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的爱情-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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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反对的话,她们不妨奉陪。雨媛立刻说她坚决反对,说着,便要先走。丁问渔只好放弃这一请求,屁颠颠地去追雨媛,出了公园大门,丁问渔也不问她们是否同意,叫了一辆小汽车要送她们。小汽车既然叫了,不坐也不行,于是就坐。一路上,只有那两个女伴有说有笑,雨媛望着窗外,一声不吭,丁问渔也不说话。有一次,雨媛无意中回头,只见他神色黯然,耷拉着脑袋,痛苦非常的样子。他的两只手撑着手杖上,人随着汽车不由自主地颠簸着,脑袋上红颜色的睡帽东倒西歪。
车到了目的地,丁问渔跳下车,为三位女兵打开车门,彬彬有礼地请她们下车。绝望和悲伤再也忍不住了,丁问渔此时竟然没有勇气去看雨媛,他用颤抖的声音说着再见,然后爬上车,示意司机开车。他惨兮兮的模样使得三位女兵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雨媛一肚子不痛快,她觉得都是她的女伴乱出馊主意。事情终于结束了,她叹了一口气,独自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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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克润终于知道了丁问渔苦苦追求自己妻子的故事。他的反应之强烈,完全出乎雨媛的意外。尽管在一开始,他做出过不在乎的样子,好像根本就不愿意为这件事烦神费心,好像根本就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当他静下心来,细读了丁问渔那些热情洋溢的情书以后,他强烈的嫉妒心像火山一样喷发了。事情显然已经超过了可以容忍的限度,他对雨媛严加指责,像审问一名罪犯那样,对她所做的任何解释都听不进去,他不相信雨媛对丁问渔会没有任何表示。丁问渔写了这么一大堆信,足以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经非同一般。〃我真不敢想象你们已发展到了哪一步了。〃余克润在一大通指责后,自言自语地说着,〃你们究竟背着我,还干了些什么?〃
〃你觉得我们干了什么?〃被激怒的雨媛充满委屈。
余克润并不是真相信雨媛和丁问渔之间有出格的事。真有什么事,雨媛也不会那么天真地把信拿给他看。可是作为男人,他不可能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妻子还没有和别人上床,就不把它当回事。有人追求自己漂亮的妻子不奇怪,奇怪的是雨媛居然像保护文物一样的,把一大堆肉麻的情书保存着,而保存这些情书的理由,却只是为了让余克润证明她的清白。当愤怒的雨媛打算立刻烧掉这些该死的情书时,余克润冷笑说,她不过是想趁机销毁罪证,如果她真像她所说的那么清白,就不应该害怕这些物证。雨媛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过是给了余克润一个吵架的由头。这个由头,使得他们双方都有机会,把对对方的不满发泄出来了。虽然他们已经结婚成为夫妻,可事实上他们更像一对还处在恋爱期间的情人,他们的情绪都不够稳定,对对方的了解实在太少。他们只是越来越发现对方远不是他们所设想的那种人。情书不过是提供了一个契机,借助这个契机,他们找到一个充分暴露自己,也充分暴露对方的好机会。余克润为自己常常不在家找到了理论上的根据,他趁机耍赖,说自己频繁离家,不过是为了给他们提供方便。
雨媛要求余克润说清楚〃他们〃指谁,他又想提供什么样的〃方便〃。余克润觉得他没有必要说清楚,因为他的话已经再清楚也不过。小夫妻俩开始没完没了的逗嘴游戏,针锋相对,各不相让,为一个语义模糊的字眼争吵半天。他们采取了轮流进攻的战术,当一方处于守势的时候,另一方就拼命乘胜追击猛攻猛打。等到一方忍无可忍,奋起反击之际,另一方就转入防守。他们之间的战争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持久战,谁都不想认输,谁也做不了赢家。
有时候,一方疲倦了,可是另一方还不想善罢甘休,结果疲倦的一方终于又兴奋起来,英勇反抗,于是疲倦的又是另一方。雨媛最初的想法很简单,她只是希望余克润给自己一个下台的机会,她是女的,夫妻双方吵架,当然是男的让步。余克润的想法也很简单,他根本没什么错,而且他还抓到了把柄,凭什么应该由他来让步。
