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爱 作者:樊欢-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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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看不见前台,周围全是人,尤其是男人,他们摩肩接踵地站着。苏林走上几步背上的汗水已是紧贴衬衫,很不舒服。小惠好奇的热情不减。苏林拿她没有办法,举手示意自己先到对面的麦当劳餐厅等。
走出人群绕过一个据高点才知道是某品牌性感内衣的发布会。前台站满的全是男人。年轻的和年老的。当身着三点式的性感模特走到T型舞台的最前面时,一些男子吹着口哨,大声喧哗,还用手指朝模特的部位点点画画,让人十分生厌。
幸亏女模特的素质好,依旧表情自然态度和善。虽说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品牌性感广告是个性解放,是开放时代的结果,也是城市文明程度极高的标志,可她总觉得这样的文明却被强大的不文明给盖住了。
苏林似又卷进不明不白的道理中。
次日上午。苏林在白领的上班时间内准时出现。
她站在透亮的电梯里,徐徐上升。一座座鳞次栉比的商务写字楼顿然拔地而起,形状各异的建筑,紫蓝色的反光玻璃上是太阳热辣辣的霸气,天地仿佛连接成一体。从这个角度观览这座城市,它新生,迅速,强大。
身边是白衬衫熨得一丝不苟扎深色领带的男子,理干净的平头,清爽的古龙水拌着荷尔蒙的气息散发开来。苏林含义不名的笑他没有看到。
二十八楼。苏林平静地坐在英卷图书策划公司的经理办公室里。她穿上昨天为上班购买的全部行当:无袖开领爱格粉色衬衫,米色的休闲裤,一双平跟系带凉鞋,没有穿丝袜,用了浅色的粉底,因为担心油腻,再配上清爽乌黑的短发。苏林觉得应该合格,印象分不会很低。
〃看来,还真是个美女作家了。〃经理打量了不到三秒钟。
苏林发现离她几丈远的老板椅上端坐着一位女性。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但因保养得不错,很难看出真实年龄。她的头发盘着,额头很高,留着卷卷的发丝流泻下来,穿着精致的黑色套裙,上衣胸口上别着闪烁的工作职称牌。大方而优雅。
〃我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黎娜。〃她单刀直入。
〃我叫苏林。〃苏林站起来想靠近点回答问题。
〃不用,你坐在那里就好,我听得见!〃她看得出苏林的紧张与兴奋,慢慢缓和气氛,她朝开着的门挥出一个响指,说,〃小郑,倒杯水。〃
苏林从她一系列的行为里可以读出她的智慧与能力。一个特力独行精致而优秀女性。她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在商业职场上第一次就能遇见这么出彩的女人。
〃以后,你就叫我黎姐!〃
苏林点头。秘书把泡好的花茶端放在她面前的玻璃茶几上,茉莉的清香微微荡漾。
〃我看过你的文章,挺不错的,我们公司凡看过你文章的人都非常认可。我相信我手下的慧眼推荐,也希望你像其他在我公司里上班的人那样都能〃能适其职,人尽其才〃。这样公司的前景就会好,也就是说,你的前景就会好。〃
苏林亮出一个灿烂会意的笑。
〃我非常愿意给我的员工均等的机会,我希望你能抓住每一次机会。你一定知道机会很容易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况且你是一个做文字创作的人,出版这就是你的目的,你所要做的就是把你优质的文字变成具备出版的可能性。〃
苏林眼前这个女人说话利落干脆,从不拖泥带水,有男人的豪爽肝胆之风,也有男人没有的心思缜密和处世柔情。苏林觉得自己需要跟着她学习。做一个这样的女人,撑起家庭和事业是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
〃我的意思你都懂了吗?!〃
〃是的,黎总,不,黎姐。〃
黎娜看出来一些东西,不想眼前这个出落的如此细致又才华横溢的女孩被她的老成和干练吓倒,温婉地说:〃没有关系。你说黎总是对我尊重和敬畏。我让你叫我黎姐是希望你能觉得亲切,这样我们彼此好交流。〃
苏林的内心涌起一阵凉爽的感动,胆怯一扫而光,她开始自然起来。她轻轻地吹了一口茶,小饮了一口。又不慌不忙地放下杯子:〃那么,黎姐,你现在安排我在公司主要做些什么呢?〃
