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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射雕时代 1-第8部分

小说: 射雕时代 1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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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四海不明白,老爹死了,为什么要恨老妈呢?老爹的死与老
妈没关系呀。此时老妈悄无声息地转进后屋,看样子是去拿东西了
。老四海瞪了二弟一眼,揪着他问:“你说,你是不是把妈气着了
?”
  二弟委屈地说:“我也不知道咱妈要干什么。”
  在那一刻,老四海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可怕的、荒唐而龌龊的念
头,老妈不会是已经做好了改嫁的准备吧?在农村改嫁虽然是件非
常丢人的事,但面对五个孩子,除了二弟以外,其他四个人依然在
上学,老妈要改嫁也不是没有可能的。老四海正在接受高等教育,
老妈改嫁他是不会反对的。但老爹刚死啊,尸骨未寒,现在就改嫁
未免太快了些吧?老四海使劲晃了晃脑袋,不会这么快的,不可能
这么快,除非是老妈早有准备。
  此时老妈已经从后屋出来了,她手里拎着个土布包袱,走起路
来飘飘悠悠的。老妈将包袱放在八仙桌上,然后看了看老爹的牌位
,嗔怪地说:“你死啦,你老东西现在塌实啦,你不操心啦,把这
些玩意儿全留给我啦!我能怎么办呢?”
  老四海不清楚包袱里有什么,走上去问:“妈,这里面是啥物
件?”
  老妈默默地将包袱打开,摊在桌子上。天哪!那全是花花绿绿
的纸条,足足有好几百张之多。纸条的质地各不相同,有信纸的,
有牛皮纸的,有作文纸的,有本子上撕下来的,还有从鞋盒子上扯
下来的废纸片,甚至还有几张手纸,手纸上的字迹足足有小拇指般
粗细。老四海拎起几张纸条来在眼前晃了晃,立刻就傻眼了,这些
纸条竟全是欠条。大到一百块钱的正式借据,小到两块、三块的棒
子钱,债主们除了亲戚就是乡亲,清一水的熟人。老四海甚至在欠
条中发现了已故乡长的欠条,三只老母鸡,十五元整!文字的下面
是老爹按下的红手印。
  老四海对家里的财务情况不大了解,看到这么多欠条不得不强
咽了几口唾沫:“妈,咱家怎么欠人家这么多钱?”
  老妈抱着老爹的牌位,颓然坐在一旁:“全是你爹,全是你爹
干的好事,非要开什么养鸡场,把这条命都开进去了。”
  “我是问您欠条的事呢。”老四海知道,女人一旦唠叨起来,
往往是不着边际的。
  老妈只得耷拉着眼皮道:“有的是你爸爸开养鸡场的时候借的
,有的是人家硬塞来的,头年乡长让咱们家把全乡的鸡都买下来了
。我和你爸爸本来想着,拼命干上一年,秋后没准就能还上了。可
你爸爸不争气,先死了。”
  二弟也搭腔道:“咱家的养鸡场也没了。哥,这就是城里人说
的破产吧?”
  老四海茫然地点了点头,当然是破产,但到底破到什么程度了
呢?他试探着问:“妈,到底有多少?”
  老妈有气无力地说;“一共是三千二百三十五块钱,这得哪辈
子才能还上啊?你爹这老东西算是把咱们娘几个给害了。”
  老四海的脑子就像计算器一样,飞快地运算起来。当时大学毕
业以后,分配到单位里的初始工资是52块钱,一年后涨到56块,再
过三年才有升迁的可能。老四海琢磨着,这笔钱靠老妈和二弟他们
是没指望还上了,他们只会种地,三亩地的棒子能值几个钱?自己
参加工作那是两年半以后的事了,即使债主们允许他有机会进入单
位,不吃不喝也得过上六、七年后才能还干净。那时候,债主们少
说也得死上三分之一了,人家能答应吗?现在他们就敢烧养鸡场,
将来没准就把自己这一家人全都活埋啦。
  老妈见老四海不说话,便扳着他的肩膀道:“四海呀,孩子呀
,不是娘心狠,娘是没办法。”
  老四海知道老妈是有话要说,马上道:“妈,您有话就说吧,
您说什么我都答应您。”
  老妈抹着眼泪道:“这上大学是好事,可咱是上不起了,咱山
里人根本就不应该上大学,那是城里人的事。”
  老四海的脑子里“轰隆”一声,老妈是什么意思?他愣愣地盯
着老妈那张青灰色的面孔,老脸上的皱纹足有一公分深,乍一看去
就像趴着十几根手指头。
  四个兄弟傻乎乎地看着老四海。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谁
也不敢出声,隐约地能听到门外凄惨的风声。
  最后老妈哭着说道:“四海呀,家里没钱了,一分钱也没有了
。你别看你爸爸办丧事的时候,大家伙都跟亲戚似的,进门就哭。
可等过了七七,那伙人就得上门要债,全得来催命。”
  老四海知道所谓的“七七”就是四十九天,这是农村约定俗成
的丧期。四十九天内,诸事不宜,同样包括讨债。
  老妈接着道:“我想好了,上学事小,还债事大呀。咱家应该
攒钱还债了,你三弟也不能上学了,乡长他们家里有一群羊,都说
好了,放三个月的羊,就能把他们家的债顶上。可你四弟和五弟小
学还没毕业呢,总不能让他们当了睁眼瞎吧?怎么着也得把小学上
完吧?”
  老四海回头看了看三弟,三弟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嘴唇上的
绒毛忽忽悠悠地颤动着。
  老家的这几个兄弟完全应了那句老话:“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老四海是县里公认的学习尖子,没怎么费劲就考上了北京的大
学。而二弟却从小就患有学习厌恶症,没念完初中就死活不肯上学
了,后来他跟着老妈下地种棒子,种得还颇有些心得。但三弟却有
长兄之风,从小学到现在他一直是学校里成绩最好的,特别是理科
,曾经代表县里参加过全省的物理竞赛。今年三弟刚好上初三,他
满心希望着考上县高中,然后像大哥一样混到北京去。暑假时他曾
私下里告诉哥哥,将来想当个火箭学家,争取把导弹打到火星上去
。所以老四海一听说三弟要回家放羊,心就像被一根细绳揪着,又
疼又酸,还有点痒痒。
  老妈自顾自地说:“你这个当大哥的得给我把这家当起来,你
得争气呀。”
  老四海喃喃地说:“我不上学,我干什么去?我能干什么呀?
种棒子有二弟帮您就行了,要不,要不……”
  老四海差点又把养鸡场的事说出来,他觉得老爹办养鸡场是最
靠谱的事了。养猪不成,大家都在养猪,猪崽子又太贵了,猪饲料
照样不便宜,普通人家又没有那么多泔水,而且周期还特别长。养
牛?那是绝对养不起的,一头小牛就是二百多块呀,等小牛长到大
牛,最少也得一两年,整个驴人乡的人都别指望养牛。羊也不行,
乡长家有个羊群,与他们家的羊群争草吃,其结果可想而知。老家
只有养鸡最合适,成本不高,又不用担心销路。老爹当年办养鸡场
是算计好了的,失败的责任并不在老爹身上。
  
