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乡曲-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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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都成了问题。但是,一颗善良的心,使他对马思聪产生了无限的同情。他只觉得像马先生这样的好人,不该遭受这样的罪。
家被抄,屋被占,妻儿流离失所,自己身陷囹圄,终日惶惶。在一次遭到毒打之后,马思聪产生了轻生的念头。乘贾师傅前来探望之际,他托贾师傅转告妻儿,多多珍重!
贾师傅惊呆了!他百般开导马先生,鼓起他生活的勇气。
贾师傅一到家,赶紧往南京去信肥危险的讯号告诉王慕理。
“我妻子和女儿9月中旬来北京找我,但我不能出学校,因而不能同他们见面。
她们来京时乘的火车塞满了红卫兵。红卫兵不住地盘问她们,把她们视为可疑的人,差点儿把她们抓起来。幸亏我女儿马瑞雪做出了非常粗鲁的样子——连皮也没削就把梨吃了。这一切使红卫兵相信她们是劳苦的农村妇女。我的女儿和妻子本想住在北京的朋友家里,可他们没有一个敢收留她们的。因此她们只好在火车站的人群中躲藏了几个小时,然后就上车走了。”
尽管王慕理和女儿未能见到马思聪,也没有一个人敢收留她们,但是贾师傅赶去与她们见面,详详细细把马思聪的情况告诉了她们。然后,又把她们的劝慰,转告了马思聪。
王慕理和女儿刚刚回到南京妹妹家,9月26日,中央音乐学院的红卫兵,追踪来到王志理家中。幸亏她们俩躲开了。
红卫兵走后,她们如惊弓之鸟,于27日凌晨仓皇逃离南京,经上海,赶往广州。
广州是王慕理的老家,有弟妹,有亲友,这家躲几日,那家藏几天。她的儿子马如龙也隐居在那里。
那时,她的长女马碧雪在广西柳州乡下的“四清”工作队工作,与她没有联系。
天南地北,马思聪与妻子远隔千里,靠着贾师傅作为“中继线”,才互递信息。
贾俊山做了一辈子的厨师,此时却冒着生命危险,做着与烧饭炒菜毫不相干的事情。他惟一纯真的愿望,就是别让马先生这样的大好人、大音乐家寻短见。要知道,那时中央音乐学院“造反派”的头头曾自叹弗如:上海音乐学院已经死了好几个,我们这儿怎么一个还没有?!
王慕理和女儿在广州走投无路。“我妻子和女儿当时所住的城市里,有很多人谈论着逃出国境的方法,有的徒步走去,有的乘船而逃。我女儿不知道到底什么方法更好,但她确信,我们也是可以这样做的。但是,我还没有这种思想准备……”
10月中旬,“马瑞雪一个人来到北京,这次我们总算安排了见面的机会。我有一个朋友住在远离市中心的南郊,我和女儿在他们家里见面了。我们躲在院子里一个小厕所内,在黑暗中小声地谈话,而我的朋友则站在外面给我们放哨。我们就这样谈了几小时。”
马思聪所说的这位“我的朋友”,便是贾俊山。
对于出走,马思聪疑虑重重。他,毕竟是中央音乐学院院长、全国人大代表,毕竟对祖国有着一片深情。然而,“文革”是那样的惨无人道,他犹豫,彷徨,痛楚,焦急。他记得,有一次在挨斗之后,私下里问赵氵风:“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赵氵风答道:“照我看,还刚刚开始!”
女儿劝说父亲快下决心,不能再犹豫迟疑。在那个小厕所里,女儿说出了出走的计划……
女儿回广州去了。马思聪心神不定,往事历历在目。他想起了写《祖国大合唱》的日子,想起了在香港毅然北上的时候,想起了周总理的多次关心……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就在“文革”前夕,他的生日那天,周总理让秘书打电话到他家里,要他到总理那里去。那么遗憾,当时他不在家,未能按时赶到周总理那儿。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就在“文革”开始以后,他有一次见到周总理。总理关切地问:“为什么不开音乐会呢?一个月不见好像几年了!”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一个爱国者,一个虔诚、忠实的爱国者。一个从来没有一丝一毫“叛国”念头的爱国者,如今却要……
马思聪心似刀绞,心乱如麻!倘若周总理问起他来,他怎么回答?!
