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瓶梅.争春园.世无匹-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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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美味佳醪;遍体衣衫,尽是绫罗锦绣;十数个小厮,轮流服侍;出入舆马,
享用奢靡。陈与权是个彻骨穷人,忽受干白虹如此培植,一朝富厚,俨若王
侯,另换上一种骄矜气概,顿忘却先前曾有过这番穷苦之厄,寒酸气骨,消
除殆尽了。干白虹却真心实意,要长就是长,要短就是短,凭他挥洒,并不
拗他;只除了自己身上的肉不曾割与他吃,还怕不十分足意。又念他青年无
偶,先将个美婢送入书房,以伴寂寞。一面叫媒人选择亲事,却寻了城里一
个乔贡生家的女儿。年方十七,貌极美丽,媒人分外形容。陈与权闻知此女
① 行藏—— 《论语·述而》“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后指出处或行止。
② 胸次——胸中,心里。
③ 晡(bū,音不 〈阴平〉)——申时;黄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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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貌,等不得卜问,立意要成。干白虹便依他成了。问名纳采,礼金钗币,
皆极其华盛。到结褵之夕,诸般使费,蝟集蜂攒。干白虹毅然独任。至于迎
亲宴客,绮筵绣帐,鼓乐花灯,以及彩仗蓝舆,珠冠玉佩,无不事事整齐,
①
尽皆干白虹八面完成,略不费陈与权一毫心力。但劳他坐花烛,饮合卺 ,解
同心,交玉颈,向珊瑚枕上翡翠衾中去云为雨便了。从此他夫妇和好,自不
必说。
②
光阴荏苒,不觉过了年余。正值宗师科试,干白虹便打算重新替陈与权
图个进学地步。恰好城里有个乡绅,与宗师同年,且系厚交。干白虹便欲起
个黑早进城与他商量此事。隔夜先吩咐丫头煮熟了饭,打点早走。原来这仁
寿村离城有二十多里,干白虹一觉睡醒,见窗外月明如昼,心里恐防天亮,
不知迟早,便起身梳洗。吃饱了饭,急急出门,大踏步走到近城。远远听见
①
谯楼 上才是咚咚四鼓,方知为月色所误,来得忒早了。欲待仍旧回去,路又
遥远,且出门走回头路又恐不利。因想道:“此时尚是四更天气,城门还好
②
一会才开哩。莫若寻个幽僻的所在,打个盹儿再处 。”反缩转身走来走去,
挨到一家门首,檐下有条小廊,廊下一条石凳,且四无邻里,甚是清闲。便
在石凳上坐了一回,觉得有些眼倦,便向石凳上曲肱而卧。因心上记着正事,
不得熟睡。矇矇眬眬只听见屋里边有一男一女的声音,在那里呜呜的哭。那
男子道:“我祖上也算个富足之家,不想如今穷到这地位。虽有几亩荒田,
③
年年赔粮,就送与人也不要。今所逋漕折 ,以至数年积欠,终日受此敲扑,
血肉几尽,算来不寻死路,再无别法支持。就做个自尽孤魂,也免得毙于杖
④
下。”妇人道:“就是那些宦家逋负,也都为这几亩荒田的遗累,难道容你
不还。我夫妻两人,就把身子割肉来卖,也抵不得一桩半项。你既要死,难
道我妇人家倒当得这些迫害。莫若与你同死,岂不干净。”男子道:“我做
的事,何忍连累及你。”说罢,又哀哀的哭。正是:
泪尽穷檐不忍闻,
凄风吹雨咽孤云;
愚夫底事轻生死,
逋累驱人胜溺焚。
干白虹听了一会,因想道:“这小小人家,却有这许多逋负。听他口气,
夫妇两个都要寻死。可怜为着贫穷两字,就把性命也看得轻了。总之钱财一
物,可以生人,可以杀人,有甚么好处。我今早空身出门,不曾带有银子,
却怎样个方法救得这两口儿性命便好?”忽又转一念道:“此时只好才交五
鼓,进城尚早,等在此又觉厌烦,莫若跑回家去,取些东西,周济了他,也
是一件好事。来回不过四十多里,我的脚步便捷,到城里也不甚迟。”算计
定了,立起身来,仍从大路回去,恰好穿出官塘,尚是一天明月。只听背后
远远一丛车马,闹哄哄的走来。干白虹认是客商走动,便立住了脚。回头一
① 合卺 (j ǐn,音仅)——成婚。
