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倒影,右手年华-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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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是打电话给他们,在他们详细的讲解之后听他们温和地鼓励我说:不要紧张。我记得自己的模拟考试排名,记得填报志愿时的惶恐,记得放弃理想时的难过,记得雀巢咖啡的味道,记得午夜星星寂寞的清辉,记得自己在相框中放的卡片上面写着:Even now there is still hope left。
记得绝望和希望,彼此厮杀。
毕业了。连续玩了两个通宵,一大群的朋友,啤酒摇一摇,拉开,四处的泡沫,午夜冷清的街道,卡拉OK嘶哑的声音。
其实和我想象的毕业的样子不一样,我以为每个人都有足够的激情,像是死里逃生般的欣喜若狂。可是大家似乎都没劲了,微微说越玩越空虚,空到自己手足无措。大家在唱歌,我在喧闹的歌声中对她讲一个故事,只有开始和结局,却没有经过,因为我忘记了,讲到后来连我自己都忘记自己在讲什么了,只知道自己的故事中反复出现美索不达米亚平原,微微说她将来要把这个故事拍成电影——前提是她有了很多的钱。
后来我们唱歌,唱到后来眼泪都要出来了。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伤心,或者两者都没有,更加值得难过。
睡在露天公园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个流浪汉,想起学过的成语:幕天席地。头顶的星空看起来格外空旷和庞大,感觉如果不是路灯与霓虹奋力地将黑色天幕向上撑,那么天空
真的会掉下来的。周围的风在夏天的夜晚带着让人讨厌的黏腻的水气,又热又闷。大家玩累了都不怎么说话。我和CKJ头靠头睡在长椅上的时候突然想起很多事情,一幕一幕像是放电影。突然想起《猜火车》中那些弥漫热气和浮躁的青春日子,一段一段剪影时光,那些迷惘寂寞孤单愤怒的孩子似乎和我们一样。未成熟的脸,明亮的年轻的眼睛,落寂的笑容,明亮的伤痕,孤单地在站台上观望火车的身影。似乎我们的青春就是在这样的喧哗和宁静,希望和失望,振奋和沮丧,开心和难过中渐渐发酵,或者变得如酒般香醇.或者腐烂得不可收拾。在我一次转头的瞬间,我看见微微和ABO在我们对面的长椅上似乎在说着什么,ABO很难过的样子,而微微低着头没有说话,我想问,可是想想又算了。
我又想起了关于曾经讨论过也一直在讨论的关于离别的问题。我身边的朋友换了一拔又一拔,大家纷纷地聚拢来,然后有些人匆忙地离开,有些人一直在我身边。我像是站在斑马线上的一个迷路的孩子,周围的喧嚣、速度、人潮全部打乱我的思想和记忆。
曾经有句话说:一个人要学会在自己的记忆中选择,那么他才可以经常快乐。
我学会了选择,却做出了最错误的选择。我选择记住了生命中冷雨弥漫的寂寞黄昏,寒风凛冽的孤单清晨。我记住了生命中那些让我低落的难过却没有记住那些温暖的眼神和柔和的声音。我是个失败者。而天空的星斗明亮且永世流转。
小A说他回忆起自己高三毕业第一个感觉就是好像看到亮得刺眼的阳光,浓郁的绿阴和盛开的凤凰花。小A没有毕业纪念册,因为他的朋友不多,我也没有,却不是因为没有朋友。我忘记了自己当初选择不写毕业纪念册的理由,只是单纯地觉得如果彼此要忘记,那么那些终将发黄的精美的纸页也无法挽留记忆的遗忘,而如果彼此记挂,那么即使没有联系,依然温暖。
在我们毕业离开之前的那些日子里,学校广播里反复地放着那些略显暗淡的校园民谣。在最后的那几天里我和微微一起在湖边上倒数我们还能看几个校园的落日。那些温暖但哀伤的夕阳将我们的姿势剪成忧伤的剪影,留在了弥漫花香的空气里面。
“你说每当你又看到夕阳红,每当你又听到晚钟,从前的点点滴滴都涌起,在我来不及难过的心里。”
很多人开始拍照,可是我没有。微微说要下什么时候我们去拍照片吧,我说好啊。可是就一直这样讲,谁都没说出来,似平是怕一拍完照片,大家就各奔东西,没有了再相聚的理由。我每天穿行在高大挺拔的香樟下面,抬头的时候总会想到我就要离开,而伤感就弥漫了上来。
拍毕业照那天,CKJ站在我旁边,我站在小杰子旁边,然后一按快门,一闪光,定格,凝固。
我们的高三。我们的十九岁。我们打球玩游戏的日子。我们骑在单车上的青春。仿佛一瞬间,又仿佛是永恒。
序
