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土匪奶奶 (完).作者: 高和-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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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鬼子打仗。
四瓣子说的是事实。放在过去我们跟李冬青还尽可以周旋一番,如果配合计谋采取突袭等方式说不定还能略胜一筹。自从李冬青正式当了县长以后,打着抗日的旗号扩军备战,现在的保安团无论武器装备还是人数上都比我们强得多,而我们刚刚遭受了李冬青跟中央军的联手围剿元气大伤,更不是李冬青的对手。连李冬青都打不过日本鬼子,我们这些人要是上去了,后果可想而知。心里明明知道四瓣子说的是事实,我却不能表态支持他,我如果一表态,就等于把不抗日的黑锅扣到了自己头上;如果最终决定不出兵,就把怕日本鬼子,见死不救的臭名声永远顶到了我的头上。再说了,我心里也确实跃跃欲试,真想跟日本鬼子干上一仗,让日本鬼子知道狗娃山的伙计们也不是好惹的,让他们知道中国还有狗娃山这么一号人马。
奶奶骂人了:“狗日的仗还没打呢自己的沟子先成那个样子了,谁怕日本鬼子谁就滚回老家抱娃去,我们狗娃山不留包货。”她这一骂无疑表明了她的态度,那就是一个字:“打!”她这一骂,其他人也都乖乖地不再吱声了,这个时候谁吱声谁就是自找倒霉。
卫师爷说:“我们正面跟日本鬼子打,确实不是对手,人家能占半个中国,那么多比我们装备好,比我们人数多的军队都吃了败仗,我们当然也不可能一出面就把日本鬼子打败了。可是我们也不是红苕,拿着光头往犁头上撞呢,我们正面打不过可以避开正面,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有机会了就抡他两炮也是好的,总不能就叫日本鬼子毫无顾忌地攻城略地杀害我们的同胞。再说了,有我们支援,虽然不能把日寇消灭,起码对守城的人也是个支持鼓励,让他们知道他们并不是孤军奋战,说不定其他部队知道了也会赶来支援解救,打败这股日本鬼子,彻底解救县城也不是没有可能。”
让他这一说我们都有了信心,李冬青跟我们的新仇旧恨也不知不觉地抛到了脑后,念头都转到了怎么样打日本鬼子上去了。我对卫师爷说:“古往今来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事情多得很,这个仗我们非打不可。别的不说,就连李冬青那个财东家的狗崽子都敢跟日本鬼子打,我们这些江湖上的英雄好汉这个时候要是当了缩脖子乌龟,今后也没脸再提找李冬青报仇了。我们不但要打,还一定不能败,就像你说的,能打则打,打不成就跑,瞅着合适机会再打,就这样跟日本鬼子缠,我看他还咋能安下心来攻打县城呢。”奶奶说:“还有完没完了?等你们商量好了日本鬼子把县城都破了,到那个时候我们一枪没放就让日本鬼子占了县城烧杀奸淫,我们就都成了罪人了。狗娃子,你给个明话,打不打?”
我心想到了这个时候了我再说不打,那我还算人吗?再说了,我心里也确实想打,便接了奶奶的话头说:“李冬青的仇我们先放一放,日本鬼子现在就是我们最大的仇人,国都亡了还提啥个人的仇呢?再说了,李冬青要是跟日本鬼子打仗打死了,骗我们的一千石麦子不但要不回来了,害死二娘的仇不但报不成了,他还得流芳千古,我们就遗臭万年。先打日本鬼子,打败了日本鬼子再跟李冬青算老账。”
伙计们便都跟着呼喊:“先打日本鬼子,打败了日本鬼子再跟李冬青算老账。”
我又说:“话说在头里,谁要是怕日本鬼子谁就别去,就像奶奶说的,卷铺盖回老家给婆娘抱娃娃去。只要跟上我上了战场,就不能怕死,不能怕疼,豁出命也得干,头一条就是要服从命令,战场上谁不服从命令还是老规矩,就地枪毙。”
我这么一说伙计们当然谁也不敢说怕日本鬼子,要回家给老婆抱娃娃去。我这个人不怕死,却怕疼,我想可能伙计里像我这样不怕死怕疼的大有人在,所以规定不但不怕死也不能怕疼。人们常说,如果连死都不怕了,就啥也不怕了,这话根本就不对。世上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多得多,比如说疼,死了就啥也不知道了,疼可是得活活受着,我就觉得疼比死更难受。伙计们跟着我的话头胡叫乱喊:“打日本去……”、“不怕死也不怕疼……”、“上了战场谁要是沟子松了谁就是大姑娘养的……”
卫师爷在一旁提醒我:“尕掌柜,抓紧一些吧。奶奶说得对,再拖下去怕县城就失了。那时候即便我们去了也起不到里外夹攻的效果,仗就更难打了。”
