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5年第2期-第1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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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不到好死。
“你也一样。”好像觉得分量不够,常天亮又说,“我已经不怕你 欧阳大
姐忽然由衷一笑,扭头叫过正在观望的荷边:”雪柠的事你怎么不对自己的丈夫说
说?“
荷边不敢看常天亮:“我一开口,就会被他掐死。”
欧阳大姐一直盯着荷边看,目光里像有某种默契。荷边咬咬牙说:“也不全是
我的看法,欧阳大姐也发现一些蛛丝马迹,雪柠一点也不纯洁,同她勾搭成奸的男
人,不会少于十个。”
常天亮将耳朵对着气象站方向听了听,样子一点也不惊讶。
欧阳大姐补充说:“荷边没说假话,你要听她的。”
常天亮平静地说:“我耳朵聋了,听不见你们的话。”
隔了一天,欧阳大姐离开天门口时,对常天亮的无可奈何还在脸上挂着。
六七月份的天门口,雨水越来越多。趁着两场雨之间的缝隙,聚在一起挖古的
人就像区公所的干部们在小教堂里开会那样,众口一词地认定,欧阳大姐走了这么
久,华小于应该放出来了,那本日记是于小华写的,又不是他写的,坐了两个月的
牢,无论如何也是惩罚够了。
挖古时说的话直到九月底才有反证。华小于从监狱里出来了,但不是无罪释放,
而是要将他判处死刑。县城里还在召开公审大会,小教堂外面的墙壁上就贴出几张
画有红色对号的布告。被判死刑的共有三个人,排在二三位的是两个轮奸幼女犯。
华小于的名字排在第一位,罪名与那本日记毫无关系,而是阴谋与境外敌对势
力勾结的叛国罪。只有少数人清楚,布告中列出来的罪恶言论,不是华小于说的,
而是那个嫁到法国去的女孩,在乌拉带来的信中所写。原文是:这几年,我已经学
到许多东西,中国的上一辈人曾经远赴法国求学求真,当我们仍旧将暴力的巴黎公
社作为真理,法国本土上的革命者们早已使埋葬在拉雪兹公墓里的灵魂在和平中获
得新生。
布告贴出来后,大家都以为杀死华小于的刑场会设在天门口。
那些喜欢打野的人在河滩上空等了大半天。押送华小于的刑车,一路响着警笛
开出县城,翻过军师岭后,将刑场设在一县被驴子狼吓破胆的那棵树下。如今杀人
比从前容易许多,用不着杭家男人动手了。华小于的背上有县医院的外科医生用粉
笔标好的白圈圈,手拿步枪的县中队士兵,只需用枪口对准那个地方,扣一下扳机
就行。
华小于死得很干脆,连抽筋的动作都没有。
华小于的死免不了会让大家猜测,前些时常天亮泪流满面的伸出来的五个手指。
华小于第一个应验了,剩下来的四个是谁,所有愿意想的人哪怕想破头也没办法想
出来。
华小于死去的第七天,欧阳大姐又来了。欧阳大姐明显对只让她作为慰问团下
面的分队队长心存不满,表面上只说自己身体不好,上一次的舟车劳顿还没恢复。
慰问团从多个方向进入大别山区,欧阳大姐所带领的慰问分队到达天门口时,一百
里的行程已经走了九十九。慰问大会还没来得及召开,一场罕见的秋季暴雨就在天
堂气象站的预报中如期而至,尚未布置完毕的会场,被铺天盖地的大水冲得一干二
净。暴雨下到第三天还没有停歇下来的迹象。欧阳大姐只得将她的慰问分队化整为
零,分派到各个大队。
欧阳大姐的身边只剩下先前来过的那位护士。闲来无事,忽然想起要听说书,
欧阳大姐将常天亮叫到自己屋里,没说不让别人听,但也没有说别人可以进来听,
所以那样子就像是听堂会。
光绪年终三十四,太后苟延多一日,溥仪隔年称宣统。摄政亲王是载澧,牢记
光绪帝遗旨,定要处死袁世凯,老袁闻信忙请辞。广东奇人数冯如,造成一架飞行
机,要在城外试一试。孚琦将军见惊喜,返城之际遭枪毙。革命党人当机会,公推
黄兴总司令,敢死团,坐轿子,抬入总督衙门内,激烈战至次日晨,党人势微被烧
死,可怜八十九鬼雄,黄花岗下多烈士。
清廷已是命不长,武昌新军要革命,工程八营先发难,炮兵八标猛轰城,又有
健儿李西屏,床后搜出黎元洪,逼他统领新政 府,第一不许乱放炮,第二不得
杀满人,抢劫奸淫毁教堂,有违法律万不能!鄂军捷电满天地,湖南陕西举义旗,
山西江西闹独立,云南蔡锷也倡议。革命党人陈其美,率众攻占上海市。
浙杭反清女志士,姐妹掷弹夺城池。此时贵州也独立,江苏都督换大旗,两广
安徽并福建,而后山东也追随,海军各舰也易帜。革命党首是孙文,归来上海开大
会,孙文票多当总统,副总统是黎元洪。清廷急请袁世凯,老袁赴京不着急,步步
为营耍诡计,挥军夺回汉阳城,却让张勋弃南京。斯时清廷无兵饷,四十二将请逊
位。隆裕太后不得已,特权授予袁总理。宣统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下谕旨,交出
全国统治权,共和立宪是国体。清帝退位国一统,老袁也有伟大功,孙文礼让大总
统,大众多半亦赞同。老袁从来都聪明,归根结底糊涂虫。独裁到头终称帝,年号
洪宪强登基,八十一天皇帝梦,千年万代留骂名。孙文革了二次命,狠狠讨伐不留
情。说书说到东方白,黑暗传来警世音。从此民国开新天,都说国父是孙文。
常天亮一锤定音,将一部说书及汉民族兴亡史的大人大事说完了。
欧阳大姐疑惑地说:“我怎么听不出来好在哪里呀?”