每次站在夜色中我总是会获得一些恍惚的暗示,我是城市中一个习惯倾听的人。我总是喜欢站在大厦的顶上,仰望寂寞的天空,看到有飞鸟寂寞的身影斜斜地从我眼前消散。我的思想绵延整个世界,布拉格的第一场雪,布鲁塞尔喧嚣而空洞的机场,上海昏黄的天空和外滩发黄的外墙,拉萨湛蓝色的湖水,苏州深远悠扬的暮鼓晨钟,丽江古老的青石板路,东京飘零的樱花,扎幌的最后一班地铁和田间突然腾空的飞鸟……每个城市都是一种印记,而我孑然一身见证一场又一场的别离与伤逝。我可以看到生命中凌乱的碎片从眼前缓慢地飞过,捕捉到每场繁华间短促的罅隙,而我在这些片段和罅隙间起舞。当幻影消散,我热泪盈眶。每个城市,每条街道,都有人在阳光下彼此赤裸地厮杀,也有太多沉默的孩子在黑暗中悄悄地流泪。我可以听到他们内心绝望的歌唱。那些孤独,寂寞,伤痕,死亡,别离,思念,等待,稍纵即逝的温情和绵延永恒的绝望,如同夜色中一支华美的骊歌。
突然想到一句我看到过的最绝望的话:我就是这么地热爱绝望。
天亮说晚安——曾经的碎片
那天我站在路边的车站等车,我是要到一个老师家去补习,书包里是成千上万的试卷和参考书。一个漂亮的男孩子从我身边走过,背着把黑色的吉他,破旧的牛仔裤,长长的头发被风吹得飘起来,他险上的表情天真而狂妄,哼着一段重复的旋律,我知道那是平克·弗洛伊德的歌。他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我悄悄地低下头,我似乎想起了什么, 可是我马上又摇了摇头然后笑了。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笑,可是我知道,那些从天花板上掉落下来的柔软的灰尘,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了。
我叫晨树,我在中国的西南角生活。很多时间在念书,很多时间不说话,很少时间看电视,很少时间睡觉。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日复一日地继续。
至于我曾经的生活,我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它刻进了我的生命,留下深刻的痕迹,日日夜夜在我血管里奔流,不肯停息。而且,一直绝望地歌唱。
而歌唱的旋律,破裂而又华美。如同暮春樱花惨烈的凋零和飘逝。
我住在一栋三层楼的木房子里,最下面是我父母,中间是我,最顶层是个比我大一岁的男孩子,名字叫颜叙。生活沉默,摇滚乐听到死。
颜叙来租房子的时候提着两只很大箱子,他仅仅对我妈妈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我来租房。当我妈妈对他讲了条件之后,他的第二句话是:好。然后他就提着箱子上去了。
我记得那天我企图帮他提一只箱子,可是发现箱子很重。他对我说,不用了,谢谢。可是依然面无表情。
很久之后我知道了那两只箱子中装满了CD碟片,除了摇滚还是摇滚。我说的很久之后是真的很久之后了,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整夜整夜地跑上楼去,一直听摇滚乐听到天亮。我记得每当天快亮的时候,颜叙总会站在那扇小窗户前面,伸出手指在光线中变换阴影,然后他会说,看,一天又这么过去了。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可是却弥漫了忧伤。我总是想看看他的眼睛在那个时候是什么样子,可是他总是背对我站在窗前。当光线汹涌着穿进房间的时候,颜叙的背影总是像烟云一样,渐渐弥散。
颜叙搬到我的楼上之后,每天晚上我都会听到天花板震动的声音,然后会有柔软的灰尘从上面掉下来,落在我的头发和肩膀上。这一切我没有告诉我爸爸,因为我知道为什么。颜叙总是在晚上戴上耳机,将音量开到可以将耳朵震聋的程度,然后随着鼓点在房间里跳舞。我记得那天我站在他的门外,从虚掩的门我看到了手舞足蹈的颜叙,他在一片黑暗和寂静中起舞,如同黑色的精灵。
后来他发现了站在门外的我,他望着我一直没有说话,脸上是孩子般抗拒的表情。我们两个就那样站在黑暗里面,彼此沉默。最后他走过来,摘下耳机,递给我对我说,你要不要?听听看。
然后我笑了,我说你跟我下来。其实我叫他下楼也没做什么,只是给他看了我整整一抽屉的CD,然后他笑了。嘴角有好看的酒窝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从那天之后我们成了很好的朋友。形影不离。
我不是个阴郁的孩子,我在谨慎的家庭和精致的物质中成长,外表干净,成绩优秀。我妈妈收集了我所有的奖状和证书,一张一张看要看好半天。
