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腥风血雨-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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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另一个已端起步枪。林峙旁边的蔡红,眼看着枪管正朝林峙对过去,急忙举起手枪,咬着牙扣动扳机。毫无反应——她的五四手枪没上顶门火。她不明白枪为什么没打响,但她却及时明白了真正重要的一点:手枪对她根本没用。她发疯般‘呀——”地叫了一声,便张开双臂,整个身体像个十字那样,猛然一跳,跳到了林峙的前面,几乎同时,她看到对面的枪口里发出了暗淡的一闪。
林峙听到了这声枪响,接着是不知怎么跑到前面去了的蔡红向后栽倒在他身上,险些把他也撞倒。他略向右闪了闪,以让出拿枪的右手。对面那个似乎已经昏了头,撒腿就往回跑。林峙这回是以残酷的冷静瞄准了,用的是外行姿势:容易瞄准,但对自己也很危险。一扣扳机,退出的子弹壳紧贴着他的头皮向后掠去,而前面那个奔跑的目标则猛然站住,然后上半身往后一仰,并且把这个姿势保持了两秒钟,这才往左一扭,淬然栽倒下去。
林峙慢慢把蔡红放倒,自己单腿跪着,让她的上身靠在他架起的左腿上。一股鲜血从她的左肩窝下流出,把前胸染红了一片。
“小林…你……没事吧?”
“我没事,”林峙受了感动,声音有些发颤,“你觉得怎么”样?”
“我要死了。小林,你要……保重。毛主席,万岁……”
“你不会死,”林峙毕竟头脑清楚,“你的伤不在要害。你忍一点痛,这儿危险。”
林峙以出乎寻常的力气把她抱了起来,略弯着身子,奔向地堡。对面有人朝他开枪,几发子弹带着吓人的啸音从身旁掠过。他身后有一支冲锋枪激烈地打了整整一梭子。这是寸头带着另一个人来接应他。两下里差不多同时到达了地堡。
“1号,怎么样了?”寸头慌里慌张地问。
“蔡红负伤了,你们接一下,轻点!”
放下蔡红,林峙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地堡里的情形。没有人。射孔前,歪着一挺轻机枪,旁边放着开了箱的子弹。看样子,守在这里的人多半是被那两炮吓跑了。胆小鬼!他骂了一声,心想战斗结束后一定要查办这些临阵脱逃的草包,而他那有判断力的头脑同时也就做出了他自信是正确的决定。
“你,”他指了指寸头带来的那个人,“把蔡红送下去,顺交通沟走。”然后转向寸头,“你还回去指挥那一段防线,我在这儿用机枪支援你们。”
地堡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他开始研究那挺机枪,这才发现它是坏的——枪筒明显地弯了。这可糟了!一旦对方发起冲击,他这儿却打不响,战壕里的人们会怎样想他这个1号首领?不行!他必须回到那边战壕去,说明情况,再调一挺机枪过来。
他钻出地堡,但在跃出交通沟之前迟疑了一下。他忽然有点怵这二十米没遮挡的地面。不过他马上意识到,他必须抑制这种恐惧心理,而且觉得他已亲自体验到一个真理:人的勇敢是靠一股子气鼓起来的,因而必须保持这股气,气一泄就会胆怯。
就在这时,对方的后面突然响起了激烈的枪声,还有迫击炮弹的爆炸声。两组一红两绿的信号弹从那儿腾空而起。林峙大喜过望:总部增援打响了!
于星主持的作战部反应迅速,而且方式新颖。他们打开了扩音器,用高音喇叭发出了全线反击的命令。
“同志们,冲阿!”林峙跃出交通沟,一举手枪,高声喊道。战壕里的人们顿时一跃而出,呼叫着向前冲去。
声势和士气起了决定作用。对面的人没怎么抵抗,就纷纷溃逃了。
林峙和人们一起冲到了围墙前。回头看了看,跟上来的不过十几个人,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冲出了围墙豁口,举枪朝溃逃者的背影射击。子弹很快打光了,他还是不住脚地追上去。旁边有人朝前开枪。前面的溃逃者也有人转身还击。林峙还是朝前狂跑。旁边有人跌倒。林峙只一个劲儿地往前冲,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着,不许他停下来。
他冲进了一片建筑群。这儿本是工学院的服务区,开设着一些商店、食堂、照相馆、理发店之类。现任这里—片混乱。“红旗”派在这里有一支后援性的预备队,现在正从各处窜出来向北溃逃。林峙不敢造次,急忙掩身在—个墙角处。四下一看,坏了!他发现同伴们都不见了!
