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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曲里拐弯 作者:邓刚著-第15部分

小说: 曲里拐弯 作者:邓刚著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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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种可恨的耐心,真要了我的命。不过,四周静下来之后,我渐渐倒想出点东西了。我一下想起那天晚上,刘剑飞和我蹓大街时说的话。那些话我虽然记得不太清楚,但我却清楚地知道,只要把那些话的内容说出一半,也会使刘剑飞倒大霉。当然,我决不能让刘剑飞倒霉,我死也不能这样做。
  我有点坐不住了。我想乘机从办公室溜走,可我马上意识到那样更不利。那样,干部们一定会想到我心虚。
  干部们陆陆续续从另一间屋子走进来,笑呵呵地递过来纸和笔,要我把想出来的东西写出来。要写清楚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和说了什么反动话。
  我摇摇头,表示没有什么可写的我什么也没想出来。
  保卫科长一下涨红了脸,他有些沉不住气了。不过他没发作。然而那个老一点的干部却跳将起来,他对我吼道〃:你少耍小聪明,我干了这么多年的保卫工作,不信治不了你!别看你是贫农出身,和坏人串通一起,性质就会变!我问你刘剑飞教你练武干什么?不就是打人吗?打谁?不就是打革命人民吗!?。〃〃我再问你,刘剑飞上午从这儿回去,都和你订什么攻守同盟?别当我不知道,我们早就掌握得清清楚楚!叫你来你不来,正说明你心里有鬼。〃我差一点就给老家伙一拳。说实话,如果他们再笑呵呵的,或是再给我倒一杯茶什么的,我就咬不住牙了。我告诉过你,我这个人怕感动。现在好了,我一下子坚强了1000倍,你就是朝我身上打机关枪,也打不出我一个字来。
  保卫科长示意老家伙停止发火。看样子老家伙是副科长,因为他顿时就断了音。可保卫科长并没软下来,他严厉地对我说,领导上找我来,主要是为了帮助和挽救我。叫我揭发刘剑飞,实际上是看我对领导忠不忠实,立场坚不坚定。刘剑飞的情况,领导上早已掌握,他上午也主动交代了不少,但还不彻底,还隐藏了一些要害的东西。
  我横竖不说一句话。干部们的威严在我心中不复存在了。
  尤其那个老一点的干部,竟胡说他知道刘剑飞和我订什么攻守同盟,从此他在我心里算完了。保卫科长还暗示说,刘剑飞交代的东西包括和我谈过的话。我压根就不相信,我甚至都不相信刘剑飞能交代什么。
  这时,办公室外面有人吵闹,一听就知是母老虎的声音。果然,母老虎扑通一下推开门,高声吆喝着〃:犯死罪还让吃一顿好饭呢,怎么,连饭也不让吃了么!〃保卫科长不高兴地斥她一句〃:这是办公室!〃〃办公室怎么,办公室还不让人讲话!〃母老虎毫不在乎,拤着我的胳膊,说〃:儿,咱去吃饭,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走出门,母老虎忙问我〃:儿,他们把你怎么了?〃〃没怎么。〃我不想说话。我突地感到,在这个世界活着挺麻烦的。
  我以为刘剑飞会来找我,但他连影也没有。我忍不住,便去找他,却怎么找也找不着。