② 宗师——原指受人尊崇奉为师表的人。明代称提学道,清代称学政,后分别是明清两代管理一省学校和
考试的官员。
① 谯 (qiáo,音乔)楼——鼓楼。
② 处——安排。
③ 漕折——指钱和食物。
④ 逋负——拖欠租税或债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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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只见前面先有三四个骡子,骑骡的人各各佩着弓箭,中间一乘骡轿,后
面又跟着五六个马骡,行李箱橐,十分冠冕。干白虹见他气概象个官宦,忙
将身子闪过一边,让他过去。谁知众人走到面前,瞧见干白虹遮遮掩掩,反
认是歹人,便将大铁棍子望干白虹兜头一下。幸得偏了些,打在肩膀上,若
是懦弱些的,就被这一下打倒,断送性命于道路了。谁知干白虹膂力勇壮,
兼有些手法的,这一下但打得有些酸疼,不觉怒从心起,就大骂道:“那里
来这一起狗娘养的,人也不识!我好意让你,为何反打我这一下,我是好惹
的吗!”便把身子挣扎,乘势儿翻过手来,将他铁棍紧紧搭住。又尽力一纵,
把棍子夺在手中,那人已跌翻在地。众人大喊有贼,一齐拥上前来,想要把
干白虹获住。谁知干白虹但有寸铁,便可力敌百夫。见众人都来动手,心里
大怒,便举起铁棍,把骑骡的众多汉子一个个都打倒在地下,挣也挣不起来,
只哼哼的叫痛。干白虹还把铁棍一人一下,细细的轮流打去。轿内的人,急
得没法,反高声哀告道:“我们这些下人,无知冒犯,望好汉饶命,情愿倾
囊奉献,单留这条性命过去吧!”干白虹大笑道:“我岂是歹人,谁个要你
东西。只是我方才好好让你走过,为甚么将铁棍子打我这一下。”那轿内的
人,听说不要东西,方知不是窃客,便已安心。连忙走下轿来,向干白虹拱
手道:“方才实实有罪,望看我薄面,饶了这几个愚人吧!”干白虹道:“只
问你是何等样人?这些人敢如此撒野?”那人道:“实不相瞒,我便是邻郡
广州府通判,奉抚院差往京师进表。这几个都是衙役,所以粗鲁。”干白虹
大惊道:“这等说起来你就是刘天相了?”那人道:“正是。”干白虹道:
“你可认得有个陈与权吗?”那人忽听干白虹说着陈与权三字,谅必见其肺
肝,自觉心虚胆战。便躬身答道:“陈与权是舍亲,你从何处认得他来?”
干白虹听着,仰天大笑道:“大海浮萍,定有相逢之日。此等负心汉子,今
日偏偏遇着在我手里。岂非天乎!”便指定刘天相说道:“你这人负义忘恩,
伦理丧尽。亏你还说是亲戚,反不若路人多矣。容你这样昧心人活在世上,
也是徒然。倒不如赏你个死,也替仕途中争些体面。”便将大铁棍望刘天相
顶门里尽力一下。可怜好个广州通判,直打的脑浆迸裂,血肉淋漓,死于非
命。干白虹将他箱橐打开,逐一检看。那些文札纸张,尽皆丢过。只取了盘
缠银两,拴在腰中。想到:“此等无义之徒,杀之不足为过。今不免就将此
不义之物,做个方便,把去周济了这穷人,有何不可。”一头算计,一头往
方才那坐处走来。那些众人,被这几下铁棍打死了一半,有几个强壮的还不
至死,直到天明时候,才挣得起来。见本官已死,连忙报了地方。先禀保昌
①
县,佥 了二十名健壮,分头搜捕强人。一面飞回广州,通报督抚各宪,具题
广缉。只因这番公愤,有分教:知恩者生死报恩,好义者始终仗义。未知干
白虹杀了刘天相,可能脱祸?那穷汉终是何人?可曾受干白虹的恩惠享用刘
天相囊中之物?毕竟不知做甚局面出来,且听下回分解。
① 佥 (qiān,音千)——通“签”。旧时官府交给差役拘捕犯人的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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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救饥溺暗里赠多金 为朋友热心得奇祸
词曰:
热肠招怨。积恨生奸。人心只是有间关,恩仇难泯。争排挤,互摧残。何日相忘一笑看。
世务休干。转眼处,有狂澜。须知防矢暗中难。求疵何处,偏报复,在儒冠。安得天家文网宽。
——声声令
话说干白虹打死了刘天相,悻悻然攫了囊中之物,拴在怀中,走到先前
坐的所在,仍悄悄儿从门边窃听。那夫妇二人,还悲悲切切的哭着。那男人
