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爱 作者:樊欢-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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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又出来。待到最后,一个兄弟才对沈阳说,该你了!
沈阳痴蒙地走进房子。稀稀落落的阳光从墙眼里穿透进来。空气里交织着腐烂而腥臭的气息。浅浅的低吟声从竹席床传来。沈阳好奇地走过去,发现一个大约十几岁的女孩全身赤裸地跪卧哭泣。她的脸上有几道牙印,瘦仃仃的身体沾满了伤痕。她看人的目光仿佛欲将世界吞灭。
沈阳瞬间幡然醒悟,画面,哭声,目光……。一切恍若隔世。
急促的呼吸,眼睛像被生生地定上钉子,渗出一条条浓稠的血斑。他把自己的手含在嘴里用劲啃咬,牙齿下磨裂着所有的恨。嘴巴里有血液辛甜的芬芳。他疯了似地丢开一切,与那群〃朋友〃无声告别,离开了那所中学。
母亲把沈阳接回来县城后,为他重新找了高中的学校。她告诉沈阳自己要结婚了。沈阳固执地认为母亲是在制造假象,因为他相信她是至爱父亲的,她不会简单地因为世间情谊的改变而轻易放弃对一个男子的忠贞。
可是沈阳错了。母亲确实因为父亲而疲累倦怠,但她绝对不会为了世事的改变而对颠沛的生活重新作出妥协。毕竟无人可以估量它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母亲亦不是坚毅的女子。因此,她还可以自我选择一段新的归宿。这是解脱,对自己,亦是对孩子。
继父是从沿海地区回乡的商人,没有儿女。他的安稳富足有足够的能力和心意善待这个沉默执拗的孩子。
只是沈阳与继父之间的言语甚少。他不是不喜欢这个男子,只是对他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陌生感。一如洁癖者不能容忍在自己的空间有熹微的灰尘和厌弃的气息。不是一家人为何还要装成一家人的样子。他觉得彼此都是在演戏,只是没有必要刻意去揭穿谁。
同时,沈阳觉得母亲自再婚后愈加让他不适应。她已变成爱慕虚荣的女子。经常在以前欺负过自己的同事和朋友面前显摆,却不管不顾别人在背后辱骂和诋毁她。
对母亲最彻底的失望和厌恶是沈阳看见她与继父做爱。那一刻母亲在他心里的形象全部毁灭。他觉得她很恶心,以后自己有理由加倍地讨厌她。
一年后,母亲为继父生下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取名泓。只是他不再姓沈。沈阳开始感觉这个世界上自己再无亲人。母亲有的是自己重新的家庭,他如同外人。他不需要对任何人再负责任,他只要为自己好好而活着就足够。
青春期的沈阳充满了莽撞和倔强。长时间自我封闭的性格让他对许多事情产生质疑。但他从不倾诉。他觉得这样亦是好的,可以拥有更多的耐心来把握和处理自己的事情。
沈阳曾一边看黄色碟片一边自慰被继父看见,他故意闯进来像抓贼一样调侃他。以至双方激烈地吵闹。这件事情令沈阳非常仇视。他觉得继父是安放在他房间的一架监视器,不知道偷窥了他多少秘密。他开始焦虑寝食难安。最后跑到专治性病的地方,通过看那些病态的图片来寻找自己身体成长的秘密。
那些赤光的男女生殖器像一道道符给沈阳下了咒,让他记住了人丑陋的身体,如此的污浊不堪。他认为想让自己洁净只有把自己囚笼起来,拒绝所有的身体。尤其是女人的身体。人与人的零距离接触成为他必须深刻铭记的禁忌。
因着这道禁忌,他变得很自恋,很胆小,很沉默。
高中时期,沈阳就严厉地拒绝过一个女孩写给他的情书。那位女孩转学来不久。她坐沈阳的后面。沈阳在她的眼里虽然成绩不怎么好,但依然是个英俊大男孩。趁沈阳不在女孩偷偷把情书塞在他的课本书页里。然后悄悄观察沈阳的动静。当她确信沈阳看完后,才假装不经意地都过他的身边,轻轻凑进他表白自己的爱慕之意。
沈阳听到后,像突然急速转动的螺旋桨。一股愤慨夺然迸出。他一点也不顾及那位女生的颜面,当着许多同学的面把情书撕得粉碎。还冷冷地给了她一个轻视的回答:我根本就不喜欢你!班上起哄。女孩颜面扫地,羞愧地冲出教室。一周后她再次转学了。之后,班上许多女生都不愿意和沈阳接触。
第二十九章
没有考上大学,也没继续读书的想法。一下子站在了人生选择的岔路口,前途有些飘渺茫然。高考后的暑假,沈阳去了乡下。他想陪陪父亲。
住在姨娘家。
清晨很早起床,跑步到父亲坟地,清理杂草,喝上一口山涧的泉水,看树叶清风抚动,蚂蚁从脚边有序穿爬而过,阳光渐渐明烈炫耀。
白天帮着姨娘做些小事。姨娘对沈阳很是疼爱,从不让他沾染田地里的重活。他给他们送茶水或者骑着姨父的自行车去赶集的市场为家里添上几件日常用品。乖顺的大黄狗像忠诚的使者一路跟随。傍晚,攀上山冈,看天边的残阳一点点堕落。暗淡将光影覆盖,内心不甚哀伤。直至漆黑又孤独地带着黄狗回家。夜晚,与放学归来的表弟表妹坐在一起吃晚餐。看姨夫神情知足地喝上一杯水酒。听姨娘对孩子们亲切而关爱的絮叨。
沈阳看着这样的画面,心里温暖又惊惧。这样再普通不过的乡村人家,这样再平淡不过的朴素生活,竟与他遥远相隔。追求平凡仿佛是一件需要足够勇气来承担的奢侈事情。
沈阳终究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母亲和继父并无反对。事实上他们对他的学习生涯亦失去信心。母亲对他早就疲惫。况且自己又有新的生命等待自己忙累,她没多余的力气去顾及这个早熟的孩子。
继父给了沈阳一笔钱任他在外闯荡。母亲说,技多不压身,学好几门好的技艺不愁在社会上站不脚……。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犹如对待一个陌生人般的冷淡。好像他只是在她家暂住过的客人,接受馈赠重新起程。沈阳下定决心要离他们远远的。
他转汽车至省城,连坐两夜的火车来到了北方。
北方大城市的繁华与喧闹是沈阳无法想象无从企及的。无数的〃北漂〃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寻找自己的机遇。沈阳知道机遇只在自己手中。他看到招聘单位就去面试,不顾自己的条件是否符合,弄得考官们哄堂大笑。
然而别人眼色里的轻蔑和嘲讽没有让沈阳退却,相反使他更加珍惜这份闯荡的机会。他开始报考参加各种技能培训班:学电脑,学英语,考驾照,发奋进取。他租地下室当卧室,在夜市当临时工端菜刷盘子。周末去大书店看书,恶补自己欠缺的各种知识。当他满怀信心再次找工作时,又被用人单位以文凭和工作经验为理由严辞拒绝。用人单位的苛刻条件和残酷竞争曾使他一度动摇回乡的意念。但一想到那个家已不再属于自己时,他又重新振作精神,吃苦上路。
与曹际言的相识仿佛是天命故意给沈阳安排的一步棋。他走这一步没有预料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无数未知。但其间历经的所有繁盛和冷淡皆为印证他们之间缘分的起与落。
那日,沈阳于一份报纸上看到一则通讯公司国庆节招聘促销业务员的广告。他带着挑战的思想好奇前往。在接受公司人事部门对人员的书面考核和面试,第一轮沈阳就被列为了不合格。他正欲离开,不慎在公司的卫生间拾得一部高档手机。在踌躇徘徊是否要将遗失物品奉还原主时,对方打来电话许诺:只要还归原物定当面酬谢。想来,沈阳觉得这样也顺当,便按约定在公司大厦的一楼等待失主到来。
当手中的电话再次接通时,沈阳分明看到的失主就是刚刚在通讯公司的主考官。而对方亦认出了沈阳是刚才参加面试的。由于他在口述回答的环节中屡屡出错,这让主考官对他印象深刻。失主兑现诺言,邀请沈阳在临近的一家商务餐馆吃午饭。他把自己的名片递给沈阳,他才知道眼前这位衣着体面绅士儒雅的男子就是自己应聘单位的总经理。一个到大陆经商33岁的台湾籍男子。
一顿饭,曹际言对沈阳吃出好印象来。沈阳说了自己来到这座城市一年多无数次找工作的经历。虽然他在应聘上没有通过,但是曹际言仍可以帮他一把。次日他便以个人的身份招沈阳做了自己临时的司机。
在这座城市得到一份工作实属不易。沈阳感恩不已。而曹际言亦待他不薄。沈阳说,自己能在异地认识一个这么体恤关照下属的好上司是他天大的运气。
曹际言经常带沈阳应酬各种酒会,一起吃饭和玩耍。工作上他们从来都是不露声色的机械化的交际,而私地下却是可以称兄道弟的挚友。而他们之间应该遵循的身份界限渐渐模糊,被一种新的默契关系代替。