黎娜揉了揉额头,正在思考的模样。〃你先做文字基本的编辑工作,我们公司现在主要做的是针对学生受众的青春文学书籍。我等下让小郑给你看一下我们之前出版的丛书和一些文件资料。有人会先带着你学习一段时间,你不用担心进入不了工作状态……〃
苏林很满意黎娜给自己分配的工作。
〃还有,过段时间公司里将会有个采访活动。是一个上了美国《时代》杂志封面的作家。我看到时候能不能安排你去,我想看看你在这方面的能力!〃黎娜的语气里充满着一种自信的期待。
〃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苏林简直受宠若惊。
苏林的办公桌靠大落地玻璃窗。旁边放着几盘硕大葱郁的万年青。她与一个男同事对面。身后是两个女同事,她们在细致地看稿。男同事英俊洁净,一直伏下头认真地写些什么,心无旁人。虽然这里的工作氛围有些压抑,但这才像真正做文字的环境:安静,幽雅。大多数写作的人都不怎么爱说话,惜字如金。
苏林对面的男子他抬头正与苏林的眼神撞见。而对方只是相视一笑,又沉浸在自己工作的思维里。她发现他是今天与自己一同乘电梯上来的男子。或许他不记得她。
秘书小郑把文件和一叠书籍拿给苏林。苏林道谢。对方并不领情,眼神里挂着一种打破安静的侵犯之感。
在外面吃完饭,晚上回到家。苏林带着疲惫却欣喜的满足躺在宽大舒适的床上。她想起该给母亲打个电话了。突然间,她觉得特别想妈妈了。
可电话拨通良久没有人接听。母亲这么晚了应该在家,不会去哪。平常根本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苏林不知道母亲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她开始担心起来。
第四章
在苏林家乡的乡俗里,从旧历七月七日开始一直到七月半是鬼节。据说这一段时间,地府阴间的门洞开,阎罗王准许死去的人回到阳间生前自己的家和延续家族命脉的后代的屋里,享受香火食物供奉和祭拜。这种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没有任何人怀疑过,因此家家户户都为此做好隆重的迎接准备。
死去的鬼魂被家人后代召唤回来,在屋子神柜的灵位上各就各位。他们桌前摆满了荤腥菜肴,刚刚被屠杀牲畜家禽的鲜血淋漓地装在一个大瓷碗中。老人们说,死去的人喜欢沾染最新鲜的血。
在供奉的日子,祖宗的灵牌前日夜燃着长香,点着红烛,一日三餐的时候要焚烧纸钱,鸣爆竹。家人把做好的饭菜先呈放在祖宗面前敬叩,祈求保佑,满足心愿。等列祖列宗们吃完了,家人才把开始正式吃饭。而祖宗吃完的食物,凡人是不能直接吃的,需要把祖宗吃过的食物重回一下锅,米饭重新倒在饭盆里才能盛。据说这样吃了人才不会没有记性。每吃完一顿饭,还得泡茶,上水果糕点。因此活着的人把鬼节里的一切活动都看得无比重要,无比神圣,也无比恐怖。
然而并不是所有阴间里的鬼都可以享受鬼节回家探亲的殊荣的。可以与否的界限在于人死的日期。传说如果一个人是在旧历的七月中旬死的,按照旧俗的惯例,所死的人便不属于地府的阎罗管制,他成了孤魂野鬼。
孤魂野鬼到处飘零,居无定所。鬼节里看到自己生前的家门不得进入,家人焚化的冥币也不能接收。死亡的世界里,死者与死者也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河流。而苏林的父亲不偏不倚就是在七月半死的。
他成了孤魂野鬼。
苏林自小就对鬼节的文化风俗表现出非常浓厚的兴趣,那正是受了父亲的影响。
父亲是奶奶领养的儿子。奶奶第一个孩子夭折后就再也没有怀上孕。紧接着丈夫患病死了。在封建的旧社会,奶奶的婆家把奶奶看成是克夫的灭门星,与她决然断裂亲属关系。奶奶是性格坚硬的女子,不听规劝改嫁,自己耕耘丈夫留下的几分田地,养活自己。她攒了一些钱托人介绍领养了父亲。她把全部心血放在这个无任何血缘关系的人身上,一切指望他养老送终。她让他上学,帮他讨媳妇成家。最后奶奶没有见到出生的外孙女,遗憾离世。
父亲是村里出了名的孝子,他永远记得母亲的养育恩情。不是亲生血脉,甚过亲生血脉。母亲出殡,他一步一个跪拜送母亲上山。旁人都看得流眼泪。
奶奶死后三年,父亲都坚持戴孝。每年母亲的生辰忌日,清明端午中秋重阳春节都到坟前焚香祷告,认认真真,没有半点马虎。尤其在七月的鬼节,父亲更是为奶奶的供奉忙碌。他一直说,母亲死得早,没有享受什么,现在自己能做的也只是多为她老人家烧些吃的用的和花的冥钱,不管她能不能收到,自己心里舒坦。苏林母亲很受父亲感动,一起帮忙张罗。