我便正式下命令:“准备出发,把子弹全都带上,胡小个子把炮也扛上,日本鬼子有炮咱们也有炮。现在都去作准备,给你们一泡尿的时间聚齐,过时不候,谁赶不上就回家抱娃去,今后再不准提伙里两个字。”那个时候我们没有闹钟手表之类的计时器具,自然也不习惯说多少分钟多少小时,确定时间一般都拿大家习惯的某些特定生活内容的耗时长度来衡量,有时候说一锅烟的时间,有时候说一顿饭的时间,有时候也说一泡屎一泡尿的时间,最短的计时单位就是“屁大个工夫”。反正这种时间概念相习成俗,大家自会掌握,如果确定一泡尿的时间,正负误差不超过屁大个工夫。
还不到一泡尿的时间,伙计们纷纷回到了场子。我让奶奶数一数人来齐全了没有,奶奶约莫看了看就说都齐全了。我看了看我手下的伙计们,虽然衣裳破了点儿,头发乱了点儿,好多人脚上连双鞋都没有,可是每个人都有枪,这就足够了。况且胡小个子的部下还肩了那门小钢炮,队伍里四挺机关枪也壮了我们的气势,这就更让我有了信心。伙计们人人表情严肃,也有几分紧张。这不奇怪,我们面对的是我们谁也没有见过的世界上最凶恶的敌人,这一去谁也说不清还能不能再见面,只有作好了随时把一条命扔到战场上的准备,才有勇气参加这场有些疯狂的战斗。我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又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我此时此刻的心情,于是我就说了一句让我后半辈子一想起来就脸红的话:“等我尿一泡再出发。”
伙计们哄然大笑,奶奶极力维护我的威信:“狗日的笑啥呢?谁没有个三急呢,尕掌柜的尿完了打开仗就省得尿胀了寻不着尿尿的地方么。”奶奶说的三急就是屎、尿、屁,这是特殊情况,奶奶怕伙计们误会我胆怯把尿都吓出来了。其实她心里对我这个时候的表现也是大大的不满意,果然出发了之后,趁别人听不见的时候她骂了我一句:“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
我们出发了,走出寨门不远,胡小个子拽住我说:“尕掌柜你看。”我回头看去,愣了。李冬青的奶奶带着她的一家老少面朝我们跪在地上,远远地朝我们叩头。看到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跪在地上给我们磕头,我的心里不是个滋味,伙计们也都停下步子驻足回望。刚才我们聚齐的时候,他们一家老少知道我们在商议大事,都躲在窑洞里不敢露面;我们出发了,他们就用这种方式为我们送行。在他们身后,站着伙计们的妻子儿女,看到我们回头望着他们,伙计们的妻子儿女也跟在李冬青家人的后面纷纷跪了下来。
奶奶说:“看啥呢?赶紧走,这个时候时间比啥都重要。”口气严厉,嗓子却微微发抖,话音也涩涩的像是几天没有喝过水。
从狗娃山到县城有六十多里路,腿脚快一点也得走三个时辰,用现在的计时方法就是六个小时。既然决定了要打日本鬼子解县城之围,我们就得抓紧时间赶到县城,如果路上耽误了时间县城已经叫日本鬼子破了,我们就成了连马后炮都够不上的马后屁,也可能成了送到日本鬼子嘴上的一块肉。路上我就确定了作战方案,还是老办法,攻其不备,突然袭击,不跟他们近距离接触,主要靠火力骚扰他们,尽量利用火力给敌人以杀伤。如果敌人太强,或者有力量对我们进行反扑,顶不住了我们就按照惯用的撒腿子的办法交替掩护着撤离战场。敌人如果不追,我们就返过头再打,打不过就再撒腿子,就这么耗他磨他就是不让他消消停停地攻城。我把我的想法给卫师爷说了,卫师爷的老毛病又犯了,一个劲捧我:“尕掌柜到底是读过书的人,深明大义,又能指挥打仗,真是文武双全。只要按照尕掌柜的安排打,我敢保证这一仗即便我们不能全胜,可也不至于全败。起码把我们的威风打出来了,今后谁提到狗娃山的人,敢不竖大拇指头说我们是好汉。”
虽然明明知道他跟李大个子都有爱拍马屁的毛病,可是他仍然拍得我极为舒服。这是他重回狗娃山以来头一次拍马屁。他的马屁拍得我沾沾自喜,好像我真的成了抗日救国的大英雄大豪杰,成了运筹帷幄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心里也更加急切地投入到战斗中去。奶奶比我们谁跑得都快,一马当先带了我们朝县城急奔,队伍逐渐拉开了距离,体力好脚力快的还能跟得上奶奶,体力差腿脚慢的逐渐就落后了。队伍出发的时候还能整整齐齐地保持一定的队形,跑了二三十里之后,变成了野羊拉散粪,一个个七零八落成了名副其实的散兵线,最前头的跟最后头的差了一里多路。如果这样跑下去,掉队的将会更多,即便赶到县城,大部分人也都累垮了,哪里还有精神和体力跟日本鬼子打仗。我一边催促伙计们尽力奔跑不要掉队,一边竭力跟上奶奶的步伐,让奶奶缓缓步子等等后头的人。奶奶说等哩,我等他们日本鬼子不等他们。奶奶从小锻炼轻身功夫,腿脚轻捷如燕,这时候奔跑如飞,跟后边人的距离越拉越大。我从小在她的督促下练习跳坑坑,此时也只能勉强跟上她的步伐。多少年以后,看到国家举行马拉松长跑比赛,我就替奶奶惋惜,她生不逢时,她那身功夫如果参加马拉松长跑,即使当不上世界冠军,全国冠军大概非她莫属。
