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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射雕时代 1-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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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老板的嚣张气焰也未免不是件好事。
  
  第三章 钱神论(4)
  
  老板“啊”了一声:“北伐军?那不得一百多年啦?”
  老四海抚摩着油光发亮的刀背,诚惶诚恐地说:“已经有六十
年了。我爷爷就是北伐军,当年从广州一直打到北方。”
  老板惊讶得张大了嘴:“哎呦,这玩意儿算不算文物啊?”
  老四海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个念头小兔子一样掉进脑海里,再
也驱不走了。他沉吟了几秒钟,拿不准是不是应该顺着这个念头想
下去。其实所谓的北伐军无非是顺口一说,唬一唬这家伙也就完了

  在这几秒钟里,老板不转眼珠地盯着老四海,他脸上的表情连
续变换了七、八种,简直像个玩杂耍的。最后这家伙实在忍不住了
,揪着老四海道:“兄弟,这玩意到底算不算文物啊?”
  老四海被他逼得厌烦了,于是一脚踏在小兔子头上,决定赶紧
走人。老四海不耐烦地说:“不算,不算,这东西算什么文物?”
说着,他装起铅笔刀就要走。老四海知道刚才那个念头太缺德了,
万一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就亏了。
  老板见老四海要走,有点急了。他张开双臂,死死堵在门口,
脸上勉强挤出了几条阴笑。“兄弟,我可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好奇
,我想知道知道这东西算不算文物。”
  老四海烦躁地说:“文物少说也得有几百年的历史,这东西才
几十年,根本不够资格。”
  老板眨巴着眼睛,冷笑着说:“七九年出的猴票,现在就二百
块钱一张了,这才几年的事啊?兄弟,哥哥我可不是傻子。这么大
的南款就我一家书店,你想想啊,没有金刚钻,我能揽这个瓷器活
儿吗?咱也算是南款的名流,是精英,好歹也是有文化的人吧?”
  这一来老四海站稳了脚跟,心道:你不是傻子,谁是啊?那个
小兔子又跑回来了,老四海拿不准是不是该把他养起来。
  老板不屈不挠地说:“你说说,北伐军总共才多少人?留下的
铅笔刀又能有多少把?这东西是价值——当然也不会太高,但怎么
着也得值点儿钱吧。”
  老四海微笑着说:“老板,你还真是个有文化的人,难得呀!

  老板颇为得意地晃着脑袋:“没文化我敢开书店吗?在咱们南
款,谁不知道我呀,不知道我的也应该知道我爸爸呀,我爸爸在县
文化馆工作,主管的就是文化。嘿嘿!”
  老四海微微点了点头,心道:坑就坑你这名流,坑就坑你爸爸
。他索性找了把椅子,端端正正地坐下,然后模仿着师兄的派头,
张牙舞爪地说:“老板,那我就跟你说实话吧。这种铅笔刀只有叶
挺独立团的人才可能有,因为独立团的兵首先要求的就是政治思想
要过硬,不怕死才敢打仗啊。人家是边打仗边学习,之所以独立团
成为北伐战场上的铁军,铅笔刀是起过很大作用的。老板,你知道
独立团有多少人吗?”
  老板眨巴着眼睛道:“我听说一个团得有一千多人呢。”
  老四海使劲摇头:“当时的编制与现在不一样,我爷爷那个独
立团有三千多人呢,所以啊这种铅笔刀总共只有三千来把。经过这
六十年的风风雨雨,上次黄埔同学会聚会的时候——你知道黄埔同
学会吗?”
  老板玩儿了命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那帮人都是老干部
,大官!有国民党的,也有共产党的,都是有影响的人。”
  “对对,看样子您的文化挺深的。老同学聚会的时候,我爷爷
就和大家算计了一下,这种铅笔刀现在也就剩一百多把了。这刀啊
是我爷爷留给我的,他老人家去年逝世了。我告诉你,我爷爷的死
能叫逝世,你爷爷不行吧?”
  老板苦笑着道:“是,我爷爷死了只能叫赶儿屁着凉。”
  老四海煞有介事地说:“这就是人与人的区别,级别不一样啊
,死的说法都不一样。”说到这儿,老四海愣了一下。他盘算着老
爹的事,老爹的死算什么呢?想来想去,老四海觉得老爹的死只能
叫夭折了。他不敢再往下想了,马上抡起舌头道,“我爷爷一逝世
,这把铅笔刀就归我了。”
  老板的粗手在自己脖子上使劲捏了几把,好像有东西卡在喉咙
里了。过了一会儿他才道:“小兄弟,哥哥我得说你一句,你别不
爱听啊。你呀,岁数太小!你不清楚这东西的历史价值和人文价值
,其实这东西也值不了几个钱,可要是落到研究革命史的学者手里
,那价值就大啦。”
  老四海轻蔑地说:“什么价值不价值的。我就用它当铅笔刀,
这东西钢口挺好的,几十年了还特别快呢,手指头一碰就是一口子
。”说着,老四海掏出铅笔刀,在椅子靠背上划了一下,靠背上的
漆皮顿时被划掉了一块。
  老板浑然未觉,他的眼睛一直随着铅笔刀而转动,熠熠生辉,
楚楚动人。最后他忽然大声笑了起来:“兄弟,我看你要这把刀子
也没什么用,干脆送给我吧,送给我还能为国家做点贡献。”
  老四海是从内到外地冷笑了一声:“我凭什么送给你?我凭什
么要为国家做贡献?凭什么呀?”
  老板说:“我爸爸在县文化局工作,管文化,也主管收集文物
这摊子事。可咱们县太偏远了,没什么正经文物,这把刀要是送给
我,我就给我爸爸,它保证能发挥一定作用。”
  老四海点着老板的鼻子,哈哈笑道:“别以为我不明白,我这
把刀是值些银子的,我才不白送人呢。”说着,老四海站起来又要
走。
  老板一把将老四海拦腰抱住,另一手抄起他刚刚看过的地图册
道:“我把这本地图册送给你。”老四海一跺脚,一个响屁差点把
裤裆炸开。老板大叫道:“再加二十块钱。”说着,老板伸手就要
掏钱。
  老四海按住他的手,将学生证在老板面前一晃:“我是大学生
,我下午要去北京,找我同学玩儿去,你别耽误我的工夫好不好?

