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爱 作者:樊欢-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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伞已是不起任何作用,大家浑身已经湿透。穿越峡谷的急风使得船难以掌握方向。有两个女孩子感到一种灾难的侵袭,喊叫出来。他们的男朋友握紧她们的手,眼神镇定地望着即将发生的未知。苏林却没有感到半点害怕,仿佛这一切已经在何时早已告知。她有一种准备的心态。
接连几声的雷鸣将很多人吓破了胆。几个大学生手牵着手,应付眼前无从躲避的事实。苏林亦被大家牵握着。这一刻彼此在灾难面前结成了一种联接生死的可贵情谊。
好不容易船到达峡谷尽头的石桥。大家纷纷下船,按红灯笼指示的山坡赶。穿过空旷的田野,雷电更是肆意交缠,那声音和光影仿佛随手可触。是逼近死亡一般的惊悚。死成了随时可能发生的事情。这个时候,大家已没有多余的任何杂念,只求逃生。但彼此没有落下任何一个人。
船夫带着大家疯狂地往坡地上赶。走到一处古井时,不料看见前方坍塌的路口,泥石流将返回的路途截断。雨水从上边带着坚硬的石头迅速滚落,另一边的地面已劈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连接邻面的一处决断的山坳。几棵小树被电火劈断在地。没人敢过去。已经有一个女孩子大声哭泣。她的男朋友将她紧紧拥抱在怀。自己亦是无法冷静。大家都不敢用手机。天空电闪频频。
死亡第一次离自己这么近。
苏林忽然感到有一阵画面急速地冲进她的脑海里。她看见那年,父亲的棺材从家里搬走的那一刻。世界只有白黑两色。她家的周围人潮涌动。第一次有这么多的人紧盯着自己,观察她的动作和神情,以及她本应完成的表现。身边的表姐扶着她跪在大门口,迎候他出来。他被八个强壮的男子一点一点地抬出。他一点一点靠近她,她便一点一点地后退。她始终目不转睛地跪望着他。她似乎忘了他要被抬向何方。忘记他真正地要离开自己和母亲。她们即将把他永远地丢弃。这时候,她似乎才醒悟过来:他死了吗?死了吗?该被丢走了?怎么之前自己一直没有感觉到他的死亡呢。她只记得他依然静静地安躺在床上,呼吸。像潮水大海一样的呼吸。那种呼吸可以吞灭人求生的意志,正常的精神,健康的身体,把他引入一个骗局。他陷进去了就再也拉不回来了。
是呀。原来我早在十多年前就目睹了那一瞬的残忍和凄惶。怪不得自己丧失了对死亡的恐惧,并且可以这般坦然。苏林像找到了困惑自己许久的答案,在这样忧患的情形下,还能自我安慰与高兴。
路被阻断,大家只能返回原途,重新回到峡谷谷地,等待救援。这是惟一的办法。
有人提出翻越另一条山坳。被船夫坚决否定。此刻山上是最不安全的地方,雷电和泥石流无处不在。不同意的人被强行说服。
大家沿着原路返回。从下山到上山,并再次穿越了那片旷野的稻田地,领受了天空蛇影般的电鸣。彼此的脸被雨水冲涤得发白。艰难地回到石桥,船夫解开粗麻揽绳,扶起船蒿。大家一个个接着上船,重新回到峡谷。
依旧不敢说话,只有浅浅的哭泣。倾盆的雨水已不是什么可怕的威胁。飘零在头顶的闪电将江水映亮。雷声在峡谷两岸来回撞击。越过芦苇,依稀看见峡谷的入口。那里星星亮亮地闪烁着灯火。雨帘将视线拍打地模糊不已。
船一点一点地接近,逐渐靠岸。果然入口聚满了人在等待。似乎得知他们遇到麻烦。当地人提着油灯,将受困的人陆续从船上接下来,用斗笠和蓑衣盖住送进刚开始吃饭的那间茅草屋。
苏林下船的第一眼不可思议地就看到了他。他穿着旅行的运动装,湿漉漉的面容,脸上还有未刮干净的胡须。她告诉自己这不是巧合的偶遇,一定是事先安排。不。她依然不相信,这一刻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在大风大雨里,他撑着雨伞站在对面这样静静地看着她,担惊的眼神里流淌着无尽的悔恨与忧伤。
苏林觉得自己的腿僵直了,迈不出一步来。她真的需要别人来扶她一把了。她泪流满面地看着那个男子一步一步走近自己。他的速度愈来愈快,最后把自己紧紧抱住。她闻见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听到他磨砺牙齿的声响。
我再也不许你这样离开我了!这是叙建见到苏林说的第一句话。
