力地往篮子里扒，一边扒还一边哼哼。这时的方振国总是迷迷糊糊地将它抱回篮子。可是，不出一会儿，同样的叫声又会再次传出。这样一个晚上折腾下来，他简直没法合眼。最后实在没辙，就干脆把它抱上床一起睡。可是，每天早上，他又会发现床单上有好几摊黄黄的尿迹，弄得他实在是哭笑不得。
日子一天天过去，贝贝在所有人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健康地成长着。
转眼间，它长到了方振国的小腿那儿。它的牙齿锋利，跑起来箭步如飞。每天清晨，只要听见送报人自行车的铃铛声，它就会撒腿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一个高跳地夺下他手中的报纸，然后得意地踮着小碎步叼着送去给方振国。冬日的午后，贝贝经常会躺在花园的摇椅上，陪在方振国的身边。它时不时会撒娇地把脑袋倚在他的大腿上，半眯着眼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傍晚时分，伴着和煦的微风橙色的夕阳，贝贝又一前一后地跟着方振国漫步在幽静的林间小道上……
方振国喜欢和贝贝呆在一起，它总能把他带入到一种平静而简单的状态中，不像在生意场上那么喧闹、嘈杂，也不需要时时刻刻提防什么。这种单纯的快乐对方振国来说是无条件的，以前他从没认为快乐原来可以这么简单。有时，他觉得自己可能老了，或者经历的事情太多，变得平静了。
他和贝贝就这么愉快地度过了半年的时光。
贝贝三（1）
半年后，方振国接到一项工程，事挺多，他经常出差，一出差便是好几天，家里的大事小事都由翠姨张罗。
说起翠姨，年轻的时候因为脾气古怪；熬到二十大几都没找到婆家，父母眼看着一天比一天急，于是就托人四处说媒。没几个月，就硬把她嫁给了村上一个二婚的小包工头，本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却一桩心事，没想到婚后不过两年，翠姨就经常和丈夫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不可开交，甚至还大打出手。几年下来，两人都被拖得精疲力竭，最终还是以离婚收场。从那以后，翠姨就带着两岁的儿子从老家跑了出来，四处漂泊打工。青春也就在这无情的岁月中一去不复返。她好容易把儿子拉扯大，可偏偏天意弄人，儿子十八岁那年又因为一次斗欧把人打成重伤，结果被判入狱三年。那段日子，翠姨常常觉得人活着没意思。她刚来方家的那阵子，就是她情绪最低落的时候。方太太知道她的遭遇后，很同情她，对她很照顾。于是，翠姨在方家一干就是七八年。如今在这个家中，除了方振国以外，她就是唯一说话顶事的人。方太太在世时，她经常在下人面前吹嘘说自己和方太太有些沾亲带故。因此，她人前人后总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夫人去世后，她越发觉得自己的存在有着特殊的意义，地位不可动摇。
可就在不久前，方振国临出差时，对翠姨的工作做了一次全新的安排。他吩咐说，在他工作繁忙的这段期间，贝贝的日常生活主要由翠姨一个人来照应，而她目前手头上的其他事情则可以先放一放。
这个决定起初让翠姨的内心很不快，她怎么也想不通，老板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个方家元老级的人物，去全职伺候一个畜生？她的心态极不平衡，面子上更挂不住。可是，几天下来，她又转念一想：“老板惟独让自己来照顾他最疼爱的狗，不也正说明自己在老板心中的位置非同一般吗？”每次她要发牢骚的时候，只要这么一想，情绪就会立刻振奋起来。
过去方振国在家时，翠姨对贝贝的主要任务只是帮它洗洗澡。然而，就这件事而言，翠姨也谈不上喜欢，只能说是份责任，更确切的讲这是她的工作。贝贝也算配合，至少还是乖乖的，当然也不排除偶尔会和翠姨闹腾一番，比如它会故意在浴缸里撒泼打滚儿，再不就是趁翠姨不在意时猛得跳起来亲她几口。要知道翠姨最烦这样的时候，她天生不喜欢别人对自己热情，狗就更不用说了。事实上，翠姨打心眼儿里不喜欢狗，她觉得它们身上很脏，有股臊味，而且似乎永远也洗不干净。她搞不懂的是，城里人为什么喜欢养这些东西，很多年轻漂亮的小姐还总把它们抱在怀里，当个宝似的，甚至愿意花上百块钱给它们做各式各样的造型，一会把它们的毛染成奇怪的红色、绿色，扎成小辫儿，一会又心血来潮将它们剃得短短的，还给它们抹指甲油、擦香水，穿马甲、买玩具……弄得比她们农村人都金贵。反正城里很多事情她都闹不明白，有时候看多了还窝火。可现在不管她愿不愿意，每天都必须抽出大量的时间和贝贝呆在一起，这些事无具细的工作让她很烦，在方振国眼里的乐事到翠姨这儿竟变得如此闹心。不过，对此不能适应的并不只有翠姨，贝贝似乎更不能接受这个新的安排。
每天早晨的散步就是贝贝和翠姨一天较劲的开始。在方振国手中几秒钟就能套上的项圈，翠姨少说也得花上五六分钟，还总弄得满头大汗。走出家门，不是贝贝跑得飞快，翠姨使劲攥着绳子跟在后面带小跑，就是翠姨拖着死赖在地上，不肯挪动半步的贝贝。总之，他们不管在一起做什么都非常吃力。贝贝不明白自己的生活为什么突然会在一天之内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它心里不仅烦，更有那么一丝恐惧，总担心它的主人会就此把它丢下，不闻不问。如果说，翠姨这个临时看护能在这个非常时期观察到贝贝情绪的异样，对它好点，换句话说多给它一些关爱，或许贝贝的孤独感就不会那么强烈，后来的意外说不定还可以避免。可翠姨偏偏是个粗人，最不关心这个。她反而还想不通，自己每天给这个畜生吃好喝好，它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得和自己对着干呢？方振国不在家连只狗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不就是欺负她是乡下人吗？几天下来，翠姨忍无可忍，她决定要给贝贝点颜色看看。
贝贝三（2）
刚开始，翠姨的几声喝斥贝贝还不买帐。这可把她给惹恼了，她顺手拣起地上的拖鞋就抽了它几巴掌。这是贝贝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挨揍，它当然会愤愤不平，毕竟连主人都没有动过它一根汗毛；而且，别忘了它可是斗牛犬的一种，脾气也是出了名的暴。翠姨对它挥动鞋子，它就龇牙冲上去，摆出一副要和她拼命的架势。翠姨越气，贝贝就越凶，它没完没了的叫着，叫得翠姨五心烦躁，怒火中烧。最后，翠姨终于拿出自己以暴治暴的本事，越打越凶。那个下午，身上多处挂彩的贝贝一直躲在椅子底下不敢出来，变得老实很多。于是，翠姨就欣喜地得出个结论：诉诸于武力对付畜生，效果往往显而易见。教训它几次后，翠姨见贝贝越来越服贴，心里便有种说不出的快感，头脑里甚至还冒出了个古怪的想法：方振国最疼贝贝，什么都迁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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