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腥风血雨-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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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场的气氛,至此算是彻底地松动了。罗北亢态度的急剧转变,并没使会的人感到多么意外或突然。项光当然更清楚。但也正因为如此,当别人一个个显得轻松起来的时候,他的内心却更加沉重了。他成功地导演了这场戏,自己却不知道它是喜剧还是悲剧。他所提出的两项提议,他自己在内心深处都不赞成!让骆彤珍、罗北亢等等不坚定的人在核心组里得到〃解脱〃,让鲁莽的赵反大权在握,都是极其危险的游戏。可是〃联司〃目前需要这样,只能这样,此外别无选择。然而,它们之所以能被通过,又决不仅仅是因为大家都觉得需要这样,必须这样,更多地倒是因为这是一项可以接受的交易!直接的当事双方是赵反和罗北亢,赵方以〃不提往事〃为条件,换取罗方对赵的作战指挥权的承认。而间接的、或者说潜在的有关者则包括了许多人的各种考虑,而这笔交易的影响对他们会有这样那样的好处,至少没有明显的坏处。
果然,两项决议一次付诸表决,一致通过。这使得与会者不仅都显得情绪极好,而且还给会场带来了一种团结一致、戮力同心的积极气氛,而赵反则成了大家关注的中心。因为怕烟,一直坐在窗口的骆彤珍,坐到了赵反旁边,一惊一乍地听赵反讲攻打南郊联络站的经过。听到一些伤员得不到及时包扎救护时,悲天悯人地叫了起来:
〃唉呀!太悲惨了!〃
赵反不满地蹬了她…眼:〃这是打仗,有啥好大惊大怪的!你除了在这儿嚷叫几声,能帮上什么忙?〃
〃怎么不能?〃骆彤珍回蹬了赵反一眼,但给人的印象却好像她等的就是赵反这句话,〃我来组织个战地救护队,归你领导,怎么样?〃
赵反颇觉意外。成立个救护队当然好,但他一时拿不准让骆彤珍负责好不好。罗北亢却反应敏捷地表示:
〃小骆这主意好!我赞成!〃
再有别人搭上三言两语,便形成了决定,赵反也就同意了。骆彤珍在核心组里是个没有明确分管范围的成员,此举不免含有抓点事管管的用意;而罗北亢推她,很可能怀有往赵反那儿搀沙子的用心。不过,大家心照不宣,只讲积极的一面,何况女同志管这事也合适。
〃老赵,〃姬焕丞见大家积极性很高,因势利导,〃你还有什么困难,索性都摆一摆,大家各帮一把力,或是出点主意也好。〃
赵反想了想说:〃现在我最担心的,还是文工团大院里的吃喝问题。两边都是围而不打,关键就看谁守得住。可是,文工团里的困难,要比对方联结站里的情况严重得多。〃
〃我有个想法,〃阎绍出主意了,〃咱们明天搞一次游行,组织一两千群众,挑上水,扛上食品。从市中心出发,先争得舆论同情,然后往文工团大院里送。如果对方阻拦,咱们就让队伍往里拥。一两千群众,谅他们堵不住,又不敢开枪……〃
〃这办法不错!〃赵反一拍大腿。
〃万一'红旗'派动武呢?〃
〃不伯!〃赵反大手一挥,〃我武装掩护!〃
〃不,〃阎绍却连连摇手,〃不能那样。正相反,这次游行一点武装都不要带,免得给对方找到借口。横幅、标语、广播车,都要强调是和平游行,强调给战友送水送饭纯粹是革命人道主义支援。总之是要把政治搞得浓浓的。〃
阎绍是核心组里主抓政治斗争的,他讲这个话顺形成章。讨论了一阵,便决定由阎绍负责组织这次游行送饭,并指定了另外两名核心组成员协助。
〃让小应也算一个吧,〃赵反推举了他的徒弟;事关文工团大院的安危,他希望应文礼的参加能增添一分成功的把握。
应文礼说;〃行。〃
这个本来很可能砸锅的会,居然相当圆满地结束了。散会后,姬焕丞叫住赵反问:
〃你的警卫问题解决了没有?〃
〃这事急什么!〃赵反不在意地说。
〃不,这事大意不得,尤其是你!再说这是上次核心会的决议。核心组的其他同志部有了安排……〃
〃项光找到人了?〃
〃找到了,是他厂里原来的徒弟。〃
〃那就行了,老保们…直在打他的主意。〃
〃恐伯更想打你的主意!我考虑如果找不到合适的人,就把范侠生抽出来跟你。〃
〃不要不要!范侠生是情报部的台柱子,那儿更需要他。我没事儿!老保们轻易不敢来惹老子的!〃
和姬焕丞分手后,赵反本打算赶回南郊,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去找项光。
