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腥风血雨-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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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纯种蓝剑?四条换一条?〃
〃都是这么换的嘛,不信你去问……〃
〃我明白了,你说的是普通蓝剑。你不是真内行哟!那能叫纯种蓝剑?听好了老弟,纯种蓝剑,时下北京卖三十元一对,听说全康平现在也不过有着二十来对!〃
两个中学生今天算是长了见识:普通的蓝剑,身上是蓝的,肚皮上颜色就不免发浅、发白,纯种蓝剑好就好在那肚皮上,颜色分毫不变浅,浑身上下一色靓蓝!I
可是中学生要求〃拎来开开眼〃时,范侠生断然拒绝了:
〃看不怕看,拎来不行。热带鱼娇气不过,名贵品种就更娇得要命!这样吧,两位老弟真有燕鱼仍要换,二天带着上我家,咱们货对货当面谈条件。〃
〃要得!只是不知府上在哪里?〃
〃我住的那个地方不好找对了,你们认得尤兰英家吗?〃
〃你是说我们'红代会'的副主任尤兰英?〃
〃就是二十二中的尤兰英。〃
〃对,就是二十二中那个尤兰英。〃
〃我和她家住在一条街上。〃
少白头忙问疤瘌眼:〃你认得她家吗?〃
疤瘌服摇摇头,又对范侠生解释:〃尤兰英虽是'红代会'的副主任,跟我们却不是一个观点的,没来往。〃
〃她不来办公吗?〃
〃有啥子公可办!〃少白头说,〃我们到这儿来,也无非是没别处可去。〃
〃你跟尤兰英熟吗?〃疤瘌眼问范侠生。
〃说不上熟。住一条衔,原来遇上了还偶尔打个招呼,自从她当了老保,谁还理她?〃
〃啊,怪不得,原来老哥也是'联司'的!〃
〃怪不得说话投机!〃少白头也凑趣地说。
〃要说尤兰英,〃疤瘌眼压低了声音,〃我跟你说句过心的话:这人不怎么样!莫看她这一阵蹿得快,听说路子不明呢!有人说她跟军区魏2号有一手,凭这个才走红的!〃
〃我也听见一点传说,〃范侠生装得不动声色,〃只不知真假,也不晓得有没有凭据。〃
〃一听这话就知老哥是厚道人,〃少白头做出一副深谙世故的样子,〃可你想想,这种事的真凭实据能落到一般人手里?就是师长团长们,有哪个敢去捅这个马蜂窝?〃
范侠生突然决定马上离开。他一抬手看看表,装作猛吃一惊:〃唉呀坏了!误了我的正事了!对不起二位老弟,改日再会!〃说完拔脚就走。两个中学生忙喊着问:换鱼的事怎么样?
范侠生头也不回地说:〃改日谈,改日谈!〃三脚两步地出了〃红代会〃。
他没有想要去哪儿,走得却很急。他好像只是想赶快离开…个让人讨厌的地方。
他难以忍受听人家这样谈论尤兰英。不说别的,尤兰英首先是他的救命恩人。单凭这点他就不能容忍别人侮辱她!然而话又确实是他挑起的。他胡诌了一气,为的就是套人家说说尤兰英。等到人家真说起她时,他又觉得受不了。这叫什么事儿?自找苦吃,还是自讨没趣?不错,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过那两个中学生的话会不会是真的,但马上就给以斩钉截铁的否定。无论从哪方面讲,魏2号都太〃大〃,尤兰英都太〃小〃,根本不可能有那种事。两个中学生纯粹是胡诌,就跟他范侠生关于热带鱼的…番无稽之谈一模一样。然而尤兰英不是蓝剑也不是黑玛丽。当然,他不想过多地责怪那两个中学生。对立面嘛.开枪、捅刀子都干得,用污言秽语作践几句自然不算什么。对,就是这么回事儿。
这时他发现自己是在去二十二中。稍稍错愕了一下,但并未放慢脚步。反正是休息,再去一次二十二中也没什么不可以。现在他承认自己真是急于想找到尤兰英。他想念她!想念那个印象深刻、但形象和声音都还有些模糊的姑娘。他也朦胧地感到,他实际上早已有了决定,只是还搞不清自己的决定有多坚决,所以就假装要了解她,而其实只是想听别人说说她。但是他不要听那些不好的话!他只想听别人说些赞美她的话,那样他就相信自己的决心是坚定的了。
其实没有这些话也一样,决心坚定不坚定得等到遇上什么事儿才能验证出来,那才是实的;至于她怎么想,你怎么想,那都是虚的。实与虚得分开看。再比如说,她和你不是一个观点的,好嘛,誓不两立的两大派,乍一看,这好像是个大得不得了的障碍,实际上这障碍是虚的。你想到过这个吗?想到过;可是稍微一想就扔到脑后去了。什么观点不观点的,没多大劲。在那两个中学生面前,你不是一度〃变〃成没有观点了吗?虽说那是〃装〃的,可是你的〃联司〃观点就一定是〃真〃的吗?你在给〃联司〃派干事,你当然就是〃联司〃观点;可是这〃观点〃里究竟有哪些实实在在的东西,究竟有多少跟对立面确确实实水火不相容的东西,你并不真清楚,也从来没想过要去搞清楚。一个是造反派,一个是老保,好像就这些。你选择了造反派。可是〃红旗〃派并不承认自己是老保;尤兰英肯定也不是〃明知犯〃心甘情愿当老保。她决不会那样!这就对了。这就完了。现在全中国每个地方都分成两大派三大派,可中国还是中国,永远也分不成两个国家。就算最后中央…个一个地方都明确表了态,都把谁革谁保的问题搞清楚了,总不能下个命令,让造反派都住在长江以南,保守派都住在长江以北。不同观点的人还是得住在一块儿。谁也限制不了范侠生和尤兰英住在一块儿,不管是住在同一个城市里,还是住在同一间屋子里。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根本用不着操那心!
