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5二刻拍案惊奇-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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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德那听他分说,只是拖住了交付与地方,一同送到城上兵马司来。
徐德衙门情熟,为他的多,兵马司先把杨二郎下在铺里。次日,徐德就将奸拐事情,在巡城察院衙门告将下来,批与兵马司严究。兵马审问杨二郎,杨二郎初时只推无干。徐德拉同地方,众一证他有好,兵马喝叫加上刑法。杨二郎熬不过,只得招出平日通奸往来是实。兵马道:“奸情既真,自然是你拐藏了。”杨二郎道:“只是平日有好,逃去一事,委实与小的无涉。”兵马又唤地方与徐德问道:“他妻子莫氏还有别个奸夫么?”徐德道:“并无别人,只有杨二郎好稔是真。”地方也说道:“邻里中也只晓杨二郎是奸夫,别一个不见说起。”兵马喝杨二郎道:“这等还要强辨!你实说拐来藏在那里?”杨二郎道:“其实不在小的处,小的知他在那里?”兵马大怒,喝叫重重夹起,必要他说。杨二郎只得又招道:“曾与小的商量要一同逃去,这说话是有的。小的不曾应承,故此未约得定,而今却不知怎的不见了。”兵马道:“既然曾商量同逃,而今走了,自然知情。他无非私下藏过,只图混赖一时,背地里却去奸宿。我如今收在监中,三日五日一比,看你藏得到底不成!”遂把杨二郎监下,隔几日就带出鞫问一番。杨二郎只是一般说话,招不出人来。徐德又时时来催禀,不过做杨二郎屁股不着,打得些屈棒,毫无头绪。杨二郎正是俗语所云:
从前作事,没兴齐来,
鸟狗吃食,白狗当灾。
杨二郎当不过屈打,也将霹诬枉禁事情在上司告下来,提到别衙门去问。却是徐德家里实实没了人,奸情又招是真的。不好出脱得他。有矜疑他的,教他出了招贴,许下赏钱,募人缉访。然是十个人内倒有九个说杨二郎藏过了是真的,那个说一声其中有冤枉?此亦是杨二郎淫人妻女应受的果报。
女色从来是祸胎,奸淫谁不惹非灾?
虽然逃去浑无涉,亦岂无端受枉来?
且不说这边杨二郎受累,累年不决的事。再表郁盛自那日载了莫大姐到了临清地方,赁间闲房住下,两人行其淫乐,混过了几时。莫大姐终久有这杨二郎在心里,身子虽现随着郁盛,毕竟是勉强的,终日价没心没想,哀声叹气。郁盛起初绸缪相处了两个月,看看两下里各有些嫌憎,不自在起来。郁盛自想道:“我目下用他的,带来的东西须有尽时,我又不会做生意,日后怎生结果?况且是别人的妻小,留在身边,到底怕露将出来,不是长便。我也要到自家里去的,那里守得定在这里?我不如寻个主儿卖了他。他模样尽好,到也还值得百十两银子。我得他这些身与他身边带来的许多东西,也尽勾受用了。”打听得临清渡口驿前乐户魏妈妈家里养许多粉头,是个兴头的鸨儿,要的是女人。寻个人去与他说了。魏妈只做访亲来相探望,看过了人物,还出了八十两价钱,交兑明白,只要抬人去。郁盛哄着莫大姐道:“这魏妈妈是我家外亲,极是好情分。你我在此异乡,图得与他做个相识,往来也不寂寞。魏妈妈前日来望过了你,你今日也去还拜他一拜才是。”莫大姐女眷心性,巴不得寻个头脑外边去走走的。见说了,即便梳妆起来。