项光的办公地点在三楼一个小房间里。推门一看,除了项光,还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身材匀称健壮,模样清秀精明。
〃这是我徒弟,〃项光介绍说,〃叫吕永昶。〃
吕永昶站起来,恭恭敬敬叫声赵师傅。
赵反答应一声,上下打量几眼,抬手在吕永昶肩上重重一拍:
〃嗯,一看就知道是个利落小伙儿!过去怎么没见过你?〃
〃师傅一直让我坚持生产。〃
〃是啊,没人干活也不行。〃
〃可现在厂里几乎彻底瘫痪了,没人下任务,也领不来原材料,去上班也是在车间里干待着。这么着,师傅才同意让我出来跟他见见世面。〃
〃磨了我好长时间,〃项光笑着说,〃最近姬头死活非要找个人跟着我,我才想,与其找别人,还不如就叫他来算了。〃
〃小吕,〃赵反警告地竖起一根手指,〃项光可是老保们的重要目标,你得把他保护好呀!〃
〃算了吧赵反!〃项光颇为严肃地说,〃别给小吕灌输这个了!上次核心会那个决定,我看很大程度上是有人想摆摆威风罢了。反正我用不着什么警卫不警卫……〃
〃你真不用?说真的,你这个徒弟,我一见就喜欢。把他让给我吧,怎么样?〃
〃跟你去搞武斗?不行。我不给你。〃
〃不给拉到!〃赵反大大咧咧一摆手,接着很认真地说,〃我本来急着要回南郊,可忽然想起一件事,特意折回来找你。你得跟我说实话!〃
〃什么事?〃
〃讨论游行送饭的计划,你从头到尾一言未发!〃
〃我没什么可说的。〃
〃我要问的是你怎么想的!〃
〃我担心会不会出事。这个计划看上去确有可取之处,如果成功了,当然对我们非常有利。可是,反过来想,正因为对我们很有利,对他们得不利,他们就不会轻易让我们成功。〃
〃你认为他们会开枪!〃
〃至少不应该完全排除这种可能。〃
〃所以我说应该组织武装掩护……〃
〃那岂不更糟!你们两边开了火,把一两千徒手群众夹在当中,会有什么结果?〃
〃那你为什么不在会上提出反对意见?〃
〃有用吗?〃项光苦笑了一下,〃不要说别人,就是你,愿意放弃这次游行吗?〃
〃妈的,就是!不送点水送点饭进去,文工团大院很难守住。到那时候,我就只剩下…条路强攻他们的联络站。可是那得多大伤亡?我承受不了!〃
项光只以沉默作为回答。这沉默既有理解也有保留,还有更多的无奈。无论如何,他想不出另外的办法不要说更好的办法,即使是利弊参半的替代办法也没有。他只能但愿……是啊,这个〃但愿〃带着那么强烈的唯心主义色彩,使他那么难以接受。然而他又只能这样但愿……
27
心存侥幸者,必被事实无情地粉碎!
〃游行送饭〃酿成了惊心动魄的惨剧,其惨烈的程度,可能远远超出了任何人的预想。当一千三百人的游行队位接近了文工团大院,队伍前部距大院只剩下约五十米时,几挺轻机枪突然从侧面同时开火。几乎所有的机枪郡是按〃正常〃的方式打的,有的打在前面,有的从低空掠过,然而却出现了一梭子例外。这一梭子,取高地面约一米三四的高度,由队伍的前部横扫至中部。被枪声惊炸了的人群中,响起一片惊叫和哀嚎,胸怀豪情壮志、但却不堪一击的血肉之躯,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之中。据事后清点,当场死亡的共十一人,随后又有三名重伤死在医院里,其中包括应文礼。
项光赶到医院时,应文礼早己断了气。他只看到了白被单盖着的一个五短身材的轮廓。人们告诉他,应文礼胸部左侧被子弹打穿,实际上根本没有抢救的希望。又有当时在场的人向他介绍说:游行时,应文礼走在队伍前部,负责挑着水、扛着食物的〃先锋队〃。对方开枪以后,他十分镇静,正要组织几个人带着水和食物往大院里冲,那颗击中他的子弹飞来时,他正喊着什么,一只手指着大院……
在医院走廊的角落里,项光找到丁赵反。这个长着连鬓胡子的魁梧大汉,挺直胸脯坐在候诊长椅上,毫不出声地哭着,断线珍珠般吧嗒吧嗒往下掉着大滴的眼泪。看到项光,他霍地站起来,伸开巴掌在脸上抹了两下:
〃项光,我正等你!〃
〃赵反……〃
〃你别说了!不是因为有句话要对你说,我早回南郊了。〃
〃好,我听你说。〃
〃你记着,今天的事,不要出传单!你别写,也不要让别人写。〃
项光没有回答。其实他也有过类似的想法十四条人命啊,传单还有什么意义?但是赵反的话即引起他另外的担心。
〃传统是废纸!〃赵反从牙缝里住外挤着低沉的、透着杀机的话,〃懂吗?是废纸!〃
〃听我说赵反!你要冷静……〃
