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腥风血雨-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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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如果你真想让我做决定,那就得痛痛快快把一切告诉我。我这几天很忙,正好给
你一个下决心的时间。下星期咱们认真谈谈吧。
丽云
六月二十九日
牛威看信时,迟丽中一直注视着他的脸。牛威知道她在观察自己,努力想使自己脸上不露出任何表情。尽管他受过严格的训练,可是到最后还是失败了。这毕竟不是在执行任务。丽云的信冲破了那个职业化的硬壳,激起了他凡人的感情。信里说的正是不久前发生的事。他要得到她肯定的答复,然后取得上级的批准,那时他就可以把必要的(当然不是全部)实情告诉她。他相信那…天已经不远,就编了个〃小名〃,免得她到时侯连他真正的姓都感到生疏。先讲实情自然是纪律上不允许的,但这只是个〃程序〃问题,总能想出解决的办法。从感情上讲,这封信实际已经做了肯定的答复。凭这封信,他已经完全可以把她看成是自己的未婚妻了。可是,他在得到她的同时也失去了她。他们把她杀死了。他们杀死了他的未婚妻。是的,他要替她报仇。他此刻更加觉得那个计划具有充足的理由。可是无论如何她已经死了,永运无法挽回了……
连他自己都不曾提防,一股热泪涌上来,霎时间充满了他的眼眶。
眼泪打动了迟丽中,使她怀疑自己对刘伟的判断是否过于简单。眼泪不像是假的。那么,或许这个刘伟并非真地无情无义,只是因为有什么难处,才没有及时露面。爸爸常说,做人要宽厚,要知道体谅别人的难处,每个人为人在世都会碰到许多难处的。于是她用了和解的语气,试探地问:
〃你想保存这封信吗?〃
牛威掏出手帕擦眼泪。这个动作他做得很不自然。可是,等到他把眼泪擦干净,把手帕装回裤子口袋,他的表情又跟刚来时一样了,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也从未流过泪。
〃不,〃他很肯定地回答,〃我想我还是不保存这封信为好〃。
〃那就还给我,由我们保存吧。〃
牛威立即把信还给迟丽中,但同时又说:
〃我希望你们也别保存它,还是烧了好。〃
〃为什么?〃迟丽中此时不仅恢复了原来的敌意,而且显露出不加掩饰的鄙视和愤怒。
〃我不解释。你们怎么想都可以。还有你提到的你姐姐的日记,我想也是烧了好。〃
〃胡说!姐姐留下的每件东西,对我们来说都是无比珍贵的。〃
〃那么至少要万无…失地保存好,不能给任何人看。〃
〃那就不用你管了!〃迟丽中鄙夷地说。处理善后时,军区政治部和'联总〃头头确实提出过要派人协助整理遗物,特别问到有没有日记和学习笔记,或许能摘录出一些闪光的思想以教育和启迪后来者。迟家父女商量后,婉言谢绝了。不过迟丽中不想把这些告诉刘伟。
沉默了一阵,迟丽中毕竟心肠软,觉得对方好歹是客人,不能让他太难堪,便强压着火气问:
〃或许,你是'红司'观点的?〃
〃不,我是逍遥派。〃
〃在我姐姐遭了这样的不幸之后,你还能当逍遥派?〃
〃是的,我只能当逍遥派。〃
〃你从来设想到过给姐姐报仇吗?〃
〃报仇?〃牛威突然看了迟丽中…眼,那目光中有股锐利的锋芒让迟丽中吓了一跳。
〃所有的人都说要替姐姐报仇!〃
〃所有这些人没有一个真能替她报仇,也没有一个真打算替她报仇。〃
〃我看你是在用这个话掩饰你自己。〃
牛威看了一下表。在这儿待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谈话是不愉快的,这倒没什么,他能够理解迟丽中,甚至尊敬迟丽中。可是这样谈下去不仅没有用,而且有危险。那些日记和那封信让他不放心。不过,他终于承认,使他想在这儿多待一会儿的真正原因还是感情。他估计他再不会到这儿来了。这儿是丽云的家。听丽云说。从她出世,她家就住在这儿。她的脚踩过这儿的每…寸地面。她的手触过这儿的每一件家具物品。可是,万事都有个头,再待下去确实太危险了。于是他站了起来,说:
〃我得走了。〃
迟丽中立刻也站起来,显得他的告辞让她很高兴,并且尖刻地加了一句:
〃我看你不准备再来了。〃
〃恐怕是这样。〃走到门口,牛威又停下来说,〃关于那些日记和那封信……〃
〃这个不用你管!〃迟丽中打断了他。
〃可我还是要提醒你记住我的要求。或许等到发生事以后,你会相信我的要求是有正当理由的。〃
〃我说过了,这个不用你管!〃
〃你好像挺恨我?〃
〃你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替姐姐感到难过。她真不该。不,我真不懂,她怎么会认识你,你这么个东西!〃
7
天刚黑,侯金虎和几个同伴…起骑自行车回家。这几天他几乎天天回家。攻下电机楼以后,整个工学院已经成了〃红司〃的天下,〃联总〃派的群众已经不敢再有任何活动,少数铁杆成了〃流亡者〃,更不敢在学院里露面。这正是武斗队最清闲的时候。因为攻楼造成四名女学生的惨死,舆论对〃红司〃很不利,林峙等几个头头给稿得愁眉苦脸,焦头烂额,不过这方面的事用不着侯金虎操心。糟心的是〃红司〃内部也有人指责这次行动搞得太过分,甚至核心组内都有人提出要追查责任,为什么没有贯彻〃一个不打死〃的决议。马俊已经死了,侯金虎自然成为众矢之的。侯金虎有口难辩,对这些来自内部的指责感到又恼火又泄气。白天还能勉强支应着,一到晚上,只要没有脱不开身的事,布置完夜间警戒就骑车回家躲清静。他的家离工学院不算很远,但他并不敢麻痹大意。他想像着已经有很多的仇人,生怕被什么人出其不意地在某条街上拦住狠揍一顿。所以每次回家都要邀几个同伴,找不到时就特意叫上两个保镖,至少陪他到繁华区。
