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瓶梅.争春园.世无匹-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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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请托,致被科臣参劾。尚有何说?”欧阳健道:“犯官自到岭南,实以冰
①
蘖 自矢,甄拔无非英俊,遴选悉系真儒,绝无贿赂可通,岂容滥竽而入。陈
生委系真才,并非夤进。望各位大人面试优劣,真伪立辨。至于科垣纠劾,
实据阴渎首呈。但阴渎昔为科场关节,曾被犯官参处。今怀挟私恨,捏造议
单,曲意诬陷。幸各大人犀照高悬,冤情洞见,乞赐超豁。”夏时便叫他下
去,再唤段学夫上来,问道:“你也做过官儿,居乡便该谨恪,却怎不守法
度,兜揽说情,招摇生事,这怎么说?”段学夫道:“犯官曾读诗书,岂有
不爱名节,自蹈国宪。且放处数年,兢兢自守,虽未能泽及桑梓,幸不曾足
厕公门。至于文宗试士,并无子弟与考,夤缘之事,犯官实在不知。各位大
人秦镜高悬,岂敢一词讳饰。只求电察,便见真情。”刑部便拍案怒道:“贿
通关节,现有合同私议,怎系旁人告发!台谏纠参,证据昭然,何得尚尔巧
辩!”便将那议单掷下案来,与段学夫识认。段学夫道:“此议单并非犯官
所写,委系阴渎与欧阳健夙恨未消,妄牵枝节,殃及池鱼。其私议一纸,实
②
属做笔捏造,希图借此报复。犯官今日宁可死于各位大人案下,决然不甘妄
供,以丧廉耻。”都察院道:“情词闪烁,虚实未知,你且写几行字来,与
本院对验笔迹。”值堂书役,将楮笔递下。段学夫不敢违命,只得写几行变
体字儿。书役接送到案。都察院与刑部看了道:“这笔迹在疑似之间,难分
真伪。且唤阴渎上来。”问道:“奴才,这事明明是你怀挟私仇,从空诬陷。
若不实招,取夹棍伺候。”那阴渎只一口咬定,随你严刑极讯,还铮铮硬质。
刑部道:“且退下去!”唤干白虹来审。干白虹跪到案前,刑部高声问道:
“你这厮何等样人,辄敢替人夤谋关节。当初怎生往段乡绅家说合,怎生立
议,可从实供来!”干白虹道:“陈可立虽与小的同居,小的在外做些经济,
他去考试,也不曾与小的说知,也并不知他有关节没关节。若说段乡绅家立
议,实实没有此事。”刑部怒道:“还不实说,与我夹起来!”左右一声吆
喝,把干白虹用起刑来。刑部又问道:“如今说也不说!”干白虹道:“其
实冤枉,叫小的供些甚么出来。今日就夹死了,也不敢屈认。”夏时道:“既
招不出,且松了刑具,再唤陈可立上来。”可怜陈与权,在法司威严之下,
已吓得三魂失了两魂,只抖个不住,那里还讲得一句话来。早被都察院把公
案一拍,厉声喝道:“你侥幸功名,夤缘进学,当日段乡绅家立议,你也在
那里吗?若不实说,就动刑了。”陈与权战抖抖的答道:“犯生闭户读书,
守身如玉。虽然进学,实非夤缘。况段乡绅与犯生并未谋面,立议说情,从
③ 夤(y ín,音寅)缘——比喻拉拢关系,向上巴结。
① 冰蘖 (niè,音聂)——比喻寒苦的生活或处境。
② 希图——心里打算着达到某种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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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此事。伏望各位老爷开恩矜豁,万代阴功。”夏时假意怒道:“不动刑罚
如何肯供,手下的与我夹起来!”左右一拥上前,把陈与权拿至阶下。才把
夹棍套上,便杀猪也似的哭喊起来。夏时道:“住了,我想书生谅受不得官
刑,若一体滥加,必然妄扳屈认。纵至成案,未为得情。况朝廷文网之严,
不过要得真才。小弟明日就出一疏,将陈可立发到礼部磨勘。若果然文理精
通,此案定属冤陷;倘文辞鄙劣,便系夤进无疑。不知二位寅翁以为可否?”