可是我内心依然有绝望,只是连我自己都说不出来那究竟是什么,我只有在耳朵里充满暴烈的音乐和痛苦的呐喊,在看到一幅扭曲的油画,在陌生的路上看到一张陌生却隐忍着痛 苦的面容,在满是霓虹的街上一直晃荡却找不到方向,在拿起电话却不知道该打给谁最终轻轻地放下的时候,我才会看见那些隐藏在内心的黑色从胸膛中汹涌着穿行而出,在我的眼前徜徉成一条黑色的河——
哗啦啦,哗啦啦,绝望地向前跑。
颜叙告诉我说他原来住在城市边缘的一个9平方米大的屋子里,也是一座木质阁楼的第三层。他说他对木质阁楼的顶 层有着很深的依恋。因为可以找到一扇天窗,打开来,望见星斗。我记得在一部日本的电影中,有个边缘的少年,他住在阴暗的阁楼上,每天抱着吉他,一整夜一整夜拨着同一个和弦,在电影结束的时候,是一场樱花惨烈的凋零,撄花树下,是那个等了他一整夜的女孩子,那个少年不敢下去,因为他觉得自己配不上她。然后是那个女孩一瘸一拐地离开。因为站了一整夜,脚已经麻了,然后影片仓皇地结束,像是我们的成长,不知所措。影片的最后一句台词是那个女孩抬起头对着那扇窗说的,她说:天亮的时候请你打开窗,对我说晚安。因为我要走了,我真的要走了。
颜叙在那个房子里总是整夜整夜地放着音乐,声响震得天花板上掉下细小的灰尘,他在里面总是大声地怒吼和放肆地挥舞四肢,他说那种感觉像是一遍一遍地自杀,可是永远也无法成功。他这样告诉我的时候脸上还是没有表情。
而我总是习惯戴耳机。我没办法把自己就那么暴露在别人面前。有时候走过学校空旷的操场的时候会遇见同学,他们问我听什么,我也就说是香港流行乐。其实那个时候,我耳朵里的声音震得要让我疯掉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听摇滚,没有旋律性,没有完美的唱腔,可是CD还是一大摞一大摞地买。我记得有次我在离我家五站路的街区的一家音像店中找到了几乎所有的NICK CAVE的CD,包括第一张《Tender Prey》和最后一张《Murder Ballads》。最后我身无分文地从那家音像店里出来,抱着那些刚买的CD和一张老板送给我的《Let Love In》满心喜悦地回家。我走着回去的。穿越那些陌生的街道,看着华灯初上的暮色,看到几个妇人提着菜匆忙地回家,看到开往自己家的方向的公车从身边叮当作响地驶过,在一个街道的转角处我突然就停下来,可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回到家的时候我都忘记了时间,我只知道父母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可是他们很相信我。他们叫我吃饭,可是我没有,我匆匆忙忙地跑上了三楼,我要去找颜叙。
那天我忘记了我回家的时间,可是我记住了那家音像店的名字:破。还有那个女老板,漂亮可是没有任何妆容,蓬乱的头发和干燥的皮肤,沉默寡言,只有眼睛依然明亮而且锐利。可是当我再去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那家店面了。我问了周围的居民,他们却一脸茫然地望着我,像是在看一个怪人。破消失了,像是彻底的人间蒸发。以至于我在很久之后抚摩着那些NICK CAVE的CD的时候,我都觉得那是一个幻觉,华美,可是一碰就碎。
我和颜叙总是喜欢坐在天桥上,让黑色的风一直吹我们的头发。那些从我们脚下匆匆驶过的车总是将尖锐的车灯打在我们脸上,有漂亮女孩子走过的时候我会响亮地吹起口哨,然后笑得很放肆。每当这个时候颜叙总是笑一笑,很沉默的样子。
我和颜叙总是在我父母入睡之后从楼上悄悄下来,然后翻过铁门,跑到街上。那个铁门很多次都在我的衣服上留下了斑斑的锈迹。每次我们成功地跑出来之后,颜叙总会在车水马龙的街上大吼一声,他说这是逃亡后应该有的心态。他总是喜欢用逃亡这个词语,因为很惨烈。
有时候我们仅仅是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荡,像两个枉死在午夜的鬼。遇见24小时营业的超市我们就进去买咖啡,然后捧着纸杯吐着白气穿越冬天午夜寒冷的街道。看见美丽的广告牌就大喊一声:啊!杰作!
颜叙是学美术的,理想是做广告。我看过他的画,一层一层的色彩晕染开来,画面全是抽象的色块,有时候是很多杂乱而扭曲的线条,彼此缠绕,像是部分意大利歌剧的高音,回旋缠绕细得像要断掉,逐渐勒紧直到缺氧。
我们总是喜欢走陌生的路,逛陌生的街区,在快要天亮的时候在陌生的电话亭里拨一些朋友的电话对他们说晚安。我不知道这是为了新鲜感还是为了陌生的人彼此间冷漠的隔阂。 颜叙说他不喜欢和很多人在一起,因为吵。而我不再欢和很爱说话特别是很会说话的人在一起,因为我觉得不安全。
我一直以来都喜欢一句话:我喜欢沉默的人,因为他们善良。
有一次我和颜叙经过一条喧嚣的街道,霓虹弥漫。酒吧彼此相连。颜叙带着我走进一间声响震天的酒吧,他对我说他有很多爱音乐的朋友在里面,他们都沉默