  第三章 钱神论(3)
  
  “不行,养鸡场的事绝对不行。”老妈知道儿子的心思,叫得
声音都劈成几片了。“办养鸡场绝对不行。我——我跟你舅舅商量
好了。你聪明,脑瓜也好使,干脆跟你舅舅学木匠吧,学上几个月
就能在南款摆木匠摊了。你舅舅说了,现在城里人都时兴打家具,
一打就是好几十条腿,他这一年里能挣两千多块呢。你跟舅舅干上
几年,还债就有指望了。”
  老四海忽然暴怒起来,他指着自己的眉心,声嘶力竭地吼叫道
:“我,我是大学生,我去当木匠啊?”
  老妈、四个兄弟眼巴巴地瞪着老四海,谁也不敢说话。
  老四海疯狗一样叉着腰,在堂屋里连转了三圈儿,最后一脚踹
开房门,怒气冲冲地走了。
  起风了,黄沙扑面而来,他迎着风,一路向山上跑去。黄沙不
得不给他让开了一条路……
  老四海在山坡上转悠了一会儿,太阳已经变成了灰黄色的蛋壳
,轻飘飘地扣在山顶上。几大片浮云金子一样的挂在空中,它们飘
忽不定,似乎随时都会落下来。老四海真想把那几片金子摘下来,
哪怕是银子也行啊,银子也能卖钱。
  他现在就像好几天没吃饭似的,心里空落落的,想发怒却找不
到对象,想痛哭却又觉得太过丢人了。有那么几秒钟,老四海甚至
想从山坡上跳下去,把自己摔成一个肉饼或者肉团,只要不是人的
模样就万事大吉了。他试着抬了好几次腿,最终却没敢跳。溜达到
最后,小和尚竟不合时宜地挺了起来。老四海干脆把它拔了出来,
冲着雄伟的太行山和壮丽的天空一顿瞎鼓捣。那玩意儿舒服了,心
里总算也塌实了些。
  老四海真是想不明白,自己在学校里苦熬了十几年,难道仅仅
是为了当一个木匠吗?自己认识好几千个汉字还外加二十六个英文
字母,当了木匠岂不是全白搭啦?我老四海活过了二十多个春秋冬
夏,要是想当木匠的话,十年前就做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呢?木匠
!一个木匠想娶北京女人,那不是做梦吗?除非北京女人集体痴呆
了。想到这儿,老四海的肚子突然开始叫唤起来,不是饿,是要排
泄。他当仁不让地蹲在山坡上,屁股的方向就是驴人乡的方向,又
是一顿噼噼啪啪。山顶被他搞了个污秽不堪,而肚子却舒服了,人
也舒服了。
  太阳幻化成昏黄色的一片阴影,在西方的边陲飘飘忽忽地挣扎
着,眼看就要落下去了。老四海忽然听到山下传来了脚步声,接着
便是“大哥,大哥”的呼喊声。他能听出来,那是三弟的声音。
  不久三弟出现在山坡上,他红着眼睛说:“哥,娘叫你回家吃
饭去。”
  老四海严厉地问:“妈让你去放羊,你去不去?”
  三弟扭着脑袋道:“我不去又咋办呢?”说着,三弟抬起袖子
,使劲在眼睛上擦了几把。
  老四海心如刀割,肠子一寸寸地断开了,疼得要命。他咬着嘴
唇道:“你要上学去,等哥走了,你要好好上学。你不是要学火箭
吗?给我好好学。”
  三弟傻瞪着眼道:“哥,你要去哪儿?”
  老四海没搭理三弟,独自下山了。
  此刻他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疯狂的念头,离开驴人乡,离开这座
大山,离开这个吃肉不吐骨头的地方。如今大学里正在流行齐秦的
歌,有一句歌词是这么唱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老四海要到
外面去,挣钱去,挣钱还债,挣钱供弟弟们上学。挣钱,挣大钱,
有了钱最好能把驴人乡整个买下来,然后运来黄土,埋喽,做一个
大大的坟头。
  当天晚上,老四海跑了。
  他是揣着六十块钱硬币跑的,没有通知任何人。
  其实老四海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他沿着山路一直走。跑到
后半夜,他又看见那棵神树了。
  他依然记着师兄的事,便在树下搜寻了一会儿。最后在土坑里
发现那个老鼠夹子,那玩意儿已经扭曲得变形了,夹子边缘还沾了
几丝血迹。老四海在心里狞笑了一声:“师兄啊,见你的鬼去吧。

