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电子书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冷山 >

第7部分

冷山-第7部分

小说: 冷山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下午,东风吹动,天空积满了翻卷的乌云。他们来到车道山口,在一片黑枞树林前将马勒住,由此向前,山路追随着鸽子河一条湍急咆哮的支流,陡然下跌,让人惊心动魄。前方,六千多英尺高的冷山巍然耸立,顶峰笼罩在团团乌云和白雾之中。脚下的山口与冷山之间,峭壁峡谷交错纵横。在这样一个寂寥的地方,门罗再次请出他最喜爱的诗人,大呼道:“山溪湍急,凝视片刻,即令人头晕目眩;放荡不羁的云朵和云上的天宇则变换着骚动与平静、黑暗与光明——峡谷中所有这一切都像同一心灵的作品,同一脸庞的容貌,同一棵树上的花朵;是那伟大《启示录》中的文字,是永恒来世的象征与符号,属于最初、最后、中间、永远。”    
艾达笑了起来,她亲了亲门罗的面颊,心想,就算这个老头要我跟他去利比里亚,我也愿意。    
门罗抬眼看看天上翻涌的乌云,动手拉上马车顶篷,崭新的车篷发出咯啪啪的脆响声。刷着黑漆的涂蜡帆布,支在装有铰链的活动框架上,两翼尖尖,像蝙蝠的翅膀。    
门罗缰绳一抖,浑身冒汗的骟马向前便奔,很高兴终于有了一个下坡,但很快路就陡得太厉害,门罗只得刹着闸,不然车子就要撞到马腚上了。    
下雨了,黑夜也随之降临。既没有月光,也没有一丝灯光可以指引他们前往某个好客的人家。冷山村就在前面,但不知还有多远。他们在黑暗中继续赶路,全指望马不会一头撞下某个悬崖。附近连个孤零零的棚屋都看不见,这表明村子还有很远。很明显,距离估计错了。    
雨水倾斜而下,打在他们的脸上,车篷基本不顶什么用。马低头拉着车。他们走过一个又一个转弯,哪里都没有路标。在每一个岔口,门罗都是只凭猜测决定往哪个方向走。    
午夜过后很久,他们终于在路旁的山上发现了一座黑洞洞的小教堂,山脚处还有一条小河。他们冒雨走进去,挺身倒在长椅上,穿着精湿的衣服就睡着了。    
早晨有雾,但从透亮的色泽看,很快就会散掉。门罗四肢僵硬地站起身,走了出去。艾达听见他大笑起来,说:掌握权柄的主啊,我再次感谢您!    
艾达跟了过去,只见门罗立在教堂前,咧开大嘴,用手指着门楣。艾达转过身,见门上写道:冷山礼拜堂。    
——我们排除万难,终于到家啦,门罗说。当时,艾达对门罗的这种归属感是抱着深深的疑问的。查尔斯敦的朋友没一个不说,山区是未经教化的蒙昧之地,方方面面与文雅的情调格格不入。那里荒凉、抑郁、阴雨连绵,男人、女人和孩子都长得骨瘦如柴,他们禀性凶残,嗜好暴力,没有一星半点的自律意识;只有有身份的男子才穿内裤,各阶层的妇女都自己给孩子喂奶,乳母这一文明社会的产物根本不为人所知。艾达的情报员们说,山里人的生活方式只比四处游荡的部落野人先进一步。    
到达后的头几个星期,她和门罗去拜访教堂现有的和潜在的会众。艾达发现当地人确实有些古怪,尽管并不完全像查尔斯敦人预言的那样。在走访的过程中,他们发觉这些人脾气暴躁,待人冷漠,并且在很大程度上让人无法理解。他们经常表现得好像受了侮辱,尽管门罗和艾达都不得要领。许多人的家宅田园措置得好像随时准备应敌作战一般。父女俩来访时,只有男主人会到门廊上接待,有时候他们被请进屋内,有时候则不会。但经常,艾达宁愿尴尬地站在院子里,也不愿进屋,因为那经验实在太可怕了。    
