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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陈冲腥风血雨-第10部分

小说: 陈冲腥风血雨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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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那个意思。如果你那样以为,我更不能看了。〃
  〃那怎么办呢?就算我求你看一看吧。你高中毕业了吧?好极了,请帮我看看有没有搞错的地方。〃
  项光提到高中毕业,引起了迟丽巾的好奇心,拿起来一看,竟是一些解双扭曲线方程的演算。她不由得惊讶地瞟了他一眼,恰好遇到他那锐利的目光,顿时觉得面颊上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刺了一下似的。她连忙把目光收回到演算上。涂改很多,表明他算得不够熟练,但结果都是对的。
  〃都对,〃她把演算还给他,又间,〃你在复习数学?〃
  〃不是复习,是自学。我只有初中文化程度。〃
  〃双扭曲线方程是高中最后的课程,看来你下了不少功夫呀!〃
  〃这得怪我自己当初打错了算盘。那时候我以为所谓文化、知识,能记住几千个方块字就行了。大谬不然呀!现在只好多点辛苦。〃
  〃你觉得这些东西有用吗?〃
  〃怎么会没用?比如说,恩格斯在一个地方讲到笛卡尔.说是由于他的解析几何学,过去认为凝固不变的线,变成了在平面直角坐标系中按一定规律运动的点,从而使辩证法进入了数学。不懂解析几何,怎么明白它呢?〃
  迟丽中瞪大了她那明亮而美丽的大眼哨。刚才她还自信,自己解起这些方程来,肯定比他熟练。她在学校时是优等生。可是她从未听说过解析几何跟辩证法有什么关系。
  〃实际上,〃项光说下去,〃我觉得真正的辩证法恐怕要从微积分说起,可我对微积分还一窍不通呢!听说,由于辩证法,普通数学作为出发点的公理,在实变函数中也改变了;要到哪天我才能学到实变函数呢?〃
  〃你会学到的。〃
  〃知识的海洋太广阔了!〃项光悲伤地摇摇头。在这段时间里,他不知不觉摘去了脸上的假面具,显露内心的真实的激情和热切的向往。迟丽中本来也是个爱学习的学生,那些比较艰难的、被有些学生视为负担的课程,曾给她带来无穷的喜悦和乐趣。当她弄懂了一个物理概念,或解开一道复杂的方程,或记清了一些极易混淆的历史事件的年月,她总是惊喜地赞叹这个世界有多么美好、奇妙!也深深感到自己的头脑清楚、管用。她虽然也积极投身于这场史无前例的〃文革〃运动,不过在内心深处,仍常常为〃文革〃打断了有趣的课程,特别是她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而惋惜。项光的话引起她深深的共鸣。她感到项光比她想得深,想得远;对知识的向往与追求也比她更自觉。她兴奋地想到,她也应该向他那样自学。她甚至暗暗憧憬,如果能和他一起自学大学的课程,一定会很有益,也很有趣。可是,突然之间,项光稍稍停顿了一下他的话,就在这一瞬之间重又戴上了那副假面具,一面把演算收进抽屉,一面刻板地说,〃噢,对不起,我离题了。好,咱们谈正事把。〃
  像是为了更显得郑重其事,他穿上了衬衣,扣好所有的扣子,又点燃一支烟,便带着严阵以待的神情等候着。
  迟丽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她很失望,又不甘心试探地说:
  〃我只是随便来看看,没有正事。你还是讲下去吧,挺有意思的。〃
  〃是啊,我说过,你们反正是可以很随便的。刚才是随便问问,现在是随便看看。不过,随便来随便去,还是得有个目的吧?〃
  〃如果说有目的,那就是给你送烟。再就是,如果你不反对,随堕谈谈。〃
  〃随便谈谈。又一个随便!谈谈嘛,我相信,而且我不能反对。你们要谈谈,我不谈行吗?你们留下我不就是为了谈谈吗?可是怎么叫随便谈谈呢?我想,你到这儿来,决不是为了跟我谈谈解析几何或者辩证法……〃
  〃为什么不可以谈呢?我刚才不是还请你接着讲下去吗?〃
  〃哦?〃他注意地看了她一眼。她感到面颊又被刺了一下。他想了一下,用一种明显的试探语气问,〃那么,你能不能经常这样来随便看看,不谈正事,或者哪怕谈完正事以后,顺便给我讲讲高中三角的后半部分?〃
  〃这个……我想可以。我也可以顺便复习一下。〃
  〃那就太谢谢你了!〃
  〃不过得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他警惕地问。
  〃以后不许叫小姐了。〃
  〃这好办!以后叫老师。〃