  老四海在口袋里摸索了几把,还好,铅笔刀还在。老四海总是
随身带着这把铅笔刀,刀子作用可多了,经常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收
获。时间一长,他对这把刀子竟产生了一股莫名的迷信,只要刀子
在身边,心里就塌实。
  他拿出铅笔刀,将自己刻在树干上的字迹刮掉了,然后在圆圈
的轮廓边缘上随便划了几刀。神树的树干上就像被狗啃了一样,乱
七八糟的。老四海不愿意把自己的任何印记留在驴人乡,他讨厌这
个地方,讨厌这座屹立了千万年的、该死不死的大山。
  天亮时,老四海到了南款。
  他琢磨着凭自己手里这点儿钱,北京是去不了的,更不能去太
遥远的地方。北京的开销太大,而远地的路费是他无法承受的。老
四海有事先侦察的习惯,于是跑进南款唯一的书店,找到一本地图
册,仔细查看起来。他以铅笔刀做尺子,仔细衡量从南款到达各大
城市的距离,最后发现去省城是最方便的,大约只有三百公里。他
的计划是到省城找个工作,自己能写会算,找个临时工干干还是可
以的,然后再图发展。去省城还有一条理由,表叔在省城,是工头
,手下有一支二百多人的队伍,据说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此时有人在老四海肩膀上拍了一把:“你干吗呢?”
  老四海回头一看,那家伙好像是书店老板。此时老板正怒气冲
冲地瞪着他手里的铅笔刀呢。老四海是读书人,立刻明白了,老板
是把自己当成破坏书籍的坏人了。他赶紧放下铅笔刀,苦笑道:“
我量量距离,没别的意思。”
  老板翻着白眼道:“放你妈的屁,量距离有用刀子量的吗?你
小子保证是想把我这张地图割下去,活够了吧你?”说着,老板当
空一挥手,三个书店服务员从不同方向围了过来,将老四海正好围
在中央。
  老四海担心他们动粗,不得不解释说:“我骗你干什么?我真
没骗你,我这刀子就是量距离用的。”说着,他把铅笔刀举到老板
面前,请他查看。
  老四海这把铅笔刀是他上小学的时候买的,简称竖刀,通体黝
黑,上窄下宽,刀体笔直,刀刃在下方的最宽处。这把刀曾经花他
五毛钱,整整消耗了一个月的零花钱。由于家里太穷了,老四海便
没再要尺子,而是请做木匠的舅舅在刀背刻上了刻度,如此一来刀
背就成尺子了,一举两得。后来同学们都改使卷笔刀了,老四海一
是觉得还得花钱,二来又认为人不如故,衣不如新,于是就没换。
铅笔刀一直带在自己身边,在整治师兄的活动中曾帮过大忙。
  老板仔细检查了一下,大是惊奇,高举着刀子道:“这东西是
挺新鲜的嘿,铅笔刀上带刻度,少见呀。”老板将铅笔刀放在手心
,掂量了几下,“这刀子够年头了吧,全都磨亮了。”
  老四海一把将铅笔刀抢回来,一脸瞧不起地说:“你懂什么,
这是北伐军留下的铅笔刀。”老四海清楚自己在胡说八道,但打击
一下老板的嚣张气焰也未免不是件好事。
  
  第三章 钱神论(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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