即使在大晴天,房子里依然黑洞洞,百叶窗或窗帘永远都是拉上的。屋里尽管不脏,却混合着一股饭菜、动物和干活的人身上特有的古怪气味。长枪立在墙角,或者挂在壁炉架或门上方的钉子上。门罗往往会长篇大论地说上一通,先做自我介绍,然后阐释教堂的使命,讲解神学,敦促他们参加祈祷会和其它教会活动。那些男人则一直呆坐在椅子里,两眼不瞬地盯着壁炉里的火。许多人打着赤脚,脚丫子朝前一伸,丝毫不知羞涩。从举止神态来看,就好像他们是一个人呆着,根本没有客人。他们看着火,一字不吐,脸上神情木然,肌肉纹丝不动,根本看不出对门罗的话有任何反应。如果用一个直接的问题迫他们回答,他们会坐着想上半晌,有时支吾答上两句,但通常他们干脆把眼一瞪,紧盯着门罗看,似乎这样就表明了他们乐意传达的所有信息。房子里还有人藏着,可能是家里的女人、孩子、和老人,艾达可以听见他们在其它房间里走动的声音,但他们是不会出来的。似乎,在他们看来,自己山沟以外的世界无比可怕,任何与外来人的接触都是污秽不洁的,而且,除了亲戚邻里,其他人最好都当成敌人。    
每次这样的拜访之后,艾达和门罗总是惶惶然离开,驾车飞奔上路。门罗会谈起人们的无知,并为此谋划相应的战略战术。而艾达则只感觉到车轮在旋转,他们在急匆匆地逃遁,并且对这些人产生了一丝莫名的嫉妒,他们好像根本不在乎她和门罗知道的那些东西。显然,他们对人生另有截然不同的看法,并完全按照自己的主张生活。    
后来,在当年夏天,门罗遭遇了自己传道生涯最惨痛的败衄。这事还与爱斯科和莎莉有关,会众中一个叫密斯的德国人告诉门罗,斯万哲一家对教义无知到极点。据密斯说,爱斯科基本不识字,事实上,他的历史知识从来就没超出过神在《创世纪》中最初的作为,光的创造大概是他完全掌握的最后一件事。而莎莉。斯万哲的无知程度,则有过之无不及。他们都把《圣经》当成一本魔法书,像吉普赛人看手相一样,拿它来占卜凶吉。他们把《圣经》高高举起,再撒手让它落到地上,用手指头在打开的那页上随便戳中一个词,然后煞费苦心地琢磨出它的意思。他们将其当成神谕,是直接来自上帝的旨意,因此遵行不悖,不敢有丝毫差池。上帝说走,他们抬脚就出门;上帝说停,他们就雷打不动;上帝说杀,爱斯科拿起斧子就去找母鸡。这一家尽管无知,却是想不富裕都不成,他们的农场占据着好大一片山沟谷地,全是肥沃的黑土,甘薯长得跟人的胳膊似的,而且不必费力伺弄,只需除除杂草就万事大吉。只要门罗能让他们换换老脑筋,他们就会成为教堂极有价值的信徒。    
门罗遂由艾达陪着登门造访。主客一道坐在门廊上,门罗想方设法地引导爱斯科与自己讨论信仰问题,爱斯科却一直佝偻着身子,对本人的情况和信仰都都很少吐露。门罗发现,在爱斯科身上,除了对动物、树木、山石和天气的崇拜,没有任何其它宗教信念存在的迹象。门罗因此判定,爱斯科是位古老凯尔特人的孑遗,他仅有的那些观念,非常可能是盖尔人的遗俗。    
良机不容错过,门罗开始讲解真正宗教之高妙,当说到圣三位一体时,爱斯科精神一振,接过话茬说:三而为一,像火鸡的爪子。    
再过一会儿,门罗拿准爱斯科确实还未曾耳闻他自己文化的核心叙事,就讲起基督的故事,从他荣耀的降生到血泊中的受难。他讲到了所有著名的细节,在保持简洁的同时,极尽所能,发挥自己的雄辩之才,说完后,往椅子上一靠,静待其变。    
爱斯科道:你说这些都是一段时间以前发生的事?    
门罗道:两千年了,如果你觉得这算是一段时间以前的话。    
——哦,那确实得说是有年头了,爱斯科说。他目光挑剔地看着自己向下耷拉着的双手,手指屈伸,那劲头似乎在检测一件新工具是否合度好用。他想了一会儿说:这位老兄下到人间,就是为了拯救我们?    
——是的,门罗答道。    
——拯救我们脱离自己的邪恶本性等等?    
——是的。    
——而他们仍对他干了那些事?拿钉子钉他,用刀子刺他,那一套事?    