常天亮说:“你连清朝垮台那天是什么日子都不记得,当然就听不懂天门口的
说书了。”
“垮台的日子就是垮台的日子,有什么好记的。”
“谅你也猜不出来。哪一天是雪柠她们的圣诞节。”
常天亮走到欧阳大姐面前轻轻地说完后,突然扑上去,将她拦腰抱住,嘴里还
恶狠狠地说:“我要箍死你!”欧阳大姐毫不惊慌地警告常天亮,只要他放手,这
件事便烟消云散,她不会有任何计较。
常天亮不但不听,一双手由篾箍变成藤箍,眼看就要变成致命的铁箍了,欧阳
大姐才略显慌张地用没有被控制住的左手,掏出一支手枪,顶着常天亮的腋窝开了
一枪。
到了这一步,事态的发展完全乱了套。枪响之后,最先跑进屋里的是常天亮的
儿子常稳。父亲的死相将他吓得扭头就跑,跨过门槛时,脚下一绊,身子像一只死
狗那样被自己抛了出去,偏偏又一头撞上回廊石柱的底座。尖锐的棱角使得常稳连
哼一声都来不及,小小性命便跟着常天亮走了。
荷边恍惚地看着别人将父子俩的尸体摆到一起。被激怒的欧阳大姐毫无安抚之
意,一边提醒不知所措的护士给她注射胰岛素,一边愤愤不平地重复先前说过的那
句话:天门口的草木山水全都长着反骨。护士从皮箱里拿出药剂,哆嗦着往欧阳大
姐身上注射时,荷边突然蹿进来,抱着那只皮箱就往外跑。她对来自身后的任何呼
喊都不理会,一口气跑到左岸上的雨量室旁,纵身跳入滔滔洪水之中。
暴雨已经有了停歇的迹象。西河里的大水仍在上涨。聚集在左岸上的许多人没
有一个敢下水。天门口人都说,水太大了,就算余鬼鱼没死,也下不了水。欧阳大
姐到河边看了看后,不让人再提下水打捞皮箱的事,转而请卫生所的杨医生想办法。
卫生所里没有胰岛素,用杨医生的话说,只有胰岛素的敌人葡萄糖注射液。欧阳大
姐苦笑着说,这都是从前日子过得太苦,后来又突然吃得太好的原故。从天门口通
往县城的电话线和公路都被洪水冲断了,派出去取胰岛素的人好不容易绕路赶到县
城,医院里却没有这种药。
两天之后才有一架直升机带上胰岛素从武汉起飞,半路上又被过于恶劣的天气
逼得只能原路返回基地。天气转好后,那架直升机也没有再飞来天门口。因为欧阳
大姐已经死了。欧阳大姐死之前,一步一步地经历了人之将死时所有症状:虚弱、
发抖、震颤、头痛、抽搐、丧失意识直至昏迷不醒。
欧阳大姐一死,那些为常天亮三番五次伸给别人看的五个手指担心的人,终于
为此次凶兆没有应验在自己头上,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天堂气象站才发出预报说,暴雨即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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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天门口
一四五
欧阳大姐死后的那次天气预报是由雪荭发布的。
雪柠特意选择这种雨过天晴的日子让她开始继承父业。
在县城里读了三年高中后,雪荭曾经顺利地升人武汉大学就读历史专业。从进
武汉大学到被武汉大学除名,不到两个月。问题出在政审上,开始是过了关的,柳
子墨和养母雪柠的历史对她影响不大,后来又没有过关,原因在于生母小岛和子是
日本人,舅舅小岛北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战犯和侵略者。宣读除名通知的人说,早
一年上大学就不会出这种问题,可现在是一九六二年,国际国内情况大不一样。天
门口人也感觉到了这种不一样,从华小于被枪毙后,乌拉邀请人去法国说书的事,
连挖古的人都不敢提了。
雪荭灰溜溜地回到天门口。雪柠也不高兴。但她装着高兴地让雪荭做了自己的
助手。
雪蓝和一镇先后去了沙洋农场,四个人的气象站,剩下雪柠和圆表妹两个人,
应付一阵还行,天长日久就需要人来顶替。上班的第一天,雪荭就在小东山上,同
粮管所养的那只狗在观测室外说了半天话。雪荭说的全是与人有关的事,那狗却像