范侠生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朝二十二中走。
深秋的黄昏很短暂,太阳刚在西沉,夜幕就已垂落。他又觉得有点饿,但街上的商店、饭馆都已打烊,他也就打消了这念头。好在他很能耐饿。况且他想早点完成今天的使命。
当二十二中已经历历在望时,他对这〃使命〃也有了明确的想法。今天是不可能见到尤兰英了;她白天尚且不在学校里,天快黑了还能来?今天就只到那八角凉亭里再站一会儿,再看看那些把他和尤兰英联系在一起的地方。等明天找到她时,他要告诉她……
他来到了建有八角凉亭的土地脚下。上山之前,他先抬头看了看。他看到凉亭里有一个人影,似乎正面朝着他。莫说面目,就是那个人影的轮廓,他也很难看清楚。可是他立刻凭感觉辨认出来了:那正是他要找的人!
〃尤兰英!〃他脱口喊起来。
〃范侠生!〃
他听见她也在喊他。他飞快地向山上跑去,她也飞快地向山下跑来。他们在半山腰上相遇,她一直冲进他的怀里,他紧紧地抱住了她。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我知道你会来的。不骗你,我真的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我这不是来了吗?
我知道你会来的。不骗你,我真地知道。
我今天刚出院,找了你一天,整找了你一天。先到这儿,又到〃红代会〃,又到这儿。
我说过你能找到我。
我知道我能找到你。
我一直一直就等着你来找我。我就在这儿等。你说怪不怪,我就认定这地方了。只要能来,我就在这儿等啊等啊,早晨,白天,晚上。这儿可以看见两次遇见你的地方,也能看见从市里往这儿来的路。刚才我看到路上来了一个人,那么像我(原文如此)的人。
那就是我。
是你是你是你。
你没听说我死了吗?
我知道那是假的,为了掩护我你不会死,你不能死。你要来找我。
我还以为今天找不到你了。
可是我已经在这儿等着你了。你又来自投罗网了。我又把你活捉了。
你会活捉,我会逃跑。怕不怕我逃跑?
不,你不会逃跑的。我不许你跑。不,还是让你自己说。说呀,说你不跑。
我不跑了。我被你永远活捉了。
这就对了。你是我的。天哪,你是我的!
52
那是一个秋色宜人的上午,晚点了近二十个小时的列车,终于驶进了北京车站。
人们本来已经疲惫不堪,因为总算熬到了目的地,这时又显得有了些精神。铁路为这些〃党中央毛主席请来的客人〃加挂了专用车厢,而且还是硬席卧铺车,好像够优待的了。可是专车只有两节,两派各占一节,平均两个人还摊不到一个铺位。
车刚停稳,人们便迫不及待地拥向车门,想早点儿下车。两节专用车厢是紧挨着的,但车厢之间的门一直是关着的,到了终点站也没打开。各派的人都从自己的车门下车,又在站台上各自集合,各自派出自己的人去找接待人员联系。
站台上人来人往,下车的,接人的,此呼彼应。
〃林峙,看,你姐姐来了!〃
项光指着地道口对林峙说。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身着军装的女同志正东张西望地在找要接的人。她叫林嶷,也曾是项光的同校不同班的同学。
〃姐!林嶷!〃林峙两手在嘴边围成喇叭形高喊,又踮起脚尖举高了手挥动。
林嶷听见了,答应着,穿过人群快步走过来。姐弟俩高兴地拉着手。
〃姐,〃林峙指着项光,〃还认得这是谁吗?〃
林嶷看着他,想了想,想起来了:
〃是项光!你好!〃她一面把手伸给项光,一面问弟弟,〃你们在一起?〃
〃在一起风雨同舟的战友!不过他是工人阶级啦,康平'联司'总核心组的成员。〃
林嶷漂了项光一眼。项光觉出了这…瞥中含有不信任或不赞成的意味。
〃姐,〃林峙问,〃爸爸没有来?〃
〃他在家等你。〃
〃他没来真可惜!〃林峙显得挺失望。如果父亲能来,是很有助于提高他的地位的。
〃爸爸是想来的,可是很多方面都不方便。〃林嶷说得从容自然,眼神却在对林峙示意,这儿不便谈爸爸的问题。
项光离开了他们,朝地道口方向走近一些,又朝那边看了一阵。站台上的人渐渐稀少了。妈妈和妹妹会来吗?他给她们打了电报。那自然含有希望她们来车站接他的意思。当然,安置停当以后,他会回家去看她们。可是,三年多不见了,他是那样急于见到她们,哪怕早一分钟也好!爸爸出事之后,他曾想回来看看,安慰安慰妈妈。可是妈妈用加急电报〃命令〃他〃暂缓回京〃,又在随后一封长信里详细说明他这时回京如何弊多利少,其实也就是怕这种那种的〃影响〃。妈妈是很〃政治〃的。
啊,她们来了。她们真地来了!