——正是,门罗说。    
——而你说这故事已经到处传了两千来年了?爱斯科问。    
——差不多。    
——这么说,是很久了。    
——非常久了。    
爱斯科咧嘴笑了起来,似乎解开了一个谜团,他站起来,拍了拍门罗的肩膀说:既然这样,我们所能做的一切,大约就是希望事实并非如此。    
当晚,门罗在家设计各种方案,考虑怎样才能最好地向爱斯科传授正确的教义,使他免于沦为异教徒。门罗压根没想到,自己已经成了别人幽默的对象,而且,他一进门就明显表露出的拯救无知者的态度,已经造成严重的冒犯。当然,他同样不会料到,爱斯科不给他吃闭门羹,也没兜头扬他一盆脏兮兮的洗脚水,或是像其他受到类似蔑视的人可能做的那样,拿猎枪指着他的鼻子,相反,性子温和的爱斯科,只是欣欣然地将大把的“无知”双手奉上,既然他来找的就是这个。    
爱斯科没对任何人宣扬过自己做的事。实际上,他似乎一点都不在意门罗到底会不会知晓事实真相:他和莎莉早都是浸礼派教徒了。是门罗自己,在向人打听还有谁和爱斯科一样愚昧的时候,把故事传出去的。让他诧异的是,大家竟会认为这故事很幽默,而且经常在店铺或路上拉住他,请他来讲。他们会像大多数人在听一个耳熟能详的成功笑话那样,等着他重复爱斯科的最后一句话。如果门罗自己不说,有些人就替他把那句话重复一遍,显然是觉得这样故事才完整。直到莎莉最后过意不去,告诉门罗他已成笑柄及其原委,此事才算告一段落。    
被整个定居地的人摆了一道,让门罗情绪低落多日,他怀疑自己终究能否在此立足,直至艾达提议:既然人家在礼节方面给我们上了一课,那我们也得相应行事才对。    
此后一切云破日出。他们去斯万哲家致歉,和他们成了朋友,并经常一起吃饭。明显是为了对爱斯科的恶作剧有所弥补,斯万哲一家很快就退出浸礼派,加入了门罗的教堂。    
来后第一年,门罗一直保留着自己在查尔斯敦的住宅。他们暂住在河边狭小的牧师堂里,里面阴冷潮湿,一到7 、8 月间霉味熏鼻。之后,鉴于新的气候似乎让门罗的肺病有所起色,而当地居民的敌意也终于消退,并且有望接纳他成为一员,门罗才下定决心,永远在此安家。他卖掉查尔斯敦的房子,买下布莱克家的山沟农场,这家人突发奇想,决定迁往德克萨斯。门罗喜欢它优美的环境,位于山沟谷地,地势平整开阔,中间是20多英亩篱笆围起来的田地和草场;他喜爱那些草木葱茏的青山,弧形的山坡向后延展上升,跨高崖跃深谷,直接冷山;还喜爱那夏天也凉得让人牙齿发疼的泉水,它发自岩石,清冽纯净,没有任何异味。    
尤其让他满意的是自己新建的房子,主要是因为它代表了一种对未来的信念,这个未来,至少在几年内,是不会把他排除在外的。房子由门罗按照流行样式亲手设计并监督建造,建成后让人眼前一亮。墙外紧镶着一层白色护墙板,屋内的壁板则选用暗色调,门廊深广,把房前正面全部占满,屋后则是伸出去的外设厨房;客厅中的壁炉宽大气派,卧室中则设有铁炉,这在山区还是个新鲜玩意。朝冷山方向,距新房一两千米,是布莱克家原来建在山上的木板房,现在成了帮工的住处。    
山沟刚被门罗买下时,还是一个全面运作的农场,但到了他手里没多久,许多方面就荒废萧条了,因为他从来没打算让农场自给自足,而且,如果能像他预计的,他在查尔斯敦对稻米、靛蓝和棉花生意的投资能保证收入源源不断的话,也根本没这个必要。    
但收入显然已经中断。当艾达坐在山脊上,对自己的产业环视已毕,把夹在书中的信从口袋里抽出来一读,就明白了这一点。葬礼过后不久,艾达给门罗在查尔斯敦的朋友兼法律顾问去信,通知他门罗去世的消息,并询问自己的财政状况,等待很久才收到这封回函。信的措词冷淡谨慎,以疏远的口吻谈起战争、禁运以及艰难时世的其它种种病症,受它们影响,艾达的收入将会减少,实质上是几近于无。这一情况至少要持续到战争胜利结束,如不能获胜,艾达只好面对现实,不要再存有任何指望。他在信末提议,表示愿意做门罗地产的管理人,因为艾达本人可能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难当此任,并含蓄地暗示,这一职责所需的智慧和知识,的确不是艾达力所能及的。    
她站起身,把信塞进口袋,沿路下山返回布莱克沟。现状已经如此可怕,谁也不知道前头还有什么更恐怖的事情在等着,想到这里,艾达真不知哪里还有勇气去寻觅希望。走出高大的树林,她发现阴霾已散,或是被风吹开,空中一碧如洗,冷山突然显得近在咫尺,伸手可及。时间悄然流逝,太阳已经西斜,再过两个小时就会跌入山后,开始高原地区漫长的黄昏。从一棵山胡桃树下走过时,高踞在枝桠间的一只红松鼠突然朝她尖叫,几片坚果的碎壳在她身边洒落。    
走到草地上坡顶端的旧石墙,她再次停住脚步。这是一个很可爱的地方,是农场上她最喜欢的角落之一。石头上长满了青苔,所以看起来年代久远,实则并非如此。显而易见,布莱克家的某位长辈在清除地里的石头时,顺便垒起了这道石墙,但在仅仅20英尺之后就罢手改由横木围栏接替。墙南北走向,西侧被下午充足的阳光晒得暖哄哄的。近旁生着一棵金冠苹果树,几只早熟的苹果掉到长草里,已经快要腐烂,散发出的甜香引来蜜蜂,在阳光中嗡嗡飞舞。石墙处的视野并不开阔,只是安详地守着树林的一角,还有一蓬黑莓和两株高大的栗子树,艾达觉得这里是自己见过的最为恬静的所在。她把围巾卷成个枕头,在墙根处的草丛里躺下,掏出口袋中的书,开始读其中题为“怎样捕捉乌鸫及乌鸫如何飞翔”的一章。她不停地读着,在战争和违法犯禁的故事中忘记了自己,直至最终在西斜的阳光和蜜蜂的歌声中酣然睡去。    
艾达在一场大梦中睡了很久。她梦见自己在一个火车站,和许多乘客一起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