苏林出生后,时代变迁,生活变好。全家从农村搬至县城。那时候一点一点长大的苏林逐渐懂得父母对祖宗的虔诚信仰。
每年七月,临近鬼节的前几天,父亲总去县城东门专卖死人衣物的丧事店为奶奶购买亡人用的地府冥币。回到家,父亲把桌子擦拭干净,拿来剪刀,在宽大而散发纸浆味的黄钱纸上裁剪出一垒垒的盘扣样式的衣服。淘气的苏林不懂,把脆薄的纸衣套在自己身上,惹来父亲斥责。
鬼节即将结束在送祖宗的时候,父亲把所有要对死人送出的东西一一包裹好,写好名字,铺在晒干的麦积上,一并焚烧。他告戒苏林,这些都是送给死人的,与神灵菩萨一样,是不能随便亵渎的。蹲在一旁幼小的苏林看见父亲严肃而冷峻的目光,内心生满恐疑,焚烧物腾升出的巨大热量让她的手心浸满汗水。
后来,苏林亦把鬼节里祭祖的一切事情看得神圣而隆重。围在父母身边帮忙折叠纸钱,剪裁〃衣裳〃,吃饭前的跪拜手掌合十,闭眼,口中默念保佑的祷词。她感觉到迷信能让人的内心升华出慈悲善良的力量。
为奶奶过完第九个鬼节,苏林的父亲就死了。她没有想到这么快自己也要为父亲准备这些东西。就像父亲为奶奶准备一样。在为父亲守灵的夜晚她突然想到这些,眼睛哭肿得像一个湿淋淋的桃子。
邻居家的老太婆告诉苏林,他的父亲是七月死的,是收不到祭品的孤魂野鬼。她生气地对她吼:〃你才收不到!收不到!〃。她觉得身边的人怎么会坏到不能同情怜悯一个死去的人。这太悲凉太凄惨。
一个死去的人应该是没有了任何罪过的呀。
她把邻居家的话说给母亲,母亲一脸冷若冰霜。她没有去和邻居家争执什么,而是带着女儿去往父亲的坟地,上香,鸣爆竹,焚烧所有准备的东西,还有父亲生前穿过的衣服。〃这样他还收不到吗?还收不到吗!〃母亲气愤得喘不过气,却不掉下眼泪。苏林站起来,抚摩她颤抖不已的背。
往后,每一次对父亲的祭奠,苏林母女直接去山上父亲的泥坟前。母亲总带上一小瓶白酒,湿漉漉地撒了一地,看着那一束束装裹好的信封全化成灰烬,冒着袅袅青烟。母亲挂着一种悲伤的笑容。
八点一刻的时候,C城的天全部黯淡下来。云彩淹没在黑漆的天宇中。苏林一直拨着那个没有人接听的电话。
她的神经紧张起来,潜意识里不断出现各种自我想象的不好局面。今日的天似乎比任何一天都黑得晚。她的内心故意地感受着厄运来袭的征兆,思绪不受控制地把一切往坏想。她怎么也坐不住,隔几秒钟就拨一次电话。她想叫小惠,可是她不知道就算把她叫来又能帮上什么忙?说不定还会让朋友跟着担心!
一个写字的人这么沉不住气!她已经开始在嘲骂自己了。可妈妈是这个世界上离她最近的人了,她宁可失去其他的一切,也不愿意母亲出任何事情。其实,母亲自丧夫以后一直用内心的坚硬与现世的痛楚激烈抗衡着,她的一言一行都被苏林看在眼里铭记在心。苏林想着,盈眶的热泪沉沉地滴落在沙发上。
半个小时后,一个电话从苏林欲要拨打之间钻进来。正是母亲。
〃妈妈,我一直都在打电话给你,你怎么不接呀,你去哪了呀?〃苏林的声音里有关心有愠怒更有委屈。
〃林儿,今天是鬼节。〃母亲的话语平静而缓滞。
〃妈妈。〃苏林变得沉默起来。
〃昨晚你爸托梦给我,说今天在山上的坟前等我。我去了山上。〃
〃妈你这是做什么呀,这么晚,你摔伤了怎么办!〃苏林急切的可以点着火。
〃你爸爸,他没有来,他骗了我!〃母亲喉哽如塞。
苏林已经呜咽起来,她尽量忍着不让母亲听见。
〃我又把送他的东西烧在坟前了,烧得很好,他一定如实收到。〃母亲没有半点哭出来的声音,平静的吓人。
苏林克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又不得不控制这场对话,不让哀伤明显凸露出来。她们都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氛围里极力隐藏彼此随时可能迸发的赤裸伤感。
〃妈妈,我找到工作了。〃苏林及时转换话题。
〃真的?那就好!我放心了,你爸爸也放心了……〃
母亲说了一些安心关怀的话,对话最终又在许久的沉默中结束。苏林合上手机,胸口感到硬硬地生疼。她已说不上任何话,声音如捣碎一般。刚刚藏匿在心中压抑的情感崩溃了一地。
尤其在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她们一起思念那个远逝的男子。她们担心自己是否已经记不清他的音容相貌,害怕失去的注定永远要失去,不愿意承认他死亡的时令,一如可以重新翻案的真理。
苦痛没有可以测试的重量,怀恋没有可以衡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