余克侠夫妇的介入使得事情变得更复杂,先是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叽里咕嘟,渐渐地便公开化。一场混战看来不可避免,尽管大家也许并不想吵,并不想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余克侠的太太对男人喝道:〃朋友妻,不可欺,你这位什么不要脸的朋友,太不是玩意,你还把他当个宝贝,这是引狼入室。〃余克侠叫太太不要高声喊,他的害怕反而惹火了余太太,她不甘心地说:〃这是我的家,凭什么不许我高声?〃吵声传到雨媛她们房间里,小两口子顿时感到说不出的难堪。余克润幸灾乐祸地说,你干的好事,往后怎么有脸做人。外面在大声地吵,这两个人便关了房门轻声地吵。吵到临了,雨媛要冲出去质问她嫂子,因为这时候的余太太,仍在一口一个〃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的唠叨。余克润拦住了不让她出去,雨媛说,为什么不让我出去问问清楚。余克润说,清楚自然会清楚,不清楚再怎么辩也别想说清楚。雨媛看透了余克润和他嫂子是一个心思,怒火再也压不住了,用劲把丈夫推开,打开房门来到了大厅里。
〃嫂子,我不想和你吵架,你要是觉得这儿不是我住的地方,我可以搬出去住,但是你别冤枉人。〃事后雨媛非常后悔,她根本不应该和这种家庭妇女计较,但是当时她实在是忍不住。她的眼泪涌了出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上,娇生惯养的雨媛,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和污辱。她知道这位多事的嫂子不可能认错,可是她光想到这口气一定要出,她不能让她继续这么平白无故地乱说下去。余克侠在一旁十分尴尬,只好打抱不平地教训老婆,说她做得的确有些过分,的确有些不像话。
余太太见男人帮着弟媳妇说话,火爆三丈,跺脚说:〃你那位狐朋狗友这么说,我也算了,你凭什么帮着她?〃
余克侠怕自己老婆说下去,就要说出更不像话的词来,恶狠狠地扇了她一记耳光。他这时候必须要显显一家之主的威风。余太太被打懵了,怔了一会,才大声地嚎起来。雨媛顿时感到很无趣,她不知道说什么好,目光转向依然处于盛怒中的余克侠。余克侠恶声恶气地说:〃你也给我回自己房间吧,搞什么名堂!〃余太太不肯善罢甘休,她一边哭,一边离去,嘴里嘀嘀咕咕地还在唠叨。她路过余克润的房间时,哭着诉说自己命苦,嫁的男人也没用,刚嫁给男人的时候跟着受苦,现在日子才好一些,男人又除了打自己老婆之外,没别的能耐。
她的用意很简单,就是想让小叔子知道自己挨打了。
接下来,整整一天,都听不到说话声,除了两个小孩子的吵闹。大家都在憋气,吃饭时,仆人来喊,雨媛推说自己不饿,不肯出去吃。结果余克润出去吃了,吃饭期间还是一声不吭。
大家闷头吃饭,吃完饭,余克润回房间换了身衣服出去,到半夜喝得醉醺醺地回来,爬到床上倒头就睡。第二天爬起来,又虎着脸出去喝酒,到半夜仍然醉醺醺地回来。一连三天,都是这样,雨媛有些吃不消,把余克润从床上拖起来,带着哭声说:〃用不着做出这种痛苦的样子给人看,你只管和你哥一样,拿出大男人的派头,扇我的耳光好了。你这样,比扇我耳光更让人难受。〃
余克润说:〃我手重,扇了你,你吃不消。〃
雨媛抓住他的手,要他打。余克润没有打,说要打你就打我耳光好了。两个人拉来拉去,小夫妻就此便算和好了几天。双方都觉得老闹下去也不是事,大家心平气和地想想,都觉得自己有过分的地方,事情闹到这一步,大家都有责任。躺在被窝里,雨媛想明白地说:〃以后我也不吵了,我再受气,我就搬到机关里去住。你嫂子说得对,这是她的家,这不是我们的家。〃
余克润知道雨媛的想法是不愿意寄人篱下。雨媛屡屡向他流露出分开来住的念头,最好是买地皮自己盖房子,要不就去租现成的房子。但是余克润从心底里不乐意,他人虽然是成家了,心底里却还仍然没有成家,不愿意为家室所累。他和雨媛似乎总有什么格格不入的地方,雨媛有一种直觉,这就是余克润并不认为她是他理想的妻子。一个属于两个人的小家,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他嘴上说自己不相信〃白虎星〃的说法,可实际上他非常在乎,在第二天要上蓝天飞行的前夜,余克润绝对避免和她发生那种事。余克润把这说成是为了养精蓄锐,他说这是飞行员的行规。然而有一天,雨媛在飞行员俱乐部,听见几位喝咖啡的飞行员大谈上天前,没有女人安慰一下,那才是男人的大不幸。