  第二天是星期天有了新规定后,我们倒可以轻松地休星期天大家全都出去逛大街,只有我自己懒懒地躺着不动。
  母老虎临走时对我叮嘱〃:儿,好好躺着,等我回来捎好吃的!〃等宿舍里走得一点人声没有时,刘剑飞却轻轻推门进来。
  我坐起来,觉得他有点紧张。
  刘剑飞问我去办公室干什么,保卫科都怎么说的。我没好气地回答〃: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不是都交代了吗?!〃刘剑飞一下子直眼了,也不解释也不再问我什么,只是僵在那里不动。好半天,才长长地吁了口气。他抬起头,平静地又问了一句〃:他们还说什么?〃尽管刘剑飞问得平静,但那声音却冷得砭骨头。我偷偷瞄他,瘦尖的脸膛此时已失去人色,眼睛里却射出凶光。我感到他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便一古脑儿将我在保卫科的经过说出来。
  奇怪的是,我说完以后刘剑飞并不动声色,只是僵坐,象被钉子钉在那里。
  屋子里静得可以听到远处海的喘息声。
  〃有酒吗?〃刘剑飞猛地问我。
  〃有。〃我真高兴能有点什么事干,刚才那一阵子寂静都使我呼吸困难。再说喝酒是一件高兴的事,尤其在这样的时候。我们屋里有的是酒,全是两块钱以上的瓶酒,当时两块钱以上的酒就很了不得。我找了几棵葱和一头大蒜,真正喝酒人是不讲究菜的。
  我们俩轮流攥着酒瓶往嘴里灌,加上大葱大蒜的刺激,那酒象烧红的铁棍,顺着嗓眼儿直捅到胃里面。不一会儿,我们俩着火一样烧起来。
  〃太狠了。太狠了。〃刘剑飞开始咬牙切齿地反复自。他的脸越喝越白,越没有活人的颜色。最后,他把酒瓶砰地摔碎,站起来一挥手〃:走,跟我逛游天下去!〃我一下兴奋起来,有些忘乎所以,我也被酒烧得差不多了。
  我叫他等一会儿,我先收拾一下,不能这么空着两手走。
  〃走!〃刘剑飞不容我罗嗦,使劲一拖我,喝道〃:大丈夫四海为家,走哪吃哪!〃我们晃晃荡荡地走上大街。
  刘剑飞一反常态,那种内向的稳重冷峻全没有了。现在他是一个杨排风,一路傻讲傻笑。我也稀里糊涂地应着。
  〃走路太累了〃刘剑飞陡地停住。说〃:借个驴骑骑!〃还没等我明白怎么回事,他就走到商店门口的自行车堆里,极其迅速地推出一辆没锁的自行车,叫我先骑。他再去推一辆。
  我吓坏了,商店门口不锁的自行车,一般都是车主买一盒烟或是什么小东西,马上就会从商店里走出来,所以才放心不锁。
  万一这辆车的车主走出商店,我们怎么办?
  刘剑飞却哈哈大笑,说借个驴骑骑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不紧不慢地还在车堆里挑选起来,要找辆新一点的,车座软乎一点的。
  我真叫他吓坏了。别看打起架来我天地不怕,可干这样的事却不行。
  我不怎么会骑车子,简直象跳舞一样,好几次要撞到电杆上。
  刘剑飞在前面闷着头一个劲儿地骑,他喝了那么多酒,却骑得那么稳。开始,我以为他是漫无目标地瞎骑。谁知,骑到一个僻静的胡同处,刘剑飞刷地跳下车子,叫我不要动。他敏捷地窜到一间房子的门口,用脚踢了一下门,便闪到门边躲着。
  门开了。我差一点叫出声来出来的是老帽。老帽还没看清外面怎么回事,刘剑飞嗖地扑过去,把老帽的衣襟往上一提,整件衣服便象面袋子一样翻上去,连老帽的两臂和头一块套起来。你几乎没觉得刘剑飞动几下手,老帽便哎呀一声蹲下去,随之翻倒在地。刘剑飞跑过来灵活地往车上一跨,一溜风地骑走了。