今天找到的同伴比较多,他心里更加塌实些。他们骑了十多分钟,拐进了…条很僻静的马路。再骑三分钟,就能到繁华区了,安全就有了保障。不过这条马路实在太僻静,路上绝少过往的车辆行人,路两旁则是一座座很少灯光的楼房。
〃骑快点!〃他招呼一声同伴。
车队加快了速度。
砰!
一声枪响,骑在中间的侯金虎突然跌倒,接着又带倒了另外两辆车。等没倒的下了车,倒了的爬起来,侯金虎还直挺挺地躺在马路当中。
现场情况在三小时后由最有经验的侦察员做了详细勘查。九七七九部队的米军长非重视这个案件,指示公安局派最有经验的侦察员负责破案。
对于有经验的侦察员来说,完全不留线索的案件是不存在的,问题是这个案件观场的线索很特别。根据方位,找到了行凶位置。这是一座三层楼,属于原市委下设的几个临时机构,〃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临时抽调来的工作人员都回原来所在的单位闹革命了,这座楼已有半年多不仅无人使用,而且无人看管。凶手开枪的窗口也确定了,但窗口附近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凶手只是没有设法弄掉脚印,但那是一种很多人都穿的解放鞋。除了可供推算凶手的身高(还不一定准确),这个线索只有在找到凶手和那双鞋以后才有证据价值。
真正有价值的不是任何可见的线索。侦察员站在窗口,目测了距离。窗口与侯金虎中弹地点的距离是一百三十米左右。侯金虎的同伴都说,他们当时骑得很快。车队行驶方向与射击方向几乎垂直。同伴都说侯金虎当时骑在车队的中间。所有这些都不利于瞄准,可是那一枪却正中太阳穴。
侦察员确实很有经验。他实际上已经破了案。没错,这是那个部门(录入者注:原文此处有加重点,无法在WORD文档内添加)干的!按说,那个部门应该打声招呼。可现在正是乱的时候,谁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那个部门是惹不得的。这件事跟谁都别说。局里分成两大派,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他决定装糊涂。
他装模作样地忙了一个月,神出鬼没的,谁都不知道他忙了些什么。米军长的注意力早已转到别的事情上,不再催问。局里也没人操心这件事死了个大学生,如此而已。于是他找了几条客观理由,把这份侦破毫无进展的案卷转入了〃悬案〃档。
于是,侯金虎之死就成了康平市〃文化大革命〃许多〃谜〃中的一个。它轰动一时,又不了了之,就跟从来没发生过这件事一样。不过,我们倒可以补充一个小小的、不为人知的插曲。
侯金虎被暗杀的事,第二天就传遍了康平市。迟丽中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刻想到了刘伟。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是刘伟干的!细细回深夜细来访的刘伟说过的一些话,现在似乎都有了全新的解释。她也想到自己对刘伟的态度,尤其是最后还骂过他〃你这么个东西〃。对她来说,这已经是最恶毒的咒骂了。她非常后悔,觉得如果不当面向他道歉,她就决不能算一个正直的人。她还要向他道谢,为姐姐,也为自己和父亲。她还要向他保证万无一失地保存好丽云的日记和那封信。她还要……总之她必须见他一面。当然,不能到工学院去找他。虽然她不理解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报仇,人们都称之为暗杀,她觉得也确实是暗杀,而暗杀是犯法的,万一被查出来是要偿命的。她得秘密地找到他。起先她在学院门口附近等候。后来她想到他可能不住在学院里,学院已经停课,作为逍遥派的职员,刘伟可能很少上班。于是她开始在街上瞎走,希望凭运气偶然碰上他。到第五天,她真地交了好运,在一条比较繁华的街…上看见了刘伟。那时她在他的侧后方,相隔约有十五步。她差一点喊出来,可是在最后一霎那终于把一声喊咽了回去。她按捺着心跳,悄悄跟在他的后面,想跟到他的住处,或是比较僻静的地方。可是,两分钟以后,她怎么也找不到那紧紧盯住的背影了。她又开始在附近乱找,直到天黑。
她累得筋疲力尽,吃过晚饭不一会儿就躺下了。似乎是睡了一觉,又从什么梦中惊醒,醒后却全然想不起梦见了什么。接着就再也睡不着了。她索性又起来,找出姐姐的日记,专挑与刘伟有关的地方细细地重读。似乎感觉到了一点儿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疲倦再次袭来,她伏在书桌上打了个盹。似乎有一点轻微的响动,她悚然惊醒,发现面前书桌上放一张折成四折的纸条,上面压着一个子弹壳。她急忙探身到窗外四面张望。窗外是很深、很静的夜,只有梧桐和葡萄的叶,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发出隐隐可闻的沙沙声。
妹妹:
不要再这样。绝对不需要!我什么都明白。
我还会来看你,但要在两三年以后。我会把你当亲妹妹看待,只要你不反对。
子弹壳一枚留作纪念。这就是那一发子弹的弹壳。
阅后立即烧掉!