〃我还不冷静吗?眼睁睁看着我们的人倒了一片,我下了死命令:任何人不许还击!我没有准备掩护,可当时我的人离得并不远,老保的机枪全在我们射程之内!〃停了一下,〃我没让打。我怕他们也会照着人打。〃
项光不能不在心里承认,对于鲁莽的赵反来说,这〃冷静〃确实很难得了。
〃不过,〃赵反挤出一个狞笑,〃我可不是心疼那些老保们。我是怕我们的徒手群众再吃亏。等到剩下咱们刀对刀枪对枪,妈的,看老子怎么心疼他们吧!〃
〃我就是担心你这个。〃
〃你甭劝我!我的事不用你管!再说,〃赵反的嘴角又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把应文礼送上这条黄泉路的,让他参加这次游行的,不是你,而是我!对不对?我总得给他一个交待,对不对?不过,小应的后事,倒是拜托你照应一下,别搞得太不像回事儿了。〃
〃这个你尽管放心'
〃好,有你一句话。我就不在这上头分心了。再见,我得赶紧回南郊了。〃
赵反决然而去,项光也没有再叫住他。现在他显然听不进任何劝告。
应文礼的后事也没用项光操心。姬焕丞亲自主持了十四名死难者的善后工作,而协助他料理此事的阉绍,比他更卖力,更主动。事情不仅办得迅速、圆满,而且气氛也造得很足。经过一夜的忙碌,全部遗体集中移放到〃联司〃总队小礼堂,准备从次日一早开始,接待各力面的人士前来瞻仰、告别。
尽管两派都没有出传单,但消息早已不胫而走,迅速传遍全市。十四条人命的大惨案,使康平的一般市民于震惊之余反而显得麻木了,只是各怀着惊恐和疑惧,以〃在劫难逃〃的心情等待着巨大的灾祸,只求它别直接降到自己和家人们的头上。就连两派都没出传单这件事本身,也明显地预示着深深的不祥。这天夜里又出了一件怪事:后半夜,一架神秘的直升机飞临康平市上空,准确地向文工团大院投下了一批东西。大院里的小分队立即用电话向总部报告,他们收到的是两麻袋饼干和三大筐柑桔,〃红旗〃派则通过监听电话掌握了这个情况。两派总部又立即分别向军区和九七七九部队查问直升机的来历和此举的背景,结果都得到了同样的回答:不知道。这就使事件变得更神秘。一个可能的解释是:直升机属于空字六八四八部队,该部队的机场就在康平远郊。但这种可能又很难让人相信,因为六八四八部队没有〃三支两军〃任务,从未介入过康平市的〃文化大难命〃。
不过,〃联司〃派毕竟是实际受益者。不仅文工团大院固守有望,整个〃联司〃派的士气部受到了鼓舞。尽管总部态度审慎,下面的一些头头却不用顾虑什么,干脆把它说成是中央对〃联司〃派的暗中支持,是〃不表态的表态〃中央不发话,谁有动用直升机的权利!这样一来,要求为送饭惨案死难烈土报仇雪恨的呼声便格外高涨、强烈起来。一些基层头头跑到总部来〃请战〃。在总部小礼堂,向遗体告别的活动也就越来越像在开誓师会。
项光也来向死者遗体告别。小礼堂本来就不大,一溜排开摆放了十四具遗体,任何人一见之下都会触目惊心。每具遗体上都覆盖着…面〃红卫兵战旗〃,在以素白色为基调的灵堂布置中,十四面鲜红的旗恰似十四摊血。在十四张停放遗体的灵床的一端,分别站立着十四簇守灵人,他们是死者的家属和所在单位、组织的头头或代表。扩音器以大音量播送着哀乐,灵堂里的每一个呼吸,每一件物体,似乎都被压抑在这悲壮而凄厉的歌声之下瑟缩地颠栗着
带镣长街行,
告别众乡亲。
砍头不要紧,
只要主义真。
杀了我一个,
自有后来人!
从进入灵堂开始,项光的心情就处在尖锐的矛盾之中。一方面,他同样被这强烈的气氛所感染,所震撼;另一方面,又深感这气氛是被人为地搞得过分强烈了。这是一个展览,而展览的意图,与其说是控诉对方的暴行,不如说更侧重于煽起复仇的情绪。然而这又是说不得的。他也认为〃红旗〃派的如此残暴的行径,应该受到最强烈的谴责,而他又想不出办法既能达到谴责的目的,又不至于煽起复仇情绪。人们在平时都不可能表现出这样的理性,何况在两大派已经决然誓不两立的今天。就在这样的矛盾心情中,项光随着自然形成的队列,缓缓走过一张又一张灵床,瞻仰一个又一个遗容。经过化装整容,死者们都变得安详了,平和了,仿佛从此可以与世无争了。惟有应文礼例外。他那有点儿圆嘟嘟的嘴,仍然微微张开着。这使项光又想起昨天听到的介绍;应文礼中弹时正喊着什么,一面指着文工团大院。
应文礼的灵床占据的地面比一般稍大些。这大概不仅因为他作为总部核心组成员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