“还好,来得及。”奶奶突然止步,我险些撞到她的后背上,这才发现我们已经出山了,脚下便是县城。遥望过去,县城内外浓烟滚滚,不知道什么地方起火了,远远的枪炮声传了过来,这说明县城还没陷落,战斗仍然在进行着。奶奶拔步就要继续往前冲,我连忙一把拉住了她:“等一等后头的人,我们两个冲出去狗屁用没有。”
奶奶“噢”了一声这才停止前进。后头的人陆陆续续跟了上来,一个个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奶奶不屑地骂他们:“狗日的平日里就知道赌钱胡谝,一个个稀屎啷汤连我个婆娘家都不如,真是狗肉上不了台面,驽马上不了战场。”
伙计们见我跟奶奶没有继续前进,到了跟前纷纷坐地喘息休息,人到了一半的时候,李大个子跟卫师爷才跟头把式地跟了上来,一个个累得张了大嘴拼命喘息,活像刚刚被人钓上岸的大鱼。奶奶说:“头一阵我打,先摸一把小日本的沟子,看看狗日的是啥杂种烩成的。”
卫师爷瘫在地上,见奶奶拔腿要走一把抓住奶奶的脚脖子。多亏奶奶身手灵活,朝前打了个趔趄就又站稳了,换个人非得让他绊个狗吃屎不可。奶奶惊怒之下朝他吼:“你做啥呢?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动手动脚地干啥呢。”
卫师爷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奶奶你别急,咱们计划一下,日本鬼子可不比保安团,战斗力非常强,不小心要吃大亏。”
我也说:“奶奶你别急,心急吃不上……热蒸馍。”我差点学她说出心急吃不上热狗屎,忽然想到这话她能对我说我却不能对她说,临时把“热狗屎”改成了“热蒸馍”,话没她说得难听,意思却一样。
奶奶反过来问我:“你看咋打呢?”
这件事情我在路上就已经跟卫师爷商量好了。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正面攻击,一部分侧面掩护。人也都分配好了,奶奶跟我带领李大个子那个队加上胡小个子那个队的一半人一共有一百来人正面攻击;胡小个子跟卫师爷带上剩下的人跟那门小钢炮侧面掩护;四瓣子想办法混进城里跟李冬青联系,就说我们救他们来了,让他们瞅机会从城里往外反击,给日本鬼子来个内外夹击。万一我们正面进攻失利,胡小个子他们就负责掩护我们撤退,四挺机枪我们带三挺给胡小个子留一挺。
胡小个子不干,说他要打正面,让别人侧翼掩护。我之所以要带李大个子正面冲击,让胡小个子侧面掩护,心里是有打算的。李大个子有时候圆滑得过头,如果让他在侧翼掩护,万一日本鬼子厉害,我们顶不住了,弄不好这家伙会抢先撒腿子,逃命的时候他哪里还顾得上别人。而胡小个子性格忠厚意志坚定,分配给他的任务绝对不会马虎,如果我们打败了撤不下来,他宁可丢了性命也绝对不会把我们扔下自己先撒腿子。所以让他在侧翼掩护我更放心一些。李大个子跟着我们正面进攻处在我跟奶奶的直接指挥监督下,他再胆小圆滑在我跟奶奶的眼皮子底下借给他一个胆他也不敢耍奸溜滑,擅自逃跑。我心里的小算盘不能当着李大个子的面说出来,我就对胡小个子说:“服从命令,你不听我的话吗?”
胡小个子脾气犟,板着脸说:“你跟奶奶都冲在前头,我在后头看着急也急死了,你不叫我打头阵就是看不起我,活就都好好地活着,死就一搭里都死,别的啥话都好商量,这件事情没商量。”
胡小个子梗着脖子对抗命令,我不但不气恼,反而涌起了一阵兄弟般的亲近感。他说的是真心话,他宁可跟我们冲锋陷阵一起战死,也决不愿意看到我们牺牲生命而他却独活,这种感情只有骨肉之间才会拥有。在这种近似于亲情的感情支配下,我无法对他声色俱厉地下达死命令,又不能当着大伙的面把我的真实意图说出来,一时竟也对他无可奈何。卫师爷见状连忙把胡小个子拉到一旁,扒着他的耳朵窃窃私语了一阵。胡小个子看看我,再看看李大个子,叹了口气,对我说:“尕司令,我们打掩护用不着机枪,机枪你都带上,你跟奶奶一定要小心,不要硬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说了,也用不着为李冬青那个财东家的狗崽子把自己的命搭上。”看来,还是卫师爷懂得我的用心,胡小个子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