  〃唉呀,那不行,那咱们拉倒!〃
  〃好吧,我让步。还有条件吗?〃
  〃还有,以后不许对我戴假面具。〃
  〃假面具?没有的事儿……〃
  〃你甭赖!我早看出来了!〃
  〃嗯,我承认,你的眼睛不仅很美,也很亮。可是,说道假面具,我生来就这样……〃
  〃不行!否则就拉倒!〃
  〃啊。咄咄逼人呀!好吧,我妥协。我有保留地接受这个条件。〃
  〃不许有保留!〃她步步进逼,又开心又得意。
  项光的脸猛地一沉。这一沉产生了那么大效应,仿佛直射的阳光都变得不亮了。而他那突然扫射过来的、刺痛了她面颊的目光,却显得闪电般地晃眼。
  〃这么说,〃项光的语调则是阴沉的,〃你以为可以用这个解除我的武装?〃
  迟丽中心里一阵紧张,好像倒是她害怕补习三角的事要告吹了。她慌忙辩解:
  〃你别误会。你怎么……这样多心?〃
  〃多心?我们,至少是我不应该忘记,我能在'红旗'总部受到如此盛情款待,决不是为了给我补习三角。用你们的说法,你们请我来是为了'谈谈'。〃
  〃谈谈就需要假面具?〃
  〃难道你们能以诚相见?这不是堂堂正正的战斗,而是力量悬殊的拼搏。我表面上是你们的座上客,实际上是被扣押的阶下囚。你们软硬兼施,要我背叛自己的组织,'反戈一击'替你们效劳。几个唱白脸的,唱了三天一无所获,今天换了你这个唱红脸的。好嘛,甚至选了个年轻漂亮的小小妇女。你们这种一厢情愿的如意算盘,显然还要打下去,不到山穷水尽不会罢休的。也好,今天就借你的嘴,传话给你们那个唐1号:这样搞下去,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的!〃
  迟丽中瞪大眼睛惊讶地望着他。她说不准此刻他是否戴上了假面具。他的脸生动有力,不像戴着假面具时显得有些油滑,但又与她刚才看到的真面目不同。他的语调和神情都显得坚定自信,自信得近乎专横,好像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确定不移的,绝对正确的。他的目光显露出一种兴奋,兴奋得近乎狂热,似乎他从这种高声争辩中得到某种满足,似乎他生来就有好斗的天性。这一切产生了一种雄强刚健的力度,使性情温和的迟丽中既感到有些受不了,又感到很有吸引力。她有点懵,竞没有听懂〃赔了夫人又折兵〃暗含的挑衅性的影射。
  〃你还可以告诉他,〃项光又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仿佛决意不给迟丽中插嘴的机会,〃真想拉我,就该下点真功夫,研究研究我的经历和性格。当然,我猜你们调查过,知道我的姓名、年龄、籍贯、出身,哪年在哪儿干过什么,诸如此类,超不出一份职工登记表上的内容。此外你们就一无所知了吧?我为什么放弃升学的机会,初中毕业就参军,你们知道吗?我为什么放弃当军官的机会,复员后又不回北京,却跑到康平来当学徒工,你们知道吗?即使我明白告诉你们,你们都未必能理解!因为如果你们真能理解,就不会再来打我的算盘了。你再看看这些书吧:达尔文的,赫胥黎的;李嘉图的,亚当?斯密的;康德的,海涅的;这本是《形式逻辑》,这本是《黑格尔评传》。还有这些:高尔基,普希金,莱蒙污夫,车尔尼雪夫斯基。不错,有些已经受到批判;如果该批判,我宁愿自己去批判,而不是重复别人的批判。可是,所有这些书里,包括受批判的书里,都没有一个地方说一个正直的人可以背叛,不管是背叛自己的朋友还是背叛自己的信念!〃
  〃我们并不是要你背叛,〃迟丽中总算插上了一句,〃我相信我能够说服你……〃
  〃说服!多么好听的字眼!下一个好听的字眼想必是转变喽?一点不错,你们将会说服我,使我转变,而且是用很耐心的态度,文明的方式,委婉的词句,再加上殷勤的款待!当然,必要时也穿插一点动武的威胁。这些都满不错。可是你准备拿什么来说服我?光靠补习三角是不行的。你怎么能让我相信'红旗'派一定比'联司'派更正确?你能告诉我吗,这两派的观点究竟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康平市'文化大革命'的进程,究竟是在哪里,又是根据什么来决定的?那些会议那些决定康平两派命运的会议,是在哪里召开的?都有什么人参加?他们各自代表着什么?嘴上说了些什么?心里想了些什么?他们做出的决定必定是正确的吗?做了决定会不会自己又推翻?或者被别的什么人推翻?不知道这些,你怎么能让我相信你们所说的'红旗'必胜,'联司'必败?胜了的一定对,败了的一定不对?〃
  他终于停住了,把以及熄灭的烟头重新点燃,又把不知何时散开了的领口纽扣扣好,然后便用一种郑重其事、严阵以待的神情望着迟丽中,嘴角却挂着一丝刻薄的嘲讽的笑。
  迟丽中默默地呆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11