  老板急得双目喷血,口歪鼻斜,两个膝盖一个劲哆嗦。他大喘
着气道:“五十,五十成不成?我这是为我爸爸买的,是为文化事
业买的。我爸爸是专门研究这个的,其实我要它也没用,一点儿用
都没有。”
  老四海走出书店时,怀里又多了五十块钱还外加一本崭新的中
国地图册。老四海按捺不住地高兴,当时一个三级工一个月的工资
才是四十六块五,自己只磨了二十分钟的嘴皮子,五十块钱就到手
了。
  临出门时,他特想揪着老板问他一声:“北伐军用铅笔吗?”
他使劲捏着自己的嘴唇,这话才没说出来。
  老四海不敢在南款耽搁得太久,当下就在储蓄所里将硬币换成
了纸币,然后买了张去省城的车票,上车了。
  长途车一发动,老四海的心终于落到肚子里去了,他真害怕老
板会带着人追上来,上了车就算是脱离险境了。老四海本来没想骗
人,从来就没有这个念头,只盼着赶紧脱身。但老板自己把脖子洗
得干干净净的,伸到你面前,求着你给他一刀。碰上这种傻子,要
是不骗他一下,那就是对不起他。想到这儿,老四海安然了,赶紧
去省城吧,以后不干这种事也就是了。
  长途车在南款街上缓缓地行着,老四海忽然悲伤起来。
  四年前,他是从这个地方出发的,目的地是县高中,摆在自己
面前的是一桌丰盛得让人眼花缭乱的宴席。
  两年前老爹亲自将他送到南款,那时自己成了八十年代的大学
生,新时代最可爱的人,前方是金色的北京,是钻石般的前程。
  
  第三章 钱神论(5)
  