“该死的!”他对自己骂了一声。他只身一人,手里只有一支没有子弹的手枪,处境确实很不妙。但是他随即听到了建筑物之间对射的枪声,知道自己人就在附近,只是看不见。他想,或许巷战就是这个样子吧。
他定下心来,决定先找一件武器。捡一件被人丢下的武器可能不难。他小心地凭借台阶、墙角的掩护向前移动。这一带地方他熟悉。他来到一家副食店的后门旁,刚接近那扇门,猛听到里面响起杂乱急促的脚步声,连忙缩回身子贴在门墙垛子后面。紧接着,从门里涌出十几个人。林峙看出都是些女的,但都拿着武器。林峙的心狂跳起来:这些人里只要有一个回一下头,就能发现他,用手里的家伙绝他一下,他就完了。可是她们没人回头。她们显然都急于逃走。她们涌出门后,就队形杂乱地奔跑着横穿前面的马路。马路不宽也不很窄,有那么—个时间,她们全在马路上,也恰恰在这个时候,从南面突然扫来一梭冲锋枪,随着几声难听的尖叫,顿时有四五个人相继栽倒,而其余的人仍旧发了疯似地穿过马路向西狂跑,只有其中的一个在马路中间停住了,似乎想扶起倒在那里的同伴。她已经弯下腰去,这时南面响了一声极清脆的自动步枪的单发,她那弯下去的身子使猛地往起一挺,再一扭,倒在了同伴的旁边。
一分钟以后,这里变得安静而空旷,如果不是留下五个倒在地上的身躯,在马路当中排成一条错落的横线,简直就像是—个和平、宁静的清晨。林峙的目光落在离他最近的一个身躯上,注意到她手上拿着一支盒子枪。
他敏捷地跳到近前,俯身去拿那支枪。不料枪是被紧紧攥着的。他用力一拉,枪没抽出来,却把那个脸朝地仆倒的人拉翻过来。他感到有一股力量正在往回夺那支枪。
他吓了一跳。这个人没有死,而且从昏迷中醒过来了。借着晨曦,可以看清她那张还没有完全成熟的少女的脸。大约十八九岁,显然是个中学生。失了血的苍白的脸是俊俏的,眼睛张大着,流露出痛苦和惊恐,但仍然是美丽的。好看的小嘴,嘴角挂着一丝血;前胸一片血迹,染红了九成新的女式军装上衣。她再一次用力夺那支枪,露出愤怒而坚定的神色。
“松开!”林峙用没了子弹的手枪指着她威胁说,“你松开,我饶了你。”
“梦想!”她的声音软弱无力,语气却极其坚决,“‘迟丽云战斗队’里没有孬种!”
林峙恍惚间觉得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但没去细想。这样站在马路上太危险。
“松开!”他恶狠狠地喊了一声,猛一用力,终于夺下了那支枪。她痛苦地叫唤了一声。他猜想大概是他用力过猛牵痛了她的伤口,心里感到有些歉疚,语气平缓地对她说,“你躺在这里别动,过一会儿我找人来送你去医院。”
他打开盒子抢的机头,转身朝墙根走去。走出几步,猛听得背后喀嚓一响,分明是五四手枪撸枪管的声音!他急忙向旁边一跳,同时转过身来。一股热辣辣的急风擦着他的面颊呼啸而过,子弹打在后面墙上,溅起一蓬砖屑。只见那受伤的女学生,正用左手支撑着上半身,右手举着五四手枪,正指着他刚才的位置。她的眼神是一种凝固的全神贯注的冷静。一枪未中,她并不着急,持枪的手略住后缩了缩,就把枪口移向林峙的新位置。离得这么近,又无躲避之处,情势间不容发,林峙抢在她的前面,冲着那张俊俏的脸扣了扳机。盒子枪正好挂在连发上,等林峙松开手指,已经有三发子弹把那张俊俏的脸变成一团模糊的血肉。
林峙不敢多看,一转身贴着墙向西跑去。他跑得很快,像背后有个怪物在追赶他。不久他遇到了自己人。他们告诉他;5号正派人到处找他。又说:已经有了停止追击的命令。
“和总部增援联络上没有?”他间。
“我们刚才见到赵反了。打得真漂亮!直接打着了老保的指挥部,还缴获了四门炮!”