道:“我与你哭也没用,到得天明,这些冤家又来纠缠了。你既情愿同死,
我也阻你不得,竟苦一条绳子,两头缢着,做个悬梁夫妻便了。”妇人道:
“非是我情愿轻生,这些逋负实实没法支持。今晚到此地位,也不必说了,
可快些上这条路吧!”两人便不言语。干白虹听得仔细,便将手在门上敲了
两下。里头那人,却不知好意寻他,反认是催官粮讨私债的,不敢答应,只
悄悄向妇人道:“外边催命鬼到了,快快死休!”又听淅淅簌簌,象个上吊
的光景。干白虹恐救不及,慌忙把门一脚踢开,赶进里头。果见一男一妇,
高挂梁间。干白虹便将桌子接了脚,轻轻的解放下来。幸喜吊不多时,才解
开绳子,喉间早已气接。睁开眼看了一看,转大哭道:“我要做个清净鬼,
那一位不干好事的反来救我,正不知是害我哩!”干白虹见两人已活,忙向
腰间解下银子,放在桌上道:“你们二人不消急迫,这包囊中现有白镪,可
将来还清逋负,好好做个人家,切不可寻这短见,把性命来轻贱了。”那人
耳朵里逼清听见,不知是真是假。忙要挣起身来问个明白,谁知干白虹是不
自见德的人,反恐他们相认,日后定然感报,未免近于沽恩,并非丈夫胸次。
才放下银子,即往外飞跑。也不进城,竟望家里走了。那人没命的爬起身,
忙向桌上一摸,果然有个斗大的包儿,却是硬的。便双手去拿,再也拿不动。
慌忙打开一看,果然是许多白物。那人喜从天降,便向婆子道:“原来皇天
照顾,赐下绝大一包银子在此。”那妇人听得,半疑半信,也爬起来,一步
一跌的挣到桌边,见了许多买命东西,喜得眼睛都没了缝,便道:“钱财便
十两五两也是难得到手的。方才那汉子不知何等样子,却把这许多银子留在
这里,是甚缘故?”男人道:“便是。况这般世情,借贷也不肯,那人怎轻
易把这几百两银子,慨然周济我们?”妇人道:“你须赶上去,寻见了他,
问一个详细。若果救我两人性命,便是天大恩人,该询知他姓名居住,也好
上门叩谢,日后慢慢里报他的恩。若居然将这钱财享用,不知感谢,我与你
两个便做了忘恩负义之徒,枉生于天地间了。”那男人道:“说得有理!”
便叫婆子守着东西,自己跑出门去追寻。只道去尚不远,正不知干白虹早走
了好些路了。那人不知东西南北,一气跑了十数里,过路的人尽多,认得那
一个把银子周济他的。没头没脑,料想寻问不出,只得怏怏的走了回来。诗
云:
小惠人人望报深,
谁能夸伐总无心;
丈夫此日施恩去,
肉眼应从何处寻。
且说干白虹救活了一男一妇,又替陈与权报了夙恨,心里十分爽快。忙
忙回到家中,走进书房。见了陈与权大声称喜道:“今早我欲进城,虽不曾
干得正务,却做了一件快心之事,特来报你知道。”陈与权忙问:“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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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白虹道:“足下颠连困阨,九死一生,不知何人所致?”陈与权道:“此
是刘天相负心,提起便恨入切骨,虽死不忘。老丈为何忽然问及?”干白虹
道:“小弟正因这事,已替足下泄了旧恨,故此喜之如狂。”便将遇见刘天
相,被打一下,自己夺他铁棍,将众多衙役及刘天相一并打死,倾其宦囊,
①
把来周恤了穷人的话,细述一遍。陈与权额手 叫快道:“苍天有眼,这负心
人也有日在狭路相逢,受其恶报。多蒙老丈高义,为小弟泄此积愤。且以不
义之物,加惠贫民,仗义施仁,一举两得,岂不快畅。但这番举动近于抢劫,
官府必然搜捕,老丈人须要谨慎,不可使人生疑。”干白虹道:“从来丈夫
作事,杀人救人,何计利害。且祸福自有天命,非人可强。足下请勿挂怀。”
到次日,干白虹带了银子,依旧进城去谒那乡绅,为陈与权图谋进学之事。
那乡绅姓段,号曰学夫,与宗师乡会都是同年,因在陕西汉中府做过太守,
在任上也略略要些,家中已尽够丰足。只因宗师又是汉中府宁羌州人,曾称
过公祖,写治生帖子的。故此与段家甚是相好。那宗师复姓欧阳,名健,是
翰林院庶吉士出身,放为京畿道御史,特差了广东学院。为人甚是耿介,遴
拨孤寒,振兴文教,绝不通一毫贿赂。只因与段学夫有两重年谊。未到任所,
段学夫出境先迎,再三恳他照拂。欧阳健力辞不得,勉强许了一名,已是破
例。段学夫见宗师首肯,便托亲戚在外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