听得懂,不是点头,就是摇头。轮到那狗汪汪地叫个不停时,雪荭也像是全都明白,
除了点头和摇头,还不时地起劲与之争辩。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四天,见到的人都向
雪柠报告,要她注意当年常娘娘的神经病,是不是暗中传染给了雪荭。雪柠其实早
就看见了。有一次雪荭对那只狗说,你得回去了,不然就算杭九枫不打你,一省也
要打你的。
那狗果然就忙不迭地回去了。又有一次,那狗不停地吠叫。雪荭听完了才说,
不就是少吃半碗饭吗,你为什么就不想想平时多给你吃的那些东西哩!还有一次,
雪荭对那狗说,你要是能看得懂天上的白云就好了。那狗果然不住地往天上看,然
后无可奈何地摇着尾巴。雪柠并不担心,更没有像细米提醒的那样,要么去县城找
专门的医生看看,要么敬些香烛,烧点纸钱,即使讨不来吉利,也好消除一些邪恶。
雪柠坚持不做,有了空,不是陪雪荭四处走走,就是关上门对着窗外的月亮娓娓地
说些古今事情。
雪柠还依了雪荭要去沙洋农场看看雪蓝的想法。
一去一回用了半个月。到家后雪荭的样子变得比先前还难看。好在她不再有话
只同狗说,之所以让糟糕的心情变本加厉,亦与雪蓝无关。雪蓝在沙洋农场的情形
算不上好,但也不坏。雪蓝人还没到,那里的干部就传开了,说她来头很硬。对雪
蓝来说,只要没有不三不四的男人骚扰,别的都不在话下。让雪荭难过的是,有一
天,她看到一队清一色戴眼镜的男人在地里摘棉花。那些人不是工程师就是教授,
因为是与刑事犯罪不一样的思想犯罪,劳动时总有拿枪的人在一旁看押,每隔半个
小时,还要大声地点一次名。看到站在棉花地旁的雪荭,那个年纪最大的男人让她
带口信给雪蓝,早上的天气预报不正确,傍晚时会有较强的雷阵雨。雷阵雨是最不
好预报的,那人却在没有任何观察仪器的条件下,仅凭肉眼就看得十分准确。柳子
墨活着时,雪荭太小,对父亲在气象学上的造诣只是后来才有所耳闻。那一刻,摘
棉花的男人就像柳子墨一样让雪荭无比崇敬。雪荭还在农场的公告栏上看到一镇的
名字,一镇的刑期果然如欧阳大姐所承诺的,已被减为八年,理由却是因为在劳动
改造中表现突出。
那一天,母女俩在西河左岸上慢慢地走着。正在水边洗被子的细米抬起头来大
声同她们说话。细米的儿子白送刚去县城读高中一年级,趁着星期天带了许多脏衣
服和脏被子回来。细米没有像别人那样直截了当地劝雪荭心胸放开些,而是说笑话,
问她学了几个月的历史,有没有将雪柠从小就会问的问题研究出来,普天之下到底
哪一个人是最早被杀的?细米的意思不在于答案,她是说学历史没有用,还不如跟
着雪柠就在气象站学习预报天气。雪荭明白细米的弦外之音,没有停下来同她理论,
继续往前走了一阵后,就看到远山上涌起层层白云。
雪荭突然问:“你问清了吗,是不是真有二十四种白云?”
雪柠落下几颗眼泪,指着天边,说出每一种白云的名字。雪柠没有细数,一口
气说下来,正好是二十四种。
要在被西河河谷和以天堂为主峰的连绵群山所限制的天空中认识这些白云,雪
柠用去了能在蝴蝶翅膀上飞翔的全部年华。记得柳子墨最早对她说,薄云是一个郁
郁寡欢的男人,科学地说,应该是层积云,它看似层层叠叠,其实十分稀薄,只能
下些毛毛细雨,并降低日照,给人以凉爽。在天门口,它的样子很像喜欢蹲在街边
挖古的那些人。随后,雪柠就认识了外表蓬松极易识别的积云,正常的积云如同一
朵棉花,当它有足够的厚度,上面就会变白,而底部则是灰色的。积云是一种征兆,
每每会在寒潮到来之前,作为冷空气的潮头而出现。在有风的环境里,积云很容易
被吹碎,这种样子,很像麦香。丝丝和线线则是那淡云,又叫淡积云,它在天空出
现时,总是平缓而宽大,并将不多不少的小云片高举在云端,这样的天空格外蓝,
天气也会极佳。一年当中,最能表示天气正常的是中云,其实就是中积云,只要它
不变化,天气就会好下去。中云是直直的,其高其宽大体一致,在清晨,它会尽一
切可能靠近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