  项光觉得迟丽中再也不会来了。的确,当迟丽中头也不回地走掉时,她也下过从此不再同这个怪人打交道的决心。可是,在第二天同样的时间,她又来了。她进来的时候,他正在看书,还是同昨天一样的位置、姿势,还是假装没理会她的到来。但是,细心的迟丽中看出他的眉心跳动了两下。
  她轻轻地走过去,把…本书放在他的面前直接放在他的视线之下。那是一本她用过的三角教科书。
  他又是猛一抬头。她以为他又会戴上假面具。可是她看到的是一张快乐的脸,很亲切,还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感动。
  他们没有说别的就开始了课程。他请她从中间稍后的部分正弦定理讲起。他是个不安分的学生,常常打断她的讲述,问些不太好解答的问题。她努力解答,居然都能相当圆满地解答了。她的信心增加了,开始时有点儿拘束、胆怯的心理消失了。她那圆润、清晰、带点京腔的普通话,像条小河平稳而活泼地流淌着。她的思想时时被他的提问推动着;她感到了这种推力,觉得这样被推着很惬意。
  她出了几道题,他认真地.稍微有点吃力地演算起来。自学数学的人,即使已经掌握了概念,演算起来也往往不大熟练。她间或简短地引导一下,多数时间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看他演算。
  阳光是明亮的。心情是明朗的。她的心里有一丝喜悦一丝满足轻轻颤动。她相信她到这儿来来对了。
  昨天,她颇为沮丧地向唐业明承认失败,表示不能胜任争取项光的工作。唐业明让她详细叙述了经过,不同意她的结论:
  〃知道!他这个人我有数。别指望马到成功。不能急,更不能泄气。已经挨了骂了康工'红司'和'联司'总部那些大喊大叫的传单你不是都见了吗?骂咱们背信弃义。谁跟他们讲信义来着?这是向太阳自己送上门来。咱们也许是上了一个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项光争取过来。那时候咱们就有话说了。他现在嘴硬,有他不硬的时候。别听他那一套!什么赔了丈人又折兵,扯淡!我还正缺个老婆呢。噢,对不起。咱不谈这个。听我的:明天你去给他讲三角。知道!知道你全反对,可是我劝你不要反对。这是革命工作。你的任务是明天给他讲三角,后天我再让小伙子们给他上堂别的课。两把火一起烧,就这样。〃
  〃我恐怕我……〃
  〃知道,知道!你怕什么?又没有要求你一个人去说服他。你只是一个方面。争取不过来,也不怪你没完成任务。就这样。你垫了多少钱,写个条子,我批一下,找会计去领。〃
  〃不用。他说过还我;我想他会还的。〃
  〃看,你们不是已经有了一点一点什么?一点默契,是不是?这就是个良好开端嘛!你不一定急于说服他,也可以引他多说话。那小子有一点说得对:咱们多摸摸他的底码。我有个直觉:他跟总部的什么人可能有矛盾,如果你能搞清这个,就是一大功……。
  〃请看,〃项光的声音把她从回想中唤醒,〃总算做完了,不知道能不能及格?〃
  他的演算结果都对。
  课程完了。要不要谈点别的?她犹豫了一下,决定不谈。项光很敏感;她不相信想套他的话而不被他察觉。她不愿意破坏已经建立起来的这种这种默契。至少今天不。于是她站起来,说:〃我得走了。〃
  他跟在她身后送她,微笑着说:
  〃明天该讲余弦定理了吧?〃
  〃明天不行。〃她止了步,又回过身来,犹豫了一下,垂着眼睛说,〃明天我有事。〃
  笑容从项光的脸上倏地消失,但随即又出现一个淡淡的微笑那是另一种笑:
  〃是啊,明天轮到白脸出场了。〃
  迟丽中向前走了一步,靠项光很近了,眼睛望着他胸前一颗没扣好的衬衣纽扣:
  〃你……能不能……让看他们一点?〃
  〃绝对不能!〃
  〃他们,也许会打你。〃
  〃他们要打,我怎么才能说服他们不打我呢?除非我投降。你想劝我投降吗?〃
  〃我不愿意你挨打。〃
  〃谢谢!你请便吧,恕不远送了!〃
  这句断然的逐客令,长久地萦绕在迟丽中的耳边,让她恼恨,又让她揪心。直到转天下午,她坐在唐业明办公室一角自己的办公桌前汇总一份动态简报时,仍然时时心神不定。所谓的白脸戏上午唱过了,小伙子们报告说,已经认真给了那铁杆〃…点教训〃。她急于想看看项光怎么样了。正巧这时军区来电话,说魏4号有重要事要找唐业明单独谈谈。唐业明一走,她立刻就去看项光。
  项光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一本厚书。她已经知道那是《物种起源》。她顿时觉得安心不少。
  〃啊,看结果来了。。项光抬起头,脸上戴着假面具。
  她咬咬嘴唇,真想一把撕下那假面具。
  〃请坐。我愿意荣幸地向您报告;打得不重。简直可以说是象征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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