迟丽中把纸条又看了一遍,再看了一遍,然后烧掉了。
她把胳膊肘抵在书桌上,两个拳头支住下巴颏,望着那子弹壳。她为姐姐高兴。姐姐到底没有看错人,她的仇得报了!
第二章座上囚
8
〃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迟丽中刚好高中毕业。大学不招生了,她和别的应届毕业生一样〃留校闹革命〃,参加了一个社会观点属于〃红旗〃派的红卫兵组织。
在处理迟丽云的善后过程中,魏4号发现了迟丽中。听到那个组织的头头介绍迟丽中〃很能干〃时,他频频点头,决心培养她一下,绐康平市的〃文革〃史添一段妹妹继承姐姐遗志成为小闯将的佳话。很对,魏4号想,这是我们部队宣传工作的老传统嘛!他相信这件事办成了,肯定能得到上面的赞赏。
这又不用他费什么事。他发句话,政治部自会派人去安排,事后再听一次汇报,这件事就是〃魏4号亲自过问的。
于是,迟丽中进了第二机床厂。进厂就是一级工,讲明第二年转为二级工。她办了入厂手续,又办了参加那个厂〃卫东兵团〃的手续,直接从〃卫东兵团〃头头手里拿到一份通知,通知她到〃红旗〃总部去办事。
〃红旗〃总部康平市〃红旗〃派的总指挥机构设在原市人委招待所里,拥有一座宽大的四层楼,和全套的附属设施。迟丽中向办事组织报道后,立即被带到四楼。路上,办事组的人告诉她,唐业明打过招呼,二机床有位女同志来报道时,立即带去见他。
唐业明!迟丽中被这个名字吓了一跳。在学校里就听到过不少关于这个传奇式任务的传说。据说他只有二十二岁,原是汽车修配厂的一名二级车工,现在却一跃成为拥有十几万群众的红旗派市总部1号头头。
从外表看,唐业明有点〃其貌不扬〃。中等个头,一张娃娃脸,一双滴溜溜转的小眼睛。一边倒的头发有些蓬乱。一条油污没有洗净的劳动布裤子,配着一件簇新的白的发青的涤确良衬衣;衬衣上边一半扣子敞开着,露出里面的深玫瑰红的背心。
他很潇洒地和迟丽云握了手,请她坐下,同时已经开始了谈话:
〃你是迟丽中同志吧?我叫唐业明。好,认识了,今后咱们一块儿工作。〃
〃我刚出校门……〃
〃都知道了!〃
〃恐怕只能做写简单的……〃
〃知道,知道!我是个二级车工,只能车点简单的零件,结果却让我坐在这儿!〃
〃我怎么能跟你比?关于你,我早……〃
〃全知道!那是瞎吹;不是替我吹,是替咱们组织吹。好,不谈这个。你来了,我很高兴,欢迎!今后咱们一块儿工作。〃
〃那么分配我去那个组?〃
〃什么那个组?我不是说了吗,咱们一块儿工作。〃
〃当秘书?〃迟丽中不敢相信地问。
〃什么秘书!我算啥角色,配用秘书?应该说协助我工作,或者说,给我当个帮手。〃
〃具体都做什么?〃
〃具体?天哪,这怎么说呢?谁能告诉我,我唐业明具体该做哪些事?喏,这么说吧!你就帮我记记事,我忘了,提个醒;有些事帮我出个主意;还有,你是高中生吧?对,帮我写个什么。我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