对于“牛”们的看管,总算稍微松了一点。在中央音乐学院,“毛泽东思想战斗团”、“红岩公社”正在与“北京公社”大打“派战”,“造反派”们自顾不暇,忙于争权夺利。“到了11月,我们就可以天天回家睡觉,只在平日工作的时间才到学校去工作。”
贾师傅把“松动”的消息,写信告诉了王慕理。
11月20日,马瑞雪第三次来到北京,住在贾师傅那僻静的小院里。
马思聪借口“肝病复发”,离开了劳改队。
“马瑞雪站了一夜队,才买到了火车票。我早上到学校去上班,然后我说我病了,要到门诊部去看病。我和马瑞雪收拾了一部分寄存起来的东西(包括我的小提琴在内)包成两个包袱,用绳子捆起来。我的一些新作品只好留下不要了。我穿了一件蓝色的衣服,看上去像个普通的工人。我还戴了一个外科医生用的口罩……在星期二寒冷的夜里我们上了火车,告别了北京。几个月来我头一次比较轻松地叹了一口气……”
女儿马瑞雪身穿当时最为时髦的草绿色军装,佩着鲜红的“红卫兵”臂章。一路上如果有谁盘问,她就说:“执行任务,押解‘走资派’!”
贾师傅送马思聪父女上车。这位收入菲薄的厨师,还拿出了自己仅有的一点钱,资助处于困境中的大音乐家……
一个多月以后,在珠江口,在零丁洋上,发生了本文开头所描述的惊心动魄的“002号案件”。
在康生、谢富治下令“要彻底查清”之后,1967年6月27日,一张写着“拟同意拘留审查贾俊山”的手今,送到了北京市公安局某部。
贾师傅被捕了,关押在北京半步桥。他家遭到了搜查,只搜出一张马思聪家的菜单而已。
贾师傅的老伴和两个儿子焦急万分。然而,贾师傅一去无音信,家属连探监都不允许。平常靠贾师傅工资收入维持生计的贾家,过着十分艰难的生活。两个儿子背上了黑锅,人们冷眼相看。
被捕四年多,查不出究竟,性急烦躁的贾师傅的血压直线上升。他,终于回家就医,在家中瘫卧了六年多。他没有工资,也没有劳保,每次看病要靠儿子扶着、背着。1978年,他含恨离开了人世……
“002号案件”专案组在北京、南京、上海、广州等地逐一审查马思聪的亲友,受牵连的岂止贾师傅!
为人憨厚的马思聪的二哥马思武,蒙冤受冤,不断遭到上海“红卫兵”的批斗,于1969年愤然从三楼跳下,自杀身亡。他的夫人(法国人)也于1976年忧郁而死。
马思聪的大哥马思齐和大嫂都受到隔离审查。马思齐的女儿马迪华,患严重心脏病,死于拘留所——她才30岁!马思齐的两个儿子、一个被判处12年徒刑,一个判了7年。
在广州,王慕理的胞弟王恒、王友刚、弟媳何琼(王友刚之妻)也被判处有期徒刑或管制……
“苏武牧羊十九年”
“祖国河山是伟大的,同胞是最可爱的,希望不久我将可以重新驰骋在祖国土地上每一个角落,拥抱全体同胞!”(马思聪致金帆的信,1982年1月31日。)
“马思边草拳毛动,雕眄青云睡眼开。”这是唐朝诗人刘禹锡在《始闻秋风》中写下的诗句。是啊,战马思念着边塞的草,身上卷曲的毛都动起来了;雕眯缝着的睡眼,一看到青天白云,顿时张开来了。借用这句诗来形容太平洋彼岸的马思聪的心境,是最恰当不过了。《思乡曲》的作者。“苏武牧羊十九年”,心中充满思乡之情!
1967年,马思聪初来美国,美国的《生活》杂志这样介绍他:“马思聪先生是一个性格温和的艺术家……是他的国家的第一流的音乐家,一个国际水平的作曲家,他的作品曾在很多国家中演奏过。马也是一个小提琴家,直到他逃亡时,还是这个国家最高乐府的校长。虽然不是党员,但在共产党中国受到尊敬和欢迎。他在去年夏季受到攻击而倒下……”马思聪以他崇高的艺术声望,在美国受到了尊重。起初,他住在纽约的一家公寓。后来,他搬到费城僻静的郊区,住在一幢十八层的公寓中一套很普通的房子里,两个房间而已。女儿马瑞雪出嫁了,生了两个女孩。马思聪夫妇一直和迄今未婚的儿子马如龙住在一起。跟过去在北京所住的近二百平方米、八个房间的四合院,自然是不能相比。当年曾是父亲的“爱徒”、“有些天赋”的儿子,也不能如愿以偿地在美国当小提琴家,而在一家齿轮公司做与音乐无关的事。
音信隔绝,门可罗雀,“独在异乡为异客”,马思聪的心境是芜杂的,有着难言之痛。尽管他经济不算宽裕,但是,多年来拒领美国的“政治避难救济金”。
1980年6月14日,马思聪和妻子在给长女马碧雪的家信中,很坦率地谈了当年的辛酸:
“爸爸对大陆犹有余惊。初到美国半年都做同一噩梦,提回去再逃不出来。文革之罪,头上伤痕仍在。床单、外衣上的血迹是洗净了,何堪回首话当年!!!”