都察院与刑部齐说道:“既寅翁台意,听凭施行。”当下仍将四人发去收监,
候旨再审。诗云:
学为身宝洵非讹,
今日文章得力多;
①
早信方兄能偾事 ,
当时休怨读书苛。
夏时一心要替同年斡旋此事,次日汇疏具题,言阴渎怀挟私怨,妄陷真
儒,叩请敕部磨勘。朝廷果然敕下礼部,将陈与权磨勘文义。礼部奉旨,就
调陈与权入去。幸喜陈与权幼时用过功,原做过几年秀才,经过几番科岁,
骨格已是磨练成的。故到了礼部堂上,还不致十分窘涩。况且出的题目可也
凑巧,恰恰又是陈与权窗下曾做过的熟题,一发不假结撰,只提起笔来,一
挥立就,便双手跪呈到案。礼部见他略不思索,便已称奇。及观其文,原系
珠辉玉映,一发信是真才。乃极口赞道:“观子所作,深沉敏练,正如积玉
夜光,自非躁进之辈,几乎为人诬陷。今暂归桎梏,本部即刻面君,自当超
豁。”当下礼部退堂,仍将陈与权还狱。陈与权到监中先与欧阳健、段学夫
及干白虹说知其事,三人暗暗欢喜。隔了数日,果然奉旨将四人免罪释放。
原参给谏,降谪外僚。阴渎发边卫充军。此时欧阳健虽然复职,怎奈粤东已
选了新任文宗,反只好在京候补。段学夫谢别了欧阳健,自回广东。干白虹
只因连累了宗师,心里甚是不安。段学夫虽约他两人同行,干白虹却劝陈与
权盘桓一两月,候宗师补了官,才可安心回去。陈与权也说有理。两人送了
段学夫出京,正想要寻个下处安身,忽然背后有人叫道:“相公们出来了吗?
大娘叫我赶上京来照看相公,在此候好几日了。”干白虹回头一看,却认得
是家人何寿。
原来金丽容因丈夫同陈与权被逮进京,连忙叫何寿带了些银子,赶到京
师,寻门路替他营救。何寿还道这事情磨延几多日子,偏不道就开豁了出来,
与家主瞥然相遇。干白虹便道:“你来得正好,如今可曾下在那处?”何寿
道:“在前门外寓着。相公在那里作寓?”干白虹道:“还没有定。你住的
所在,可宽大吗?”何寿道:“虽不算宽大,也还容得两三人。”干白虹道:
“既住得下,我们也就到你那里寓几日吧。只不知房主是何等样了?”何寿
道:“主家姓侯,号叔子,是个钻天光棍,最有才干的人。”干白虹大喜,
三人同到前门外。见房子也颇是幽雅,会过主翁,即同住下。干白虹问何寿
道:“大娘可曾叫你带些银子来?”何寿道:“大娘正念相公必需费用,一
总带有千金在此。”干白虹喜道:“也尽够了。”便将二百金,叫陈与权写
个名揭,送与欧阳健京中使费。自己同陈与权两个,终日呼卢浮白,坐月眠
花,好不快活。
一日,对陈与权说道:“我想天下文士,游庠序者十常七、八,入成均
① 偾 (fèn,音奋)事——犹言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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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不满二、三。看起来毕竟监里比外省易中。你莫若也进了监,这科就在北
雍乡试,来岁春闱,也省这数千里往来的劳顿。”陈与权道:“此说岂不甚
便,但恨手中乏物,力不能为,如何是好?”干白虹笑道:“足下的事,即
是小弟的事,何必更分尔我。囊中所有千金,愿为足下纳例并在监读书之费
便了。”陈与权听说,重新感激,顿非来时埋怨的面目了。有《梁州新郎》
曲云:
(梁州序换头)怨时节忽改尊颜,感时节顿移炎面。笑人情变态,恩怨俄迁。总成均路巧,
庠序群空,定属青钱选。功名方寸地,可回天。自古文章不擅权。 (贺新郎)真豪杰,谁曾见,
千金不惜成人善,天不负此佳念。
干白虹一心要替陈与权成其美事,就将三百两银子托个人到国子监,将
陈与权名字纳了援例监生,送入雍中肄业。次日谒见司成,送礼执贽,诸般
费用,都是干白虹替他料理;其余逐日供应,节礼贺寿等费,又应接不暇。
一年之内,看看千金用尽,干白虹也并不吝惜。一日,房主人侯叔子忽请干
白虹饮酒。干白虹道:“小弟在此打搅,未曾少有所敬,怎么反承你厚情。”
侯叔子道:“小弟俗冗碌碌,再不曾少致殷勤。今日偶然得暇,特屈来叙叙
情儿,谈些衷曲。”干白虹道:“这等,待小弟相邀才是。”侯叔子道:“另
日扰你不迟。”干白虹道:“既如此,明日小弟作东吧!”两人呵呵大笑。
不多时,捧出酒肴。虽不十分丰盛,却也精洁可餐。两人对坐谈心,一斟一
酌,可谓气谊相投,酒逢知己。侯叔子向干白虹道:“弟有句闲话,一向不
曾相问。那位陈兄,既系令亲,听他声口,却不是贵省人,未知何故?”干
白虹道:“实不相瞒,乃是萍水相逢的朋友。”侯叔子笑道:“又来哄小弟
了。”干白虹道:“我怎么哄你?”侯叔子道:“既是朋友,又系萍水相逢,
却替他挥金援例,椎甘任劳。尝思世上那有这等好亲戚,因而相问。今兄说
是朋友,所以不信。”干白虹道:“朋友相恤,固系恒情,何足为异。”侯
叔子道:“世路低昂,人情炎冷,朋友之道,相戕久矣。惟其相恤,所以为
难。”干白虹道:“须不是小弟故为慷慨,因为他原系富家子弟,只为表兄
负心,以致流离漂泊,将欲死于风雪。小弟适然相救。”遂将陈与权前后始
末,备说一遍。侯叔子听完,直把舌头伸了出来缩不进去。大加惊叹道:“天
南地北,陌路相逢,而能疏财仗义,生死同心,真千古贤豪,能不叹为莫及!”