郁盛就去雇了一乘轿,把莫大姐竟抬到魏妈家里。莫大姐看见魏妈妈笑嘻嘻相头相脚,只是上下看觑,大刺刺的不十分接待。又见许多粉头在面前,心里道:
“甚么外亲?看来是个行院人家了。”吃了一杯茶,告别起身。魏妈妈笑道:“你还要到那里去?”莫大姐道:“家去。”魏妈妈道:“还有甚么家里?你已是此间人了。”莫大姐吃一惊道:“这怎么说?”魏妈妈道:“你家郁官儿得了我八十两银子,把你卖与我家了。”莫大姐道:“那有此话!我身子是自家的,谁卖得我!”魏妈妈道:“甚么自家不自家?银子已拿得去了,我那管你!”莫大姐道:“等我去和那天杀的说个明白!”魏妈妈道:“此时他跑自家的道儿,敢走过七八里路了,你那里寻他去?我这里好道路,你安心住下了罢,不要讨我杀威棒儿吃!”莫大姐情知被郁盛所赚,叫起撞天屈来,大哭了一场。魏妈妈喝住只说要打,众粉头做好做歉的来劝住。莫大姐原是立不得贞节牌坊的,到此地位,落了圈套,没计奈何,只得和光同尘,随着做娼妓罢了。此亦是莫大姐做妇女不学好应受的果报。
妇女何当有异图?贪淫只欲闪亲夫。
今朝更被他人闪,天报昭昭不可诬。
莫大姐自从落娼之后,心里常自想道:“我只图与杨二郎逃出来快活,谁道醉后错记,却被郁盛天杀的赚来,卖我在此。而今不知杨二郎怎地在那里,我家里不见了人,又不知怎样光景?”时常切切于心。有时接着相投的孤老,也略把这些前因说说,只好感伤流泪,那里有人管他这些唠叨?光阴如箭,不觉已是四五个年头。一日,有一个客人来嫖宿饮酒,见了莫大姐,目不停瞬,只管上下瞧觑。莫大姐也觉有些面染,两下疑惑。莫大姐开口问道:“客官贵处?”那客人道:“小子姓幸名逢,住居在张家湾。”莫大姐见说:“张家湾”三字,不觉潸然泪下,道:“既在张家湾,可晓得长班徐德家里么?”幸客惊道:“徐德是我邻人,他家里失去了嫂子几年。适见小娘子面庞有些厮象,莫不正是徐嫂子么?”莫大姐道:“奴正是徐家媳妇,被人拐来坑陷在此。方才见客人面庞,奴家道有些认得,岂知却是日前邻舍幸官儿。”元来幸逢也是风月中人,向时看见莫大姐有些话头,也曾咽着干唾的,故此一见就认得。幸客道:“小娘子你在此不打紧,却害得一个人好苦。”莫大姐道:“是那个?”幸客道:“你家告了杨二郎,累了几年官司,打也不知打了多少,至今还在监里,未得明白。”莫大姐见说,好不伤心,轻轻对幸客道:“日里不好尽言,晚上留在此间,有句说话奉告。”
幸客是晚就与莫大姐同宿了。莫大姐悄悄告诉他,说委实与杨二郎有交,被郁盛冒充了杨二郎拐来卖在这里,从头至尾一一说了。又与他道:“客人可看平日邻舍面上,到家说知此事,一来救了奴家出去;二来说清了杨二郎,也是明功;三来吃了郁盛这厮这样大亏,等得见了天日,咬也咬他几口!”幸客道:“我去说,我去说。杨二郎、徐长班多是我一块土上人,况且贴得有赏单。今我得实,怎不去报?郁盛这厮有名刁钻,天理不容,也该败了。”莫大姐道:“须得密些才好。若漏了风,怕这家又把我藏过了。”幸客道:“只你知我知,而今见人再不要提起。我一到彼就出首便是。”两人商约已定。幸客竟自回转张家湾来见徐德道:“你家嫂子已有下落,我亲眼见了。”徐德道:“见在那里?”幸逢道:
“我替你同到官面前,还你的明白。”
徐德遂同了幸逢齐到兵马司来。幸逢当官递上一纸首状,状云:“首状人幸逢,系张家湾民,为举首略卖事。本湾徐德夫妻莫氏,告官未获。今逢目见本妇身在临清乐户魏鸨家,倚门卖奸。本妇称系市棍郁盛略卖在彼是的,贩良为娼,理合举首。所首是实。”兵马即将首状判准在案。一面申文察院,一面密差兵番拿获郁盛到官刑鞫。郁盛抵赖不过,供吐前情明白。当下收在监中,侯莫氏到时,质证定罪。随即奉察院批发明文,押了原首人幸逢与本夫徐德,行关到临清州,眼同认拘莫氏及买良为娼乐户魏鸨,到司审问,原差守提,临清州里即忙添差公人,一同行拘。一千人到魏家,好似瓮中捉查,手到拿来。临情州点齐了,发了批回,押解到兵马司来。杨二郎彼时还在监中,得知这事,连忙写了诉状,称是“与己无干,今日幸见天日”等情投递。兵马司准了,等候一同发落。
其时人犯齐到听审,兵马先唤莫大姐问他。莫大姐将郁盛如何骗他到临清,如何哄他卖娼家,一一说了备细。又唤魏鸨儿问道:“你如何买了良人之妇?”魏妈妈道:“小妇人是个乐户,靠那取讨娼妓为生。郁盛称说自己妻子愿卖,小妇人见了是本夫做主的,与他讨了,岂知他是拐来的?”徐德走上来道:“当时妻子失去,还带了家里许多箱笼资财去。今人既被获,还望追出赃私,给还小人。”莫大姐道:“郁盛哄我到魏家,我只走得一身去,就卖绝在那里。一应所有,多被郁盛得了,与魏家无干。”兵马拍桌道:“那郁盛这样可恶!既拐了人去奸宿了,又卖了他身了,又没了他资财,有这等没天理的!”喝叫重打。郁盛辨道:“卖他在娼家,是小人不是,甘认其罪。至于逃去,是他自跟了小人走的,非干小人拐他。”兵马问莫大姐道:“你当时为何跟了他走?不实说出来,讨拶!”莫大姐只得把与杨二郎有好认错了郁盛的事,一一招了。兵马笑道:“怪道你丈夫徐德告着杨二郎。杨二郎虽然屈坐了监几年,徐德不为全诬。莫氏虽然认错,郁盛乘机盗拐,岂得推故?”喝教把郁盛打了四十大板,问略贩良人军罪,押追带去赃物给还徐德。莫氏身价八十两,追出入官。魏妈买良,系不知情,问个不应罪名,出过身价,有几年卖奸得利,不必偿还。杨二郎先有奸情,后虽无干,也问杖赎释放宁家。幸逢首事得实,量行给赏。判断已明,将莫大姐发与原夫徐德收领。徐德道:“小人妻子背了小人逃出了几年,又落在娼家了,小人还要这滥淫妇做甚么!情愿当官休了,等他别嫁个人罢。”兵马道:“这个由你。且保领出去,自寻人嫁了他,再与你立案罢了。”
一干人众各到家里。杨二郎自思“别人拐去了,却冤了我坐了几年监,更待干罢。”告诉邻里,要与徐德厮闹。徐德也有些心怯,过不去,转央邻里和解。领里商量调停这事,议道:“总是徐德不与莫大姐完聚了。现在寻人别嫁,何不让与杨二郎娶了,消释两家冤仇?”与徐德说了。徐德也道负累了他,便依议也罢。杨二郎闻知,一发正中下怀,笑道:“若肯如此,便多坐了几时,我也永不提起了。”邻里把此意三面约同,当官禀明。兵马备知杨二郎顶缸坐监,有些屈衣里头,依地方处分,准徐德立了婚书让与杨二郎为妻,莫大姐称心象意,得嫁了旧时相识。因为吃过了这些时苦,也自收心学好,不似前时惹骚招祸,竟与杨二郎到了底。这莫非是杨二郎的前缘,然也为他吃苦不少了,不为美事。后人当以此为鉴。
枉坐囹固已数年,而今方得保蝉娟。
何如自守家常饭,不害官司不损钱?