思乡、思乡,在心头萦绕。那只相依为命的小提琴犹在,《思乡曲》的作者常常奏起了《思乡曲》,那委婉的琴声飘逸在异国他乡的空中。
他思念祖国。他曾深沉地说:“房子住旧了可以换。但是对待祖国不能像对待房子那样。我永远热爱自己的祖国。”
王慕理也说:“我十分怀念我们的祖国,美丽的河山和人民……”
此时此刻,此处此境,马思聪常常记起他的导师毕能蓬,那个在乡间别墅默默度过一辈子的清苦而高尚的作曲家。
音乐家以音乐为生命。马思聪的血管里流动的是音乐!他除了跟妻子在公寓附近散散步之外,便埋头于作曲。他身居异国,写出的作品却是纯粹中国风格的——
他,依旧跃动着一颗炎黄子孙的赤子之心。
他在美国写了女声三部伴唱《家乡》、交响曲《阿美山组曲》以及《新疆狂想曲》等二十多部新作。
他把很多心血熔铸于大型芭蕾歌舞剧《晚霞》(又名《龙宫奇缘》,这部舞剧共分四幕四十一场:
“孩子们喜欢神怪故事,大孩子们又何尝不一样?在神怪故事中,人的想象得到解放,可以驰骋在无尽的自由境界中,想要多美有多美、要多善有多善,真正是得其所哉!
“我在抗日战争期间,曾想用《洛神》的故事来写一个舞剧,我构想一个女性的形象:美丽、温柔而脉脉含情,这个形象渐渐溶解成一小段旋律,它长久地盘旋在脑海中,永不消失。
“1970年,我在《聊斋志异》中发现《晚霞》这一故事。晚霞这小妮子,似曾相识,她和洛神都是水中的人物,但这河流不再是洛水,而是钱塘江,她不是水神,而是水鬼,现在女神洛神的旋律,成为水鬼晚霞的旋律,她们之间的格调相同,但《晚霞》则较为孩子气些,我在处理《晚霞》的形象时,很容易地想到这一点。
“《晚霞》是蒲松龄在三百多年前写的。我们知道,中国的舞蹈在清朝已经衰微到几乎不存在的地步了。我很惊奇:《晚霞》似乎是专为舞蹈而写的一个脚本……
我只需要动手去写音乐就可以了。《晚霞》像植物的种子一样,一旦撒人‘我’这块土地上便慢慢地长成。
“我是1971年动手写这个舞剧……终于完成于1978年,而实际写作它的时间是50个月,易稿多次……艺术品的创作,是作者艰苦耕耘的成果。”(马思聪《记〈龙宫奇缘〉》,1982年。)
一部又一部新作,“写出来了,放在抽屉里”,只不过“偶然翻阅,也感惬意”
而已。他与寂寞为友,以寂寞为安。作品放在抽屉里,是不会有稿酬的。他不随波逐流,不愿为追名逐利而迎合西方社会的需要而创作。
他在那里,近乎孤芳自赏。1982年1月3日,他在致老朋友金帆的信中,表达自己做人的原则:“对一个作家来说,作品的演出很重要,但也不太重要。拿我来说,作品写出来,自己满意,就已经达到目的。演出与否,我很少为此伤脑筋……”
1976年,那震撼中国大陆的“十月革命”,也震撼着大洋彼岸的游子的心。整整十年,“文革”作为中国历史上的一场闹剧,一场悲剧,一场丑剧,终于画上了休止符。作为“文革”的受害者,马思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孤寂的日子,渐渐过去。游子思念慈母,慈母也怜爱游子。马思聪的老朋友,那位早在1940年便根据周恩来的指示关心着他的李凌,为恢复马思聪的名誉而尽心尽力奔走。中央音乐学院领导、院党委同样关怀着受逼离去的前院长。
1980年6月,马思聪的九弟马思宏夫妇回国访问,使人们更加想念马思聪。马思宏从小跟马思聪学小提琴,艺术造诣颇深。13岁时,他在上海新亚酒店举行独奏会,伴奏者是7岁的董光光。翌年,董光光获上海市国际儿童钢琴比赛第一名。成年后,他们俩结为伉俪。董光光乃著名教育家董任坚之女。她的母亲王瑞娴是著名钢琴家,于1947年迁居美国波士顿任“新英格兰音乐学院”教授。15岁的马思宏亦于1948年3月赴美,人波士顿“新英格兰音乐学院”学习,两年后获硕士学位。1951年,18岁的马思宏荣获美国“海费兹奖”首届冠军。1954年,他与董光光在美国麻省结婚,成为一对“音乐夫妇”,经常同台演出。他们从此定居美国。马思宏担任美国根州国立大学教授。美国纽约《先锋论坛报》曾对马思宏夫妇的音乐造诣作如下评论:
“这一对音乐伉俪的表演,气质高贵,令人崇敬,他们完美的协奏和合作已臻至美之境。”
马思宏夫妇阔别祖国30多年,受中国文化部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