  我惊奇极了,问他怎么知道老帽住在这里。刘剑飞嘿嘿地冷笑着,说他侦察好几天了,老帽在这里买了一间房子,并且报上户口。刘剑飞又说老帽太坏,一切都是他上领导那儿告的。
  拐了几条街,我们骑到一个热闹去处,刘剑飞叫我下车。然后说〃:我今天露两手给你见识见识!〃我问他车子怎么办,他说扔了呗。说完便将车子往街墙上一靠,扬长而去。路上,刘剑飞得意洋洋,他告诉我,如果我要报复仇人,就按刚才那样的打法,把衣服往上翻,套住胳膊和脑袋,他既看不见你又还不了手。不过,动作要快,要准,要利索。说到这里,刘剑飞快走两步,将一个正在走路的男学生衣服刷地翻上去,那男学生懵头懵脑地挣扎一阵,把衣服捋下来,愤怒地回头寻找惹他的人。刘剑飞神色不动,眼都不眨一下,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目光盯着那个愤怒的男学生。好象很同情男学生刚才被耍弄,并又有点知情不敢讲的样子。
  那个可怜的男学生大惑不解,不知道该朝谁愤怒。按他的感觉,这事肯定是我们两人其中一个干的,但看刘剑飞那一本正经的脸色,他又无法肯定。
  我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从男学生身旁走过去,任那个可怜虫东张西望。我有些忍不住,险些就笑出来。但刘剑飞冷冷地睃我,严肃得叫我都不敢相信刚才真发生了那件事。
  我感到刘剑飞完全变了一个人,我感到我不怎么太了解刘剑飞。
  我们走进人群拥挤的商店,刘剑飞身子灵巧地挤进人群,不一会儿他又钻出来,朝我手里塞一个东西,低声说句〃:拿住!〃还没等我明白过来,他早没影了。
  我低头一看,是个钱包。我身上刷地渗出冷汗,因为我马上就想到煤黑子对刘剑飞的传说并马上想到这是掏包。我不由自主地跑出商店,心象跑了1000里地的兔子,没命地蹦跳。我怕被人误认成掏包犯,却又不能扔这个钱包,因我同时又侥幸地想这可能是刘剑飞的钱包。
  突然,商店里一声悲怆地长嚎,一个大黑汉子呜地牛叫一样哭起来。他说他钱包没了,那是他一个月的工资;他说他老娘他老婆他孩子靠他养活,他说他钱包里的钱是六十九块九毛九,还有一斤七两粮票三个五分一个一毛的汽车票收据;他说他不想活了,他说谁要捡了他的钱包还给他他磕响头。
  我完全被他的哭声弄懵了,我从来没见过一个男子汉会这样痛哭。更使我感动的是,他老说谁捡了他的钱包,而绝不说个掏字。我觉出他惧怕说出掏字是一种可怜地乞求,乞求掏包者把钱包还给他。我简直就不敢看那个黑汉子的眼睛,那双泪水滚滚的眼睛充满绝望的恐怖。我完全相信他会自杀。
  象谁推了我一下似的,我猛地走上前去,掏出钱包问他〃:这是你的钱包吗?〃我敢说,整个百货大楼都为我的举动而摇晃了一下,所有在场的人都愕然了。
  〃这这。〃黑汉子甚至都吓得不会动弹了。〃这这。这是你掏的吗?。〃〃这是不是你的钱包?〃
  〃这这是是你掏的吗。〃
  〃这是不是。〃我突地紧张起来,我感到我做了一件可怕的蠢事〃。我发现那个黑汉子不说捡字而说掏字,并越说越凶狠。
  〃这是你掏的吗?〃这家伙反复问我,眼珠子不但无泪,竟闪出灼人的光来。
  倒霉的是我竟回答不出话来,因为我老是感觉自己和掏包的事有什么联系,所以怎么也不能理直气壮地说出不是我掏的这句话。
  〃这是不是是。你的钱钱。〃更可怕的是我还结巴起来,我知道我完了,我想逃走。为此,我那可恨的两腿打起战战来。