卷三十九 神偷寄兴一枝梅 侠盗惯行三昧戏
诗曰:
剧贼从未有贼智,其间妙巧亦无穷。
若能收作公家用,何必疆场不立功?
自古说孟尝君养食客三千,鸡鸣狗盗的多收拾在门下。后来被秦王拘留,无计得脱。秦王有个爱姬传语道:“闻得孟尝君有领狐白裘,价值千金。若将来送了我,我替他讨个人情,放他归去。”孟尝君当时只有一领狐白裘,已送上秦王收藏内库,那得再有?其时狗盗的便献计道:“臣善狗偷,往内库去偷将出来便是。”你道何为狗偷?乃是此人善做狗嗥。就假做了狗,爬墙越壁,快捷如飞,果然把狐白裘偷了出来,送与秦宫爱姬,才得善言放脱。连夜行到函谷关。孟尝君恐怕秦王有悔,后面追来,急要出关。当得关上直等鸣鸣才开。孟尝君着了急,那时食客道:“臣善鸡鸣,此时正用得着。”就曳起声音,学作鸡啼起来,果然与真无二。啼得两三声,四下群鸡皆啼,关吏听得,把关开了,孟尝君才得脱去。孟尝君平时养了许多客,今脱秦难,却得此两小人之力,可见天下寸长尺技,俱有用处。而今世上只重着科目,非此出身,纵有奢遮的,一概不用。所以有奇巧智谋之人,没处设施,多赶去做了为非作歹的勾当。若是善用人材的,收抬将来,随宜酌用,未必不得他气力,且省得他流在盗贼里头去了。
且如宋朝临安有个剧盗,叫做“我来也”,不知姓甚名谁,但是他到人家偷盗了物事,一些踪影不露出来,只是临行时壁上写着“我来也”三个大字。第二日人家看见了字,方才简点家中,晓得失了贼。若无此字,竞是神不知鬼不觉的,煞好手段!临安中受他蒿恼不过,纷纷告状。府尹责着缉捕使臣,严行挨查,要获着真正写“我来也”三字的贼人。却是没个姓名,知是张三李四?拿着那个才肯认帐?使臣人等受那比较不过,只得用心体访。元来随你巧贼,须瞒不过公人,占风望气,定然知道的。只因拿得甚紧,毕竟不知怎的缉看了他的真身,解到临安府里来。府尹升堂,使臣禀说缉着了真正“我来也”,虽不晓得姓名,却正是写这三字的。府尹道:“何以见得?”使臣道:“小人们体访甚真,一些不差。”那个人道:“小人是良民,并不是甚么我来也。公人们比较不过,拿小人来冒充的。”使臣道:“的是真正的,贼口听他不得!”府尹只是疑心。使臣们禀道:“小人们费了多少心机,才访得着。若被他花言巧语脱了出去,后来小人们再没处拿了。”府尹欲待要放,见使臣们如此说,又怕是真的,万一放去了,难以寻他,再不好比较缉捕的了,只得权发下监中收监。
那人一到监中,便好言对狱卒道:“进监的旧例,该有使费,我身边之物,尽被做公的搜去。我有一主银两,在岳庙里神座破砖之下,送与哥哥做拜见钱。哥哥只做去烧香取了来。”狱卒似信不信,免不得跑去一看,果然得了一包东西,约有二十余两。狱卒大喜,遂把那人好好看待,渐加亲密。一日,那人又对狱卒道:“小人承蒙哥哥盛情,十分看待得好。小人无可报效,还有一主东西在某外桥垛之下,哥哥去取了,也见小人一点敬意。”狱卒道:“这个所在,是往来之所,人眼极多,如何取得?”那人道:“哥哥将个筐篮盛着衣服,到那河里去洗,摸来放在篮中,就把衣服盖好,却不拿将来了?”狱卒依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