干白虹道:“扶危持颠,是本分中应行的事。至钱财乃身外之物,有聚必有
散;聚而不散,是为鄙夫。今日为知己而稍有所费,岂矫名长厚,实不欲以
①
鄙夫自待耳。若惜此阿堵 ,而以鄙夫面目待人,此世途陋态,小弟何敢如此。”
侯叔子道:“吾兄英豪旷达,盖世无双,以视薄俗纷沦,沽名计利者,相去
②
奚啻霄壤。陈兄苟有知识,自当感恩思报,方不负兄一片仁心,始终周至。”
干白虹道:“施恩求报,小弟实无是心。彼若形迹未化,必效世俗之报恩,
岂不把我做个小人看待了。”侯叔子道:“兄高怀大度,迥异凡情,小弟实
乃见浅。”两人谈一回,饮一回,好不有兴。诗云:
对酒情何极,论交谊独深,
三生劳侠骨,一剑老雄心。
兴至谈偏壮,囊空思不禁,
千秋尊友谊,萍水报知音。
① 阿堵——六朝人口语,犹言这,这个。
② 奚啻——犹何止,岂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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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谈锋转剧,饮兴愈豪,不觉坛罄兰陵,盘空珍馔,直饮至西林月落,
北斗参横,干白虹还不肯住手。侯叔子道:“干兄有此妙量,小弟虽无佳肴,
幸多村酝,当与兄尽此一宵之乐,未知可否?”干白虹道:“若得如此,固
小弟所愿。”两人放开豪量,畅饮如狂。原来侯叔子量亦甚弘,与干白虹不
相上下,故甚是投机。干白虹道:“小弟在京已有一年,千金之赀殆尽,欲
待回去。但陈与权在监读书,难以相别。况他困阨已极,必得他中个举人,
方不为乡党窃笑。”侯叔子道:“吾兄爱人之心,如此周至。但功名利钝,
非人可必,为之奈何。”干白虹道:“便是小弟意中,欲替他觅个机缘,奈
无熟径可托,不敢轻以告人。”侯叔子道:“吾兄既有此意,何不早与小弟
商酌,倒有个绝妙的门路。”干白虹喜道:“小弟那知吾兄却有机会,可惜
不曾早来请教。只不知那路数可妥贴吗?”侯叔子道:“怎不妥贴。当今有
个司礼太监,最是专权。文武百僚,莫不受其弹压。此人贪财好利,得他为
力,人便不敢讥议。”干白虹道:“这等绝妙,但要多少东西,才肯成事?”
侯叔子道:“我闻得有人出过手了,却要一万哩!”干白虹道:“怎么要这
许多?”侯叔子道:“或者少些也肯,且看陈兄的缘法。”干白虹道:“但
有一件,我银子尚在家里,回去取时,往返要四五个月,如何是好?”侯叔
子道:“此事非现银不成,必要取来才可做得地步,但是吾兄要费些跋涉。”
干白虹道:“也说不得,总是如今场期尚远,一往一来,也可赶得及了。”
侯叔子道:“几时起程?”干白虹道:“有此机会,事不宜迟,自然明日就
走。”当夜高高兴兴吃个酩酊。次日向陈与权说知其事,陈与权就象登时一
名举人上身,几乎乐杀。便道:“若蒙如此周全,感激不尽。但大费尊蓄,
小弟如何报答?”干白虹道:“我与兄怎样交情,何惜这些薄产。但替兄成
得美事,我心里便觉快活。”陈与权道:“但日子局促,往返匆忙,途路未
免辛苦。”干白虹道:“途路辛苦,弟所愿当,足下但须埋头课业,养精储
锐,以待将来,不可负我一番属望。”陈与权满口应承,万分称谢。干白虹
连忙叫何寿打叠铺陈,一面向侯叔子作别道:“小弟此去,断不失约。吾兄
于内监处千乞先容。小厮何寿,留在此服侍陈兄。至监中诸费,小厮身边仅
存数十金,万一尚有欠缺,仗吾兄挪移一二,等小弟来时奉还。百凡仰借照
拂,感激不浅。”侯叔子道:“吾兄台教,敢不尽心。但须早去早来,幸勿
失此机会。”干白虹道:“此事何消嘱咐,准期七月中到京,定然不敢迟误。”
侯叔子又置酒与干白虹饯行。干白虹略饮数杯,便匆匆作别。陈与权同侯叔
子都送到二十里外,方才转身。诗曰:
人生莫漫说贤豪,
交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