  陡地,那黑汉子在抓住钱包的同时,也抓住我的手脖子,而且象恶狼一样嗥叫〃:来人哪,捉掏包的呀!。〃这种突然的动作和喊声,使我本能地挣扎起来,拚命地想抽回送钱包的那只手。但黑家伙的手完全象铁钳子夹住我,四周愕然的人群也开始蠢蠢欲动。我倏地怒火万丈,我觉得全世界最可恨的人就是刚刚我可怜的黑家伙。我发疯一样同他撕挣,却怎么也挣脱不出来。惊慌气急之时,我想起刘剑飞教我的招法,我挥起空着的那只手,狠狠地朝黑家伙肋骨打去。那家伙怪叫一声松开我,我乘机飞也似地冲出商店。
  当我跑得实在不能再跑的时候,却被一个人迎头喝住,我惊愣地停下脚步,才发现前面站着刘剑飞,他似乎早就等在那里。
  刘剑飞阴沉着脸走近我,抬手就是一拳,还没等我明白过来,第二拳又砸上来,紧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我尽力站住不倒,打得再疼也不哼一声。刘剑飞却打得更狠了,终于把我打躺下了。但即使是躺下,我也决不出声。
  刘剑飞打够了,阴沉地在我旁边坐着,也一声不响。过了好一会儿,他一把拖起我,要我跟他走。我浑身热乎乎地胀疼,稀里糊涂地被他领进一间屋子。在一张凳子上坐了好久,我才弄明白这是饭店。我也发现我的脸肿了,眼珠子也肿了,看什么东西都困难。我揣摸饭店里肯定会有许多人看我,便就势闭眼什么也不看。
  刘剑飞买了很多酒菜,朝我手里塞一双筷子,便独自阴沉无声地喝下去。
  我不吃也不喝,心里愤怒得要死,却不知对谁愤怒。刘剑飞把我浑身上下都打遍了,却没打我的肋骨一下,看来他对我还留一点情。但他却破例地打了我的脸,他从来都告诫我打人不打脸。我觉得我的样子一定很狼狈,这使我很难受,我想我永远也不会象过去那样敬重刘剑飞了。
  刘剑飞还是不声不响,独自喝闷酒。喝到最后,他站起来,说了句〃:可惜你这个材料,不是这个虫!〃说完转身走出饭店。
  我以为他去上厕所,或是去买烟什么的,还老实地等在那里。然而,他却再也没回饭店,也再没回煤场来。
  九
  不景气的煤场却突地热闹起来,红旗飞舞,锣鼓喧天,几乎全世界的机关单位都来参加会战。部队的,医院的,学校的,工厂的,还有你从来就没听说过的什么团体,都浩浩荡荡地排着大队,开进我们的煤场。最后,连市长也下来义务劳动,和煤黑子一样抬煤。我们都高兴得要死,因为一搞会战,搞义务劳动,满煤场人山人海,你根本就不用干活,甚至找地方睡一觉都行。
  那些来会战的人个个都肯干,抬着煤筐带小跑,尤其是有记者来照相时,他们简直就干得发疯。最能干的是部队的小兵蛋子,全滚得象煤球,真象打仗拚刺刀一样,一座高高的煤山,一个上午就被他们拚掉了。再能干的是学校学生,他们唱着歌干,还互相喊着口号竞赛。我最愿学校学生参加义务劳动,一看到和我差不多大小的男学生,我就又高兴又激动,并且能想到很多往事。
  王胜利来参加过一次会战,这小子长得又高又大,排在队伍的最前面。他见了我激动得马上要死过去,一连叫了几十个陈立世,并对我羡慕得要命。他说他早念完那可恨的中学,现在在可恨的船舶技校念书,他实在是念够了。听说我一天能挣1元8角5分,他眼珠子顿时放光,恨不能退学来抬煤。我告诉他我过去曾一天挣过三块,这小子几乎就停止了呼吸。船舶技校所有的男学生都发疯地羡慕我,这帮小子把我围成一个圈,听我讲一天挣多少钱。他们悲叹他们不幸的命运――念完3年中学,再念完3年技校,才能进工厂,但还要学3年徒。那时,他们已经24岁了。
  技校这些小子思想全不怎么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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