那个身材修长、面容俊美的姑娘正是妹妹项真。那个身着军服、头发花白的正是妈妈陆漫。母女俩挽着手匆匆地爬上地道口的阶梯,刚露出半截身子,眼尖的妹妹就发现了项光,尖脆地叫了一声,甚至还跳了一下,随后就丢下母亲,独自飞了过来。
〃小抹!〃
〃哥!〃
兄妹俩相视而笑。
〃你长高了。〃哥哥笑着评论。
〃你变老了。〃妹妹扮个鬼脸。
陆漫走过来了,项光迎上去,叫了声〃妈!〃,就把身材瘦小的陆漫整个儿抱在怀里。
〃看你!〃陆漫推开他,〃大庭广众的!〃
〃妈,这叫热烈拥抱……〃
〃去去去!中国不兴这一套!待在山沟里,便学些个洋玩意儿。〃
说着嗔怪的话,陆漫脸上挂着笑,而眼角又噙着泪花。
〃妈,您还结实吧?〃
〃放心吧,就是不结实,现在我也不肯去向马克思报到。〃
〃你们来了,我真高兴!〃项光又转向妹妹,〃你们这么晚才到,我还以为不来了呢。〃
〃可不,急死人了!昨天中午我们就来了,可是车误点,等来等去,连个准消息都没有。我怕时间太长了妈吃不消,就回家去等,隔一个钟头打一次电话,我…宿没睡,害得胡同口管公用电话的老太太也一宿没睡。每回问,车站都说没消息,九点多那次,还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到,可刚才这次却说车马上就到,急得我们赶紧奔车站,偏偏路上公共汽车又挤得要命,唉呀,真是急死人了!〃
妹妹还是这样热情,爱激动,外露,项光含笑听着,心里想着。妹妹说话又快又喜欢夸张,脸上表情也不断变化,而且好像每种表情都要做到极致方罢。
这时站台上起了一阵骚动,有人吹哨子,有人喊〃集合〃。
〃妈,小妹,我得去集合了。〃
〃你们住那儿?〃陆漫问。
〃还不知道。等安置好了我就回去。〃
〃新地方你能找到吗?要不然你先打个传呼电话,让小妹去接你。〃
〃妈,瞧你!我这么大个人,又有地址,能找不着自己的家?〃
〃哥,你明天能回家吗?〃
〃那么急?〃
〃不是急,说定了时间,我在家等你,不然我还要去练琴呢。〃
〃那就说定后天吧。刚到,我恐怕明天还要开会什么的。〃
项光估计错了。安排好食宿,办班的就宣布自由活动,〃欢迎大家瞻仰首都的大好形势〃。当时不知道后来所谓的〃慢性病〃,项光还赞扬了办班的挺体谅人情。虽说约定〃后天〃回家,提前一天有什么不可以的?
用了一个多小时,他找到了这个新搬的、从未到过的家。妈妈和妹妹都在信里描写过这个新家,他并不太觉陌生。
陆漫在家。儿子提前一天回来,她自然只有高兴,可还是埋怨他估计情况不准。
〃小妹练琴去了。〃一种只有母亲对儿子才会有的絮絮的埋怨,〃我也差点去上班,都锁好门走出去了,忽然想,万一你回来,就得给锁在门外……〃
〃我想到这个了。开锁的号码我还记得;我猜您肯定会用那把锁。〃
〃锁门的不是那把对号锁。〃停顿了一个相当长的间歇,〃那把锁收走了。你爸出事那天,来了一队人搜查。搜吧,他当然搜不出什么犯禁的东西,结果就挑了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儿带走了;你爸的…个烟盒,你那副国际象棋,几本不相干的书,你初中时的笔记本,你妹妹的几页乐谱,我的一个针线盒,刘政委爱人送的一把美国造不锈钢指甲钳,再就是那把锁。〃
〃他们真是那个部门的吗?〃
〃他们自己当然不说,我看是。〃
〃看他们收去的东西,例像是调皮捣蛋的中学生在恶作剧。〃
项光的语气里有一种轻蔑的冷嘲。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