林峙让他们就地打扫战场,把双方的伤员尽快送医院。这伙人里的头头派了两个人护送林峙回学院。
天色已经大亮。初夏早晨的清凉空气里散布着浓烈的火药味。有担架在抬运伤员,还有些伤势较轻的人,在别人的搀扶下艰难地走着。
林峙庆幸着自己居然没受一点伤,同时也就想起替他挡住了致命一枪的蔡红……
一夜之间,康平市究竟增添了多少孤儿寡妇和失去儿女的父母,谁都不清楚。双方都没有公布伤亡数字。有了“烈士”的家庭自然沉浸在悲痛里,忙于接待各方面的吊唁和慰问,适应那些让未亡人相信死者死得重于泰山的巨大努力。医院全力以赴救治一涌而至的伤员,不得不暂停普通门诊。
一夜之间,康平两派都有了界限明确的势力范围,因而也都有了一大批从对方区域撤出来的逃亡者。两派都在向群众传达:这次武斗完全是对方挑起的,而本派在奋起自卫还击中最终取得了重大的胜利。两派都得到足够的款项去抚恤“烈士”家属和医治受伤人员。两派都在不致影响土气的前提下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会,追悼会上堆满了由国库支付的花圈,放送着两张同样的唱片。
慷慨激昂的混声合唱在康平上空震颠:
砍头不要紧,
只要主义真;
杀了我一人,
自有后来人…‘
恰逢及时雨。两派都传达了林副统帅的最新重要指示:死了一些人,不值得大惊小怪,全国加起来,只相当于一次小的战役或较大的流行病,总之损失最小最小最小,成绩最大最大最大。两派在总结这次行动就都引用了这两个最最最。
在“联司”总部,这个结论对所有的小派别都有利,而获益最大的理应是赵反。可惜他不会利用这个机会。核心会上,处处跟他作对的罗北亢一反常态,对赵反大加恭维,赵反竟拂袖而去,临走甩下一句话:“这样的会以后别通知我,通知了我也不参加!”他一连十几天没在总部露面,东奔西跑去看望那些伤号,为细小的照顾不周或治疗粗疏跟医院人大吵大闹,过后又诚心诚意地向院方赔礼道歉,甚至低声下气地恳求医生们好好照看他这些受伤的弟兄。不过他决不参加追悼会或充当吊唁者。他深信这一仗非打小可,也深知总得死人,但内心里总有一种无颜面对死者家属的难言的内疚。如果没有罗北亢们的恭维,可能还好一点,那些恭维反倒让他想起“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老话,而他又从来没指望过当什么功成名就的“将”……
核心组改选的事正在加紧酝酿。赵反知道这件事,但毫不关心,甚至希望自己落选。不过骆彤珍却毫不含糊、同时也颇为成功地维护着赵反的利益。由于她的坚持力争利巧妙游说,当然也由于严峻的形势,使得所有的小派别,包括那些曾极力想把赵反挤出核心组的人,也都同意为了长远利益而暂时保留他的地位。
“红旗”总部也在庆祝胜利。尽管在工学院败得很惨,但那只是局部的挫折。整个说来,他们确实攻下了若干处对方企图固守的据点。何况还占领了不少对方放弃的地盘。从两派对峙的全局看,他们的态势并不比对方差。
总之,两派总部都对这次行动的结果感到满意。不过,做具体工作的人,却常因工作性质的不同产生不同的感受。负责清点战利品的,更能感到胜利的喜说;负责死伤善后的,则更能感到代价的沉重。
迟丽中的部门增加了一项新任务。过去,各学校凡与武斗有关的事,都与四楼直接对口,现在,因为四楼人手不够,就把统计各校伤亡及有关善后事宜,暂时交给她的部门经办。这个工作技术上并不困难,但是充溢在各种统计和资料之间的血腥气,却让迟丽中感到震惊甚至窒息。
一夜混战,双方都有一些尸体和伤员落在对方手里。在军区和九七七九部队联合主持下,成立了一个小组.安排交换尸体、伤员和俘虏。尸体的交换比较简单,交换伤员和俘虏却一再扯皮,这就使有些学校的伤亡数字不能迅速核实,迟丽中只能陆陆续续地收到这些材料。
材料陆陆续续送来,伤亡数字不断增加,迟丽中的心里,也就一次又一次地掀起巨大的波澜。每个伤亡者的姓名,都顽强地要在她的想像中变成活蹦乱跳的人。康平只有工学院一所大学;汇集到她这儿的伤亡者,绝大多数都是中学生,有的还是初中生。根据总部要求,每份“烈土”材料都附存简历和照片,那简短得只有一两行字的简历,尤其是照片上一张张孩子气的面孔,总是让她一再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有一份材料是第二十二中学报来的。这个学校有个“迟丽云战斗队”,原有十五名队员,都是高中三年级三个班级的女学生。这次行动中一下子损失了五个人,其中三个人的尸休己由对方送回,另两个下落不明。首先是这个战斗队的名称引起了迟丽中的关切,她们的不幸更引起她的悲愤与同情,而当她从材料中读到该队副队长查明月的遇难情况时,她感到已经找不出任何词汇来形容她的心情了。查明月胸部中了一粒冲锋枪子弹;这已经是足以致命的了,竟还有人从极近的距离开了不止一枪把她的脸打得稀烂!从照片上看,查明月的脸很俊俏。那个开枪的人—迟丽中断定他是个极凶残的暴徒——为什么在她受了致命伤以后,还要打烂她的脸?就为了使这个俊俏的少女死后也不能留下一张好看的脸吗?
暴徒!法西斯!野兽!畜生!
迟丽中从心里发出了一连串愤怒的诅咒。这是绝对不能饶恕的暴行!不,这已经不仅仅是暴行了;这是天良的泯灭,人类的耻辱!
项光啊项光,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