不仅是在上天前,甚至在一些重要的日子里,余克润也从来不和她做爱。凡是遇到一点不顺心的事,他就没完没了地诉说自己触霉头。雨媛发现余克润非常的迷信,忌讳多得让人觉得可笑。她经常从他的枕头底下,搜到那种谈命相的书。而且在和雨媛谈别的女人时,动不动就用命相上的理论来发表见解。谈到自己的嫂子时,余克润一本正经地说,别看嫂子出生于小户人家,从她的两腮看,却是有帮夫运的,〃我哥哥是和嫂子订了婚才出国的,从那以后,我哥哥基本上一帆风顺。〃余克润用手托起自己的双腮,比试给雨媛看,〃相书上说,腮丰满者,大富大贵。〃
雨媛突然很损地说了一句她自己也吃惊的话来:〃你应该问问你哥哥,看看你的嫂子下面是否长毛?〃
余克润满脸恼怒:〃你怎么这么下流!〃
雨媛索性不顾一切地说:〃我是下流,不仅是下流,还是'白虎星',你娶了我,后悔了是不是?〃她说了这话,倒是真有些后悔,因为这话的潜台词仿佛是自己硬要嫁给他似的。
本来有没有毛只是一种生理现象,余克润那么迷信和忌讳才无聊呢。雨媛突然想到这事要是传出去,真难为情。她想起有一次在浴室洗澡,余克侠的妻子要进浴室拿东西,幸好她没有盯着她看,要不然还不知会怎么想。雨媛想到余太太像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和余克侠一起议论自己的私事,脸上立刻红起来,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第五章
1
一九三七年四月是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十周年的好日子。市府充分利用这一机会,开始筹备多种多样的展览会,议定各项活动的具体办法。户口统计处发表了首都人口的精密统计,经过三个月零五日才整理完毕的数字,是九十四万五千五百四十四人。新生活运动仍然是第一运动,国民政府号召大家继续学习委员长《新生活运动的意义》。各有关机关研究的结果,得出首都应绝对禁娼的一致结论,并责成警察厅制定取缔私娼措施,救济院研究妓女出路问题。建都纪念是一件大事,灭蝇运动轰轰烈烈地开始了,全市分成六个区,共组织二十支灭蝇队,对全市的茅厕进行初步调查。早在一个月前,百忙中的蒋委员长就手谕马市长,立刻设法整饬南京市容,让工务局拟定详细办法切实执行。市清洁总队发出禁倒垃圾于大小池溏的紧急通知。首都松毛虫防除协会正式成立。卫生部门警告南京市民,脑膜炎的前锋已到达本市,赶快注射防疫针。从四月一日开始,防疫运动如火如荼地全面展开,报纸上用醒目的大标题注明:要免做麻子,快去种牛痘。最近一周的传染病况也被精确计算出来。在一周内,南京患伤寒者二人,全部死亡。患赤痢者四人,天花二人,死亡一人。患白喉十八人,死亡八人。此外还有脑膜炎四人,腥红热四人。
南京的第一家火葬场开放了四个月,仅火化了两名外籍妇女。首都的市民对殡葬改革的意义显然认识不足。位于中正路的〃中国殡仪馆〃,几乎天天都在报纸上登着广告。这广告引起了许多人的纷纷不平,市府正式做出决定,勒令这类有伤国体的名称限期修改。一起被勒令改名的还有〃国民肉店〃和〃首都从良委员会〃。一九三七年三四月间的南京热闹非凡,蒋介石似乎还没有完全从西安事变的的疲惫和惊慌中恢复过来,过多频繁的应酬正在侵害着他的健康。医生根据他的身体状况,得出他务必节劳的诊断。中央于是专门召开了第四十次常委会,做出议案如下:
蒋委员长中正电请再给假两月,以资调养案,决议蒋同志久膺国重,备极忧勤,所请再给病假两月,并以王同志宠惠代理行政院长职务,自应照准,尚望为国摄卫,早复康健。
许多要人都效仿委员长,纷纷出走离京。国府主席林森去视察两广,刚从欧洲归来不久的汪精卫,飞抵绥远致祭抗日阵亡将士。蒋介石长返回故乡静养期内,正逢他的哥哥蒋介卿灵榇安葬,以冯玉祥为代表的党国要员均赶去徒步执绋,要员中有宋子文,有陈果夫,有何应钦,还有陈布雷和张治中。从表面上看,真是一派和平气象。四个多月以后,淞沪〃八·一三〃抗战打响,自此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张治中担任了上海战场的总指挥。没有人会想到,在奉化老家休养的蒋介石,在四月间便和自己的爱将张治中密谋,准备适当的时候在上海和日本兵较量一场,他们研究作战时的细节问题,分析可能会出现的严重后果。上海这场恶战势在难免。还是在西安事变以前,中央军的精锐三十六师,还有八十七师和八十八师就偷偷调往上海附近。根据清政府签订的丧权辱国的条约,上海附近不许驻扎中国军队,而中国军队为了在未来的军事对抗中,占据主动,必须在战争开始的那一瞬间,在上海狠狠地给租界里的日军一个致命打击。已经启动了的双方战争机器正在轰隆作响,表面的和平根本掩盖不了战争正在逼近的事实。
南京的市民陶醉在和平的假象中。四月四日是国民政府钦定的儿童节,在首都儿童节国语比赛中,获得第一名的是山西路小学的宁北棣,他演讲的题目是《非礼勿哭非礼勿笑》。全国的美术展览在儿童节过后几天举行,剧校的学生在国民会堂处女演出两幕喜剧,上海工部局管弦大乐队在南京举办音乐会,进行时装表演,并率领市民高唱《义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