茅草屋里坐着许多人。还有没穿越大峡谷的游客,都坐在了一起。那几个大学生团团围在一起,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有种死里逃生的庆幸与欢喜。叙建把苏林牵到一边的角落。她仍然忍不住哭泣。她抱住他的肩膀,惊叹自己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需要他。叙建亦把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把自己身上的运动衣脱下,披在苏林身上。她如此阴冷冰凉,像一座没有温度的雕塑。
苏林带着沉重的疲倦和瞌睡投进叙建的怀抱。她觉得自己累到了极限。
是的。她又回到了令她安慰的梦影里,追逐那一刻难得的希冀与温暖。
她看见他轻轻地下床,趿了拖鞋,缓缓移动着脚步,走进外屋的房间,拿起桌上的一个蓝盖保温杯喝水。通向阳台的门没有关紧,缝隙里冒着湿漉漉的雾气。月光皎洁清凉。他咳嗽一声,推上门闩。
他又轻轻走近另一扇门,拧动转锁。这是他小女儿的房间。穿过地上的玩具和书本,他看见她熟睡中的样子。他躬下身,把她床头的一个布狗熊拿开,抚平掖好凸起的棉被。关门的刹那又望了她一眼,满意放心地离开。
曾经这每夜的观望成为他始终如一的情感,贯穿她成长的日子里。她攫取了他太多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但她没有看见他替她盖被子时幸福的叹息,没有看见他小心翼翼的步骤,没有阅读到他回头张望的神情。她不知道这将会是她一辈子的遗憾。
她再也无望了。
是的,爸爸,你现在在哪里。我还能否找得到你?你是否还会像以前一样为我盖被子,看着我熟睡的样子满足微笑?苏林狠狠地逼问自己。
待到苏林醒来时,她才知道自己安全地回到凤凰古城。在叙建酒吧的房间,她躺在宽敞的大床上,她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天色已是黑漆一片。苏林起身,推开窗户,湿润的风四处流泻,沱江的水涨了一节,路灯下映照着积成水滩的地面,街道上很脏,许多凋落的树叶伴着稀泥。到处是下午大雨侵袭的痕迹。
叙建听到声响,知道苏林已醒,端着一碗中药进来。他说这是散寒的药剂,因为下午淋了雨,防止感冒。他搬来椅子坐在苏林对面,将药舀入汤匙内,一口一口地吹凉递到她嘴边。苏林一边喝药,一边听他娓娓道来寻找自己的过程。
在和苏林闹翻后,沈阳就一直来找叙建,希望他能听他澄清与苏林之间的所有误会。叙建并不相信,定论苏林与沈阳旧情复燃。并且几次又与沈阳大打出手。但沈阳依然不放弃将事情真相诉说清楚。
另外,黎娜经常来公司质问他与苏林的关系,叙建忍无可忍,毅然结束了与黎娜的朋友关系。她是个太有控制欲的女人,一旦侵犯到她的缺陷,从不留情。在最后一次见面,黎娜告诉叙建,自己打了苏林。叙建气急,当场把玻璃杯砸碎在她面前。他想确认黎娜对苏林的所作所为,了解整个事情的经过,于是约来沈阳。
沈阳第一次有机会把与苏林之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叙建,并将苏林写于自己的那封信给他看了。叙建恍然大悟。再去找苏林道歉时才知道她已离开。他想尽一切办法也联络不上苏林。小惠亦不知道苏林的突然离去。
叙建追悔莫及,日夜沉积在寻找苏林的问题中。他无心再去工作,索性给自己放长假,来到边陲小镇给自己时间放松和遗忘。不料前几日,查看到酒吧里给游客留言的记事薄,才知道苏林来到了凤凰,欢喜至极。他相信许多事情,冥冥之中自有确定。
叙建猜到她可能再回到以前的客栈旅店,果然一切不出所料,却得知她去了都罗峡谷。于是立刻前往……
〃我想,就像你和沈阳之间许诺的缘分。这亦是我们之间斩不断的缘分。你终身都逃脱不掉了!〃叙建把苏林抱在怀里,下巴贴着她的额头,神情略有紧张。
〃叙建,我谢谢你待我的好,可是你终究与沈阳不同。我与他不能相爱,却可以带来远甚于爱的慰籍。而我们之间虽然咫尺相恋,但心若天涯。我害怕给你的爱只是自己的感激。〃
〃不会的。只要我们在一起,彼此之间的磨砺,你的欠缺的情感我都能弥补给你,我一定会至为爱护你!〃叙建把苏林拥得更紧了。
〃我珍惜你对我的好!但我不忍伤害你!因着自己成长的欠缺,我一生注定在情感上若有所失。如果把你当作我情感路上的补充品,这样对你不公平!〃
〃我不介意。我只想好好照顾你!〃
叙建相信自己的执意可以瓦解苏林抵御的意志。的确他不能欺骗自己这么不留余地地爱上了苏林。这是无法收回或者转换的情感。所以他坚持,置她的警告于不理。