  而今天他老四海又要从这个地方出发了,前方是雪山,是草地
,是蒌山关,是腊子口……
  是啊,到了省城又能怎么样呢?混好了是个打工仔,万一混不
好就是盲流。想到这儿老四海悲从中来,眼眶有些湿润了。
  南款的主路是一条南北大街,做买卖的小摊儿几乎把大街都堵
塞了。长途车在坑坑洼洼的路面左右摇摆着前进,老四海的脑袋也
如拨浪鼓般前后左右地摇晃,脖子被抻得生疼。
  汽车好不容易才开出大街,前方是镇医院,再往前就是茫茫群
山了。
  车是从医院门口开过去的,老四海忽然愣住了。他看见从医院
大门里走出一个瘦高的家伙,他右手上打着石膏,满脸晦气。老四
海心道:这不是师兄吗?两天没见,这家伙的手是怎么了?但老四
海马上就想通了其中关节,师兄的手保证是老鼠夹子夹的。活该!
对付这种骗子就应该用损招。
  师兄站在医院门口,茫然地看了长途车一眼,然后又开始四下
打量行人,目光中全是美好憧憬。
  老四海明白,这小子在寻找新的目标,寻找下手对象。人啊人
!往往是记吃不记打的,就是把师兄的手整个砍下来,这小子照样
会四处骗人。
  长途车很快就开出了南款,老爹、兄弟、乡长、师兄以及刚刚
用五十块钱买了一把铅笔刀的老板都故去了。老四海的头紧紧靠在
车窗上,呵气汇成的细流随着长途车的抖动,一点点渗透进头发里
,头发湿了,贴在额头,凉凉的,很舒服。
  不一会儿,老四海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师兄消失了,南款的破旧街道也成了记忆中的一个碎片。
  群山如妖怪,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他们悄无声息,他们暗藏
杀机,他们残酷无情。长途车不知深浅地一头撞进大山的阴影里,
似乎要和大山拼个你死我活。然而那层层山峦,阴影飘渺,如幻如
梦,长途车在它面前简直就是个玩偶。
  老四海觉得那山峰的阴影就是斗牛士手中的斗篷,长途车就是
头发疯的公牛,斗篷施展着无边的诡计,任你咆哮,任你呼啸,任
你怒火冲天。然而斗篷后面那张脸到底是什么样的呢?老四海真想
给他一箭,射中他的眉心,看看这小子是不是会流血。
  老四海的头紧紧靠在车窗上,玻璃冰凉,人也逐渐冰凉了。
  从南款到省城大约是四个小时的车程,老四海忽而清醒忽而迷
糊,窗外的风景像幻灯片,一片一片的,根本连贯不起来。
  老四海觉得自己这二十来年的人生就是几张幻灯片。刚上学那
两年,老师带着同学们天天批林批孔,老四海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孔老二和林彪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们是表亲吗?后来好不容易才混
上初中,学校又开始流行跳级了。老四海成绩好,在老师的鼓动下
,一口气从初一跳到了初三。结果初三的同学们把老四海当成了人
民公敌,见面就打。老四海禁不住大家的集体折磨,又灰溜溜地跑
回初一去了。再后来,农村开始流行包产到户,为了多分一亩地,
驴人乡的亲戚们几乎展开了武斗。自己家里虽然有五个儿子,但没
有一个能派上用场的,全都没成年。未成年人虽然也要吃饭却没有
分地的指标,所以他家只落了三亩地。上高中这两年,总体上老四
海还算顺利。他成了保证学校升学率的关键,上到校长,下到班主
任都惟恐老四海被人下了毒药,成了重点保护对象。填写志愿的时
候,学校几乎成立了老四海专案小组,惟恐他考不上一类大学,给
学校丢了脸。幸亏老四海还算争气,否则县高中早就宣布他是不受
欢迎的人了。
  此时老四海又想起老爹了。在他的印象中,老爹一直就是个老
头子。然后他在派出所给老爹注销户口时,神奇地发现老爹其实只
有四十五岁,当时老四海的震惊简直是无以言状。去年学校评选优
秀青年教师时,他们班主任当选了。公告栏里写得清清楚楚,班主
任已经四十岁了。老四海这才知道,在中国四十以下的全算青年。
可老爹才四十五啊,顶多是个青壮年,怎么就死了呢?
  老四海叹息着,盘算着,痛苦着,他琢磨着自己已经二十二岁
了。按照老爹的公式,自己也算近半百啦,想到这儿老四海几乎要
哭出来了。
  他觉得生命正在离自己远去,青春已经成了过眼云烟。
  晏殊曾写过一首词,其中有一句是:大家携酒哭青春!人生唯
一值得哭泣的就是青春!是啊,生命太沉重了!老四海这条命肩负
着母亲的晚年,肩负着弟弟们的学业,肩负着一家人的希望,而现
在他口袋里只有一百多块钱。
  忽然老四海觉得脑袋在微微震动,他抬眼一看,外面居然下雨
了,而且是冻雨。雨珠像湿润的细沙团一样,砸在玻璃上,发出“
嚓嚓”的声音。不一会儿,车窗就成了现代画,光怪陆离,七零八
落。
  此时有个农民模样的老哥欣喜地叫道:“下雨啦,下雨啦!没
到春节就下雨,今年的收成错不了。”
  车中立刻有人附和道:“那是,十二大都开了,能不下雨吗?

  又有人大声道:“头年财政收支平衡了,照这样下去,用不了
多少年咱们就能赶上美国了。”
  老四海身边坐着一位中年人,这家伙像是城里人,整张脸上都
是满不在乎。此刻他捏着鼻子“哼”了一声:“妈的,收成好不好
管什么用?收成好不好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打五八年开始就说年年
大丰收,可为什么不多给我们家发点粮票啊?多大的丰收也没张罗
着给大家多发一斤呀!奶奶的。”
  有人接口道:“这就是城乡差别。人家农民没有粮食定量,人
家能撒开了吃,咱们就不行啊。”
  城里人哼哼道:“奶奶的,报纸上的话我从来都不信。大人三
十斤的定量,半大孩子二十六斤。我们家俩儿子,一个上初中,一
个上高中。奶奶的,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呀!我那俩儿子一顿饭加起
来吃过十一个馒头,哪儿有那么多粮票啊?逼得我到处求爷爷奶奶
,换点粮票跟做贼一样。妈的,年年说丰收,丰收了,粮食呢?粮
食都让狗吃啦?”
  先前还在欢迎下雨的农民哈哈笑道:“以前的事咱管不着,可
现在不一样啦,包产到户啦,家家都是地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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