这是一个洁净自制的男子,有自己专门工作休闲的领域,遵循大众时尚的生活标准和姿态,亦不放弃偶尔奢华颓靡的享乐方式。经常去俱乐部运动,锻炼完身体后约上自己的健身教练在楼下喝上一杯咖啡。周末按照自制的时间表在会员店的超市购买好一周的食物,喜欢吃一种美国牌子的鱼罐头。对自己的衣物很是讲究,尤其是贴身的睡衣。会购买同一品牌的多种内裤,一周之内会选择不同的款型。但只穿白色和粉色的衬衫。米色或黑色的休闲西裤。皮鞋是圆头的。当天的衣服必须当天洗。一个月雇佣钟点工为房子打扫卫生。
沈阳去过曹际言的家。那是位于城市黄金地段的一套公寓。他的房子布置简洁自然,家具与装饰上的细节突出了主人在生活上的独特品位。自己的黑白裸体艺术照,铜制艺术雕塑,蓝色的日式窗帘,黑白两色的靠垫,阳台和室内放置各种绿色小植物,树叶的清香沁人心脾……,一驻足便有轻松惬意之感。
让人颇不理解的是,这样条件优异的男子却一直独身。沈阳从不过问他的私人问题。一个人坚守某种做法定是有自己可靠的理由,别人的劝慰不能撼动。
他说,每当晚上一个人回到家,面对偌大寂然的房子,总是把房间的每盏灯都打开,把电视机和音响的声音尽量调大。我想把屋子的每个角落都塞满,让空气里到处渗透自己的气味与温度。当我洗完澡湿漉漉地侧躺在那张大双人床上,看见对面空落落的墙,心里无限孤单,害怕自己随时可能被寂静压迫直至死去……
后来,经常性应酬很晚,沈阳送曹际言回家,替他安排妥帖后,自己亦留宿在房子大厅的沙发上。有时候,曹际言晚上会突如其来地咳嗽发烧,沈阳便开车送他去医院急诊。他是那种从小体质薄弱的人,抽屉里经常备满了应急药片。晚上发病若没个人端茶倒水,自己也只能咬牙煎熬等到天亮再打电话叫来秘书帮忙。
沈阳听了心里非常难过。曹际言独自来大陆创业,并没有提及自己身边的任何亲人。回台湾亦是独来独往。只是不知他是否如自己一样,心有暗伤。沈阳感激他的收容和培养,想必一定竭尽全力报答这份相交相融的情感。
知道曹际言的另一重身份是在一次公差途中。
那夜在宾馆两人畅谈至深夜。沈阳如数家珍地倾露了自己成长的过往旧事。在他记忆闪烁的梦魇里,似乎曾在何时划过一幕这样的画面:与一个至为亲密的人交代平生的宿命,探寻世间情谊空洞的真相。
曹际言默默地看着他,半天无语。他从对峙的眼神里看到对方值得交付的信任与诚挚。一如自己生病脆弱无助时求助的渴望一样。所以,他拥抱他,用力并且伤感,像彼此寻觅许久而得到的保护。他听见对方在耳畔留下的浑浊呼吸,以及渗进骨子里的颤栗。
沈阳有一种久违而清新的感觉,似乎他与他的相遇本该提前到达,但他们彼此迟到了。此刻他们要将所有丢失的时间都弥补回来,忘却已经流逝的伤与痛。
这夜,两个人蜷曲在彼此的怀抱追逐温暖。
沈阳搬去与曹际言一起住。
一下子各自的世界多出一个新角色,互相缱绻。生活像波澜不惊的水一往无前。他们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完一张电影,画面映射的光影拍打在脸上。围坐一起喝完一碗汤。按照设置的日程表打扫卫生。一起到超市购买东西,曹际言在前面选,沈阳推着车笑容满足地跟随在后面。一早起来,可以及时抓住对方的手,这是可以随时确认的幸福。过去的不安与惊惧像被时间一点点地抚慰平整。他们可以轻易地从对方身上找到填补自己空缺的地方。迁就,信任,理解。
当然,他们也有小口角。但很快又平息和好。因为彼此懂得对方的重要。并且总是有一方提前做出妥协退让。为生活琐事而争执在他们坚硬的情感面前轻巧如同尘埃。
沈阳性格里的静默慢慢被他缓解。曹际言挖掘他身上藏匿许久而不肯释放的个性,把他从囚笼的心境中重新带出。沈阳像是在一种全新的环境下,耳濡目染,重新长大。
这是沈阳曾不可奢望的平淡生活。他一度以为自己的人生注定是莽撞而碎裂的。他被世界丢失在某个边缘。可是自从与曹际言推心置腹之后,他似找回了自己曾欠缺的情感。一种超越父子与手足重量的迷离情谊。
那段日子,如此舒适安和,我的人生倏忽仿佛过了大半。却还能这样平静。沈阳说。
他们幻想让这种生活像神话传说一样延续不止。不求每日制造出什么浪漫新鲜,但愿重复行进的轨迹不要出差错。心有知足和喜悦,因此至为爱惜地相处了五年。
然而五年之后,双方分手了。分手的原因当然是迫不得已。
曹际言在台湾的家是个极讲宗族的家庭。父母就他一个儿子,一直催促回台相亲结婚。在双亲眼中,他们可以没有事业,没有金钱,但绝对不能断绝自己的宗族。沈阳记得,曹的父母最后一次催使曹际言回家的理由是,如果他还不回家完成婚事,父母会弃他而去。父母已做好自杀的准备。并且告诉儿子,是他把他们逼上这条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