苏林怀疑自己对待叙建情感上的成分。她希望自己交付他的是自己所有的爱,没有敷衍,没有感激,没有对等或不对等的偿还。但生活的征途上,她难料自己是否能够纯粹如一。若有些微的变相,她都觉得自己是在叛变这场感情。
〃我知道你的顾忌,你担心自己不够始终如一地爱我。苏林,但我有足够的信心。也请你相信自己!〃他毫不保留地为彼此做了决定。
苏林亦不再辩驳。与其说接受叙建赐予的爱,不如说是得到怜悯与恩惠。他知道她的需索,却还如此甘愿承诺与付出。他的确是世间罕见的好男子。上天对自己总算不薄。
凌晨寂静如水的夜晚。他们赤裸相拥一起。苏林看见他把自己多年来想要的安全,依赖,包容,温暖与坚强全部倾泻到她的身体里……
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让我带你回家。
叙建想让苏林搬去和他一起住,但苏林坚持住在自己大学附近的住所。叙建住的地段位于城市中心的繁华地段,空气污染严重,又极度吵闹。电子摄像,电梯,保安等现代高科技的居住圈使苏林不太习惯。况且自己又回到写作父亲的传记中,她需要一个更为安静的环境。
下班后,叙建开车去超市采购新鲜的食物,回到家与苏林学做饭。客厅里播着广播,放送经典的流行歌曲。叙建喜欢唱歌,不时跟随节拍哼唱几句。一起吃顿温暖的晚餐。晚上苏林在卧室写作,他不忘冲上一杯茉莉花茶。自己则在外面用笔记本电脑做剩下的工作。白天叙建去上班,苏林与他一起起床,为他系好领带,嘱咐开车小心。然后,上午清洗衣物,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书,整理写作的素材。中午做简单的食物一个人吃。有时整个下午都在睡觉。傍晚去屋顶收衣服,叠理睡衣。
每天听到厨房里的香气就知道自己回家了。叙建说。
一连数月,苏林几乎不曾出门。手机亦再次停机关闭。传记小说已写到后部分,大约还有几万字便可收尾。但苏林的情绪又开始反复。因为每写到父亲一个新的记忆时,内心隐秘的疼痛被重新开掘出来。叙建知道苏林已写至关键时刻,为她能早日结束,这段时间尽可能少来。
每天晚上都写至很晚,整夜对照电脑辐射,苏林的皮肤变得蔫黄粗糙。一旦饿的时候,就放肆吞吃东西。不想睡觉。脑子异常清醒。一直到天快亮时,才疲惫睡去。
周末,叙建来吃午饭,苏林难得为自己放了一小会儿假与他独处。早早准备了菜肴,叙建爱吃鱼,所以苏林变换着花样,红烧,清蒸一连做了几道各式的鱼菜,光汤就有三道。他像孩子一样吃的酣畅开心。
吃完饭后,叙建知道苏林必须得写作了,不愿再做打扰。在门口与她依依惜别。他在苏林的额头深深印下一个思念和祝福的吻。苏林送他离开,回到房间。看到桌子的食物和残渣,惊叹叙建吃东西时候的认真和讲究。桌上没有随便乱丢一根落下的鱼骨头。他喜欢吃完东西,立即把垃圾清理好,丢到自己的碗内。真是一个洁净到顶的男子!苏林心里嬉笑。
苏林一点也不费力地收拾了残局,在厨房清洗杯盘碗筷。透过窗子看见楼下院子里的栀子花树,馥郁的花香一阵又一阵。苏林嗅这花香嗅得入迷,一不留神手里的盘子踉跄掉落在水槽。盘子碎了一小截缺口,她把盘子捡起,重新擦洗。
这时楼道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急速地敲打着苏林家的门。或许是叙建落下了什么东西。苏林去开门。然而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她几乎遗忘了的面孔。
是的。她没记错。他是陈一晨。
第三十五章
在去沈阳家的路上,苏林的思绪一片混乱。脑海里浮现出许多不相关的事情来:她还没有洗完碗,没有关掉卧室里的电脑,没有打电话询问叙建晚上是否回来……,此刻那些干扰的讯息对她来说似乎是好事。它可以使她推迟或者拒绝相信陈一晨带来的这个噩耗。
怎么可能?沈阳感染上了爱滋病。噩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苏林的胸口霹出了凉意。她的手指洇染了一片鲜红的血迹,一小觖不起眼的口子划在无名指上,稍稍一用力,血液便腾涌而出。大概是刚洗盘子被刮伤的。但她顾不得零星的疼痛,把手指拳握得紧紧的。一种不好的预兆像串幽蓝的火苗在心底细细燃烧。
不会的。一定不会是真的!苏林强行告戒自己不要往坏处想。一切只有等见到沈阳后才确信。他不会这么〃幸运〃的!他吃尽了这么多的苦头,怎么糟糕的事情还总往他身上摊呢?上天太不公平,太没道理!
苏林一路上不断否决自己